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枯苍月》零熵

37、第三十七章

　　百里芜云双手几乎似是要将月灵肩膀绞碎，月灵强忍疼痛却是不敢发声。赤连说过“骨里蒸”灼手之痛比起心中所怨所恨，不过尔尔。

　　而百里芜云此时虽是气急，却还是极力控制着手上力道。

　　百里芜云目光定在月灵脸上，却见他还是一副无邪的悲痛之态，终是撒了手，却是怒极反笑，嘴角一勾，语气却是带着狠意，“想我刚刚如此信你。”

　　他将怒气收敛，转身甩手而道：“去通知当归与林婉婉，那赤连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要救活。”

　　百里芜云深知周晟没刚才对他吐露之事，并非至关紧要。恐怕要明日见都督府来人押他，而赤连又完好无损的离开，才会将那山中之事、还有这背后和司空夙的牵连全盘托出。

　　他本以为月灵同情赤连，不忍看他赴死，定然能劝住他，却没想到赤连依然自尽而死。再说将周晟置于自己营帐，便是因为百里芜云想要知晓当年之事，聪颖如月灵又能如何不知？

　　别人不论，只是月灵若想阻止赤连自杀定然不难。百里芜云此时心中阴晴不定，却是一再犹豫不知是否该信月灵，到底是无心为之，还是想要阻止自己调查司空夙之事？

　　百里芜云又想起几天前初次见到月灵，他倚在窗口，扮作女装顾盼而笑。他故意扮作那副样子，莫不真与司空夙有关？

　　平日杀伐决断如他，此时看着月灵背影却是心中一团乱麻，失了往日果断。

　　当归知道明日将与林婉婉一同赴京，心中十分纠结。他终是下定决心，来到林婉婉的营帐。他进帐一看，就见林婉婉在地上垫了张席子，正在失神的烤着炭火。

　　火光将她一张圆润的瓜子脸映得通红，一双杏眼之中似镇着一座冰山，任这炭火如何旺盛都不能融化。

　　当归看着这般的林婉婉，心中不禁一痛。若是当年没有遇到她，或是对二人最好的结局。只可惜不仅遇到，二人竟还互生爱慕，只是那时林婉婉便从不给他承诺，任他自己如何海誓山盟，换来的也只是沉默以对。

　　他来到林婉婉身边坐下，也伸出双手烤火，斟酌片刻才说道，“明日就要起身回京，你可有何打算？”

　　林婉婉脸色如常，开口道：“自然是做你们的囚犯，与你们一同入京。”

　　“你又何苦回去？”当归忍不住将声音提高，说道：“你明知入京便是送死，又为何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为何要心甘情愿做这将死之人。”

　　林婉婉转头看向当归，却是一行清泪落下，“我宁愿真真切切活在你身边一刻，也不愿做个假皮囊留在你心中。我就是先帝遗妃林霜晚又如何？难道我入宫之时便要注定死在宫中？”

　　“婉婉……”当归似是不想听下去，林婉婉的每个字都似锤子凿在他心上。

　　林婉婉却不如他愿，像是想要将这三年未对当归说的话都一次说完：“我从不后悔从宫中逃了出来，不逃出来又怎能遇到你？又怎能知道这世上不仅有阴谋算计，也有真真切切的男女情爱？”

　　当归听了此话，一把将林婉婉的手拉住，语气之中也颇为激动，说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随我们上京？今夜我就带你离开，从此漂泊天涯再无人能伤害你。”

　　“你比我小上几岁，却是说话都如此天真。”林婉婉推开当归的手，擦了擦眼泪说道：“你又怎能与我在一起？那日百里侯爷的话中，我已大概猜到你的身份。你那哥哥怎么可能让你与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再说我上京，是要为了还当初的一笔债。”

　　当归急切道，“我知先帝之事定然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前去送死？”

　　“你怎知与我无关？”林婉婉面色坚定，“虽然确实不是我下手。但当年我一时软弱贪生怕死，却害了多少人。我在外漂泊五年，却是终于懂得了一个道理，逃是逃不开的，只有反退为进，方可置于死地而后生。”

　　“为何你说话我越发听不懂了？你欠了何债非要用命偿还？”当归追问，却见林婉婉垂下头似是不愿回答。

　　他二人正在胶着之时，就见月灵与百里芜云进来了。前面走着的是月灵，满脸泪痕又像是受了惊吓，脸上毫无血色。百里芜云则是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当归这几日来还未见过二人这般表情，心中暗道今夜却不知怎了，一个个都是如此心伤为难。他问百里芜云道，“案子已破了，为何还如此愁眉苦脸？”

　　百里芜云叹了口气说道，“赤连自尽，我去看过却是没了脉搏。只是听你说过刚死之人也可能救活，便想找你前去看看。”

