《他年隔世》卿洛闻

128、第 128 章

　　不知是过了多久，希沐风与文琴心下完了棋，两人开始点数，盘上风云变换，局势势均力敌，希沐风心底有些期待，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如何期待。
　　算来算去，竟然真的是希沐风赢了半目，希沐风看着手上的余子有些怔怔，终于服气的摇了摇头，不可思议的看了文琴心。
　　文琴心也正在看他似笑非笑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带着熬宏了的水痕，玩笑道：“幸不辱命。”
　　希沐风也笑，道：“师姐，真有你的。”
　　文琴心开始收拾东西，将棋子收回在盒子中，笑道：“早些休息吧，子时早就过了。”
　　希沐风一边也帮忙收拾，一边意犹未尽的兴奋问道：“师姐，你怎么算计的？”
　　文琴心道：“告诉你你就会算计了么？赶紧收拾，收拾完了睡觉。”
　　希沐风不依不饶道：“还真有你们的。”
　　文琴心笑道：“都是雕虫小技，不顶用的，想学就自己下下功夫，也不用羡慕我的。”
　　希沐风摆摆手道：“不想学了，学着也累。”
　　文琴心将棋盘摆回原处，又收了方才的碗筷。
　　文琴心与希沐风二人默契的没有提起柳墨意，一同下了阁楼，各自回了院子，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倒是一时难得的融洽，却其实谁心里也不曾真的忘记。