　　“自尽？不是月灵守着他吗？”当归疑惑的问道，却也脚下不停，跟着百里芜云向赤连陈尸之地走去。

　　路上林婉婉伏在月灵耳边小声问道，“你怎让赤连死了？这赤华山上的事怕是只有他最清楚。”

　　月灵偷看百里芜云一眼，见他没有注意，摇摇头也低声说道，“他那时还小，能记得什么？你应该知晓，人心若死，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他如此可怜求我，我怎么忍心他在世上受苦。”

　　“只是如此一来，恐怕百里侯爷却会对你心生怀疑。”

　　月灵看着百里芜云的背影，像是想将之印刻于脑中，半响才说：“不过几日相处，我又怎么可能得他信任？日久见人心，日后他总会知道我乃真心实意助他。”

　　月灵与林婉婉说完，就见周晟营帐已在眼前，而赤连尸首正躺在里面。想不到刚刚还在痛述心中血海深仇的赤连，此刻却也身上冰冷了大半，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当归两步走上前去，伸出两指探他颈上脉搏，果然是毫无动静。扒开他的眼眸，却见碧色的眼珠已因瞳孔扩散而暗淡了下来。

　　当归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道：“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百里芜云听了只问两字：“当真？”

　　当归犹豫片刻，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只布袋，打开来只见里面别着数根两寸长的银针。

　　月灵见他取针要扎上赤连尸首，忙阻止他说道：“万万不可。赤连血中有毒，若是不小心弄进体内，恐怕也步了李木他们的后尘。”

　　“血中有毒？”百里芜云眼色一变，心中却也是明了，“这毒药便是寻遍天下也没有，只因这致人疯癫之物是血非毒。这么说来赤连每次杀人都要从自己身上取血。”

　　“正是如此。”月灵说道，“赤连曾被卖进相公馆，却是无意之中发现了血中的秘密。只是他后来反复实验，才知道这血并非时时刻刻有毒，需得每隔几日从伤口之中方能取得毒血。似是这毒会汇聚于伤口之上，而那伤口便血脉密布不易愈合。”

　　“所以我们见到赤连之时，他脸上的伤疤才如此可怖。”当归回忆道，“当时我便看出他那伤疤形状像是自己用匕首挖去的，只是外围皮肉的伤痕像是数年前就留下的，但中心鲜肉经脉却像是刚刚愈合。”

　　“赤连当年从相公馆逃出时，脸上的伤口就一直不愈合。”月灵想起赤连当时绝望模样，不禁伤感道，“却没想到，天神对他族的‘眷恋’又怎可如此简单？他逃出了相公馆，却又被苍石族的‘天神’安排见到了灭族的仇人，且又与他相依为命过了这么多年。”

　　“怕此刻不是任你伤感之时。”百里芜云依旧难言怒气，“你放任赤连自尽，如今一具尸首又如何能换来周晟所握密事？”

　　月灵却是难得的出口顶撞百里芜云，脸上略带怨色问道，“难道在侯爷心里，陈年旧事却比一条性命重要？”

　　“本就是杀人凶手，又如何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百里芜云却反问月灵，“说起来，却是我想保赤连一命，而你任他丧了命。又是谁不重人命？”

　　月灵被百里芜云问的滞住，支吾半响才放轻声音说道，“你又怎知生不如死之苦。事以至此，月灵听凭侯爷处置。”

　　话上虽是任凭处置，月灵却是仰着头睁大双眼看着百里芜云，双眼中却是难得一见的倔强。

　　月灵这般莫名奇妙的咄咄逼人之态，倒弄的百里芜云意乱心烦，不知他所依何理，这般无所畏惧。他便也失了耐性，说道：“我处置你又有何用？我要的是赤连完好无损交到周晟面前。”

　　说完他也自觉失态，摆摆手说道，“都去歇息吧，我再想办法。”

　　百里芜云说完，背着手独自走了出去。月灵看着他背影，心中也略感愧疚。

　　当归又细细在赤连身上几处大穴按压一阵，皆得不到反应，摇了摇头心道确实无力回天。

　　他站起身来，见月灵如此低落，也难得好心一回说道：“你以为我们到此处真只为闲逛？不过死了几个军官，却劳得我们如此费力调查？你这一时松懈，却白费了百里这几日劳神劳力。”

　　“我……”月灵自知理亏，说道：“我自然会想办法补偿。”

　　“你又如何补偿？”当归用纸扇挠挠头说道：“不过你倒也厉害，我已许久未见百里如此失态，被你气得发怒，喜怒之色全然露在脸上。”

　　“百里侯爷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没生气的物件，怎会喜怒无色？”林婉婉此刻似乎已放下与当归芥蒂，白他一眼，接着劝慰月灵道，“你说要补偿侯爷，切要好好想想。”

　　月灵对他点点头，眼珠一转恢复平日清明，却是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