　　文琴心等到爆竹声停，才闭上眼睡了，梦境几乎就随之而来，梦里又是瑶台仙境，那天是蟠桃会，挂着霜的蟠桃承在金盘中摆在面前，文琴心拿了一只，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甜腻的汁液化了满嘴，她却有些食不甘味，这世上美食，说是加进了功利二字的味道，就不免色香味都与五感隔绝了，与嚼蜡没什么分别。
　　她小心翼翼的应对着场面，笑意浅浅的，既不清高，又不亲近，素手似有似无折转的角度，都拿捏的精准，无一处可挑剔，却又带着拒人于千里的疏远。直到王母遣了人过来问，她才算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远远对着王母欠身行了礼，转而随着挑着宫灯的仙娥，移步到珠帘之后。
　　终于可以暂时卸下表情，不用强颜欢笑，不用笑脸迎人，这天庭上行走的都是真的仙人么？文琴心倒觉得，除了少数的那么几个，都是会笑的人偶罢了。
　　文琴心面前这张琴，是早先的琴圣留下的，那琴做得朴素，却能让人怦然心动，文琴心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得时候，忍不住伸手，在上面摩挲良久，仿佛见到了绝代佳人，在她眼波道余韵里，沉溺一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那琴背上有聊聊“遗音”二字，没有落款，也没有徽章，想起不知所踪的前辈琴圣，文琴心倒是觉得，像是个无心落下的一语成谶。
　　只是这琴，不免让文琴心对这位前任的琴圣感兴趣起来，可惜天界这些老滑头，自己费尽心思，也就打听到只言片语，那人叫文弦歆，是了，这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的亲戚，听来只差一个字，就是不知怎么那么巧，都姓文呢，这姓氏，虽然不是自己的真姓氏，却怎么忽然遍地都是了。
　　说起琴心这名字，自然不是她真名，她这名字换得多了，青女用得最长久，文眉生最有名气，可来了天宫之后，王母还是亲自赐了个新的，以示抛弃前尘，从新开始，只可惜仙若是真能从新开始，那也就不必为人了，到头来本也只有人道轮回，每一茬儿忘怀前尘，都能与前世撇个干净，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文琴心这名字，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反正换过的名字也不少，便也麻木了，只是知道原来还有个多出的“亲戚”之后，隐约明白，王母心底怕是还记挂着当年那位琴圣吧。
　　当年那位琴圣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琴技何如，又才情何许，才能让王母如此记挂呢？在天界也有些时日，确实不曾遇到过第二位姓文的神仙，这位文弦歆，既然不在天庭，那么他又之往何方了呢？
　　文琴心来了天庭，并不太与人交往，是以面对他们的讳莫如深，也只好知趣的不再询问。
　　其实文琴心心里总是有些估量，配上前缘种种，文琴心知道，那人多半就是寒泉道人吧，这世道几时载，琴技论短长，大约就服气寒泉道人，和……哎？和谁来着，怎么就想不起来？瞧我着记性，文琴心自嘲，要是能有墨意一半的能力就好了，可柳墨意是真奇人，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啊。
　　说起这柳墨意，文琴心本不觉得自己与他有多少深交，勉强有些渊源，只是天界关系弥漫的淡漠与疏离之间，竟然就衬托出几分真情来，说来也是，可同来此处，他们到底还借了自己的几分歪打正着，不然，怕是柳墨意与希沐风，都还要红尘历练许久。便是缘此，他二人总觉得欠了自己一份不大不小的人情。这层关系在，又是同来的新晋，这二人少不得就多拜访自己几次，一来二去，便也成了熟人。
　　柳墨意这名字是天帝赐的，他在下界的时候叫千殇，柳千觞，嗯……是个将军，有些薄名，文琴心觉得是个有才华的将领，可惜，被沈敬衣掩盖了风头，到得上界时候，天帝问他本名后，夸了句这名字潇洒，却又说与书记官应有的严肃谨慎相悖，随口一说，就赐了“墨意”，文琴心内里觉得天帝这名字改得欠思量，只是顾忌没人敢说，没人能说的世道，也就只有心里替他惋惜。
　　柳墨意来了这天界，更是憋屈，他大小一代名将，虽才华横溢，到底豪爽的性子，来此却成了个书记官，整日润笔记档，在那些佶屈聱牙之中字斟句酌，处处谨小慎微，日子久了，倒是显得稳重，可没了当年的轻狂豪发，文琴心就觉得，这人少了些味道。
　　墨守成规的人那么多，怎就不能少了他一个呢？文琴心想着，不免遗憾。
　　只是天国的书记官，这官职说大不大，却有几分权限，能看到往来的天界文书，查阅古旧典籍，文琴心既他交好，就免不了生了私心，那日央了他，问前任琴圣的事情，说来可笑，天上第一天，地上一年，算算百年都过去，寒泉道人那饱经沧桑的魂魄，早就在忘川水里濯了个透彻，就算对面，也不再相识了，留下的者些人，留下的这些感情，都成了无处寄托的闲情，可就是这般，自己竟然底放不下他，总想多打探几分。
　　这事情，说大不算大，却也着实忤逆了天条，是以文琴心虽然找他打探，却仍是小心翼翼，拐弯抹角，不过这人倒是豪爽，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寻着法子借了个由头来翻了典籍，想来是有些眉目，说着一会儿蟠桃会散了，请他去自己府上详说。
　　忘了说，这位柳墨意公子，是个断袖，文琴心这么多年，总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柳墨意不会遮掩，他偷看希沐风的眼神，总是带着缱绻，若说里面没蕴含了几世情深，文琴心第一个不信，这年月，竟然还能遇到捧着一颗真心对人的，倒是难能可贵。
　　不过，这人与自己的交情，是不是多了几分自己与希沐风交好的缘故呢？文琴心想想，倒是有些好笑。
　　一会儿要去自己府上，少不得还有这位希沐风大公子，这人倒是下界就相熟之人，就是当年自己放走的大画家顾思，顾思这人，只有他的妙处，该说心思都走了正道儿，是以书画双绝，可惜人孤僻得很，说话显得木讷，才多有毁谤缠身，可贵的是这人没有因为无缘的毁谤恨了世道，反而更敬重的情义，其实人人都道自己与他关系甚好，却不知，他一厢情愿的与自己交好，不过是当日自己那个为求自保顺手指点的滴水之恩，被他涌泉相报。
　　至于再一层，这个什么琴圣画圣的，就是都是靠闲情逸致的，正事儿干不了，还要自命清高的，总容易生出些惺惺相惜来。
　　其实，希沐风这位大艺术家，那是真的懵懵懂懂，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而自己，是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故弄玄虚的清高，就这一点，文琴心觉得，自己比不得希沐风。
　　然而希沐风骤然到此不免慌神儿，便忍不住靠拢自己这个记忆中比自己见多识广的人身上，殊不知自己比他多的，也不过就是个面上镇定。
　　说起希沐风这名字，来的比较曲折，避倾顾公主的讳，他换了母家的姓氏，沐风自然是天帝赐的名，相比柳墨意，文琴心还是觉得天帝大概是要偏向希沐风一些的。
　　至于希沐风心中的其它情义，文琴心就有些替他剪不断理还乱了，他与同来的柳墨意沈敬衣都有些渊源，只是来了上界，这二人对他的态度十分迥异，沈敬衣嫌弃他们几人都是闲官散职，不掌实权，是以不怎么愿意与他们纠缠，觉得低了身价，可偏偏这希沐风，对这沈敬衣说不上的敬畏，有时竟能看着沈敬衣出神，那目光，都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说，就是柳墨意的倒霉，怎么在下界风头被沈敬衣抢了干净，来了上界，心爱之人又要拱手让人，处处都是苦闷也就罢了，还偏偏总落在他手里，叫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