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有喜了吗》丘山月

6、章006

　　哪怕前一日的朝堂上空无一人，赵游在登基的第三日，照旧上朝。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

　　眼看着卯时已过，依旧无人上朝，赵游越发焦躁，对这群大臣甚是失望——父皇在皇位上劳碌了二十年，对待臣民向来仁慈，难道连一个忠心的臣子都没有？连一个想要拥戴他们赵家王朝的人都找不出来？

　　赵游咬着牙关，紧握拳头：“安平，回宫。”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光明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略略粗重的喘气声：“皇上……皇上，微臣今早方从外地回京，见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赵游大喜过望，哪里还在乎什么罪不罪的，这可是他登基以后，第一个上朝的大臣，他高兴还来不及。当即转身坐回龙椅上，轻轻咳了咳嗓子：“爱，爱卿平身。”

　　荀耳一路低着头狂奔，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扶正帽子以后，才发现整个光明殿内，竟然只有他一个大臣，当即吸了好大一口气，朗声道：“这些人，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赵游心中也骂了一句“岂有此理”，尚未做好准备，陡然听他大声吼道：“微臣有本要奏。”

　　破锣一般的大嗓门，吓得赵游差点一屁股从龙椅上摔下来，两只手赶紧抓住了扶手，稳了稳心神：“准奏，爱卿上前一步说话。”

　　这是第一位上朝的大臣，赵游想好好记清他的脸，记清这个大忠臣。

　　等到他走近的时候，赵游不由得愣了一下，抓着扶手的手指蓦地收紧，神色有些古怪——这个臣子实在是……实在是长得有点丑。

　　尤其是在他见过了乌苏故那张脸以后。

　　不过这么丑的人居然能成为朝臣，想必才学了得。赵游暗暗自责，怎能如此肤浅，以貌取人？真是不应该。

　　任凭乌苏故长得多好看，那也是奸臣之相，怎么能跟忠君报国的臣子相提并论？

　　荀耳两手插腰，深吸一口气：“朝中这些大臣，微臣个个都要参一本。第一个要参的，就是当朝监国乌苏故，身为监国……”

　　荀耳的话炮仗似的一个一个往外冒，赵游头晕眼花，目瞪口呆地听他历数众位朝臣的罪过，用词之辛辣讽刺，真叫人大呼过瘾。

　　良久，才意犹未尽地问了一句：“不知爱卿身居何职？”

　　荀耳一拱手：“回皇上，微臣荀耳乃先帝亲封的台谏。”

　　台谏，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纠察百官的谏官了。

　　赵游沉默片刻，才道：“众臣皆不上朝，爱卿可有良策？”

　　荀耳老脸一红：“……，臣无良策。”

　　赵游：“……”敢情这是个只会打嘴炮的。

　　“不过，”荀耳义正言辞道，“监国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想必会有良策。”

　　君臣二人一合计，此时除了拉拢乌苏故，别无他法。可乌苏故是那么容易拉拢的么？

　　沉吟半晌，荀耳挠了挠耳朵，自告奋勇道：“微臣与监国大人有私交，愿亲自前往监国府，说动他为皇上效力。”

　　赵游心内又是一喜，没想到令他焦头烂额的事，转眼间便柳暗花明：“如此甚好，那朕便与荀爱卿一同前往。”

　　亲自登门寻求臣子的帮助，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荀耳让赵游呆在轿子里不要出来，他势必说服乌苏故，让他出门恭迎圣上。

　　赵游思忖片刻，让人将轿子停在监国府对面不远处。

　　自打上次进了一趟监国府，他的心便一直悬在半空中，这个四四方方的宅子总给他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能不进去真是太好了。

　　他偷偷掀起轿帘，朝大门口张望。

　　荀耳刚走到监国府外，便被人拦住去路，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当即有人进府通报。

　　赵游稍稍松了口气，对这位台谏大人越发佩服。这样一个大忠臣，竟然与奸贼乌苏故有私交，说来有些诡异，不过若他真的能让乌苏故为朝廷效力，那也是好事一桩，无需苛责。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外的侍卫跑进府内，两扇大门快速合拢，紧接着“砰”的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

　　赵游异常诧异，荀耳显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蹬蹬蹬跑上前，将大门拍的震天响，扯着嗓子吼道：“开门，乌苏故，你给我出来，我荀耳回来了！”

　　里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荀大人，您请回吧，我家大人今日不在府中。”

　　赵游听出来了，那是监国府老管家的声音，当日他深夜入府，便是由他领着去见了乌苏故。

　　荀耳吃了闭门羹，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更何况皇上还在不远处看着呢。他退后两步，两手插上腰，仰着脖子朝大门喊道：“乌苏故，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什么交情。当年我高中状元的时候，你老爹还给我写过艳诗，毁我清誉，害我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讨到。俗话说父债子偿，你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不该补偿我？我也不要你赔我媳妇儿，你就出来，只要你肯改邪归正，当年的事就一笔勾销……”

　　赵游张口结舌，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台谏大人，会插着腰在监国府门前喊出这样一番话，窘迫地险些将轿帘扯下来。

　　荀耳无所畏惧，他这个当皇帝的，却面红耳赤，臊的无地自容。堂堂朝廷大员，先帝亲封的台谏，竟然叉着腰在监国府外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难道他的朝臣就是这么一副德性？要么不上朝，好不容易有个上朝的，没想到是个疯子。

　　“回宫。”赵游赶忙放下轿帘，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轿子方才走了几步远，荀耳的声音便从身后追来：“皇上，乌苏故不念旧情，臣恳请皇上随臣去宰相府。当年就是乌苏老宰相亲笔给臣写的艳诗，乌苏故不认账，老宰相总不会忘了此事。”

　　赵游：“……”

　　荀耳的步子在身后追得急，赵游无可奈何，偷偷掀起轿帘一角，好言劝道：“荀爱卿方从外地回京，想必舟车劳顿，还是先行回府安顿。去宰相府的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倘若提前知道荀耳所谓的私交就是“写艳诗”，打死他也不会来什么监国府！

　　荀耳在监国府外吃了闭门羹，心中正在沮丧，听闻赵游劝慰的话，情绪激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匆匆远去的轿子，感激涕零道：“微臣多谢皇上体恤，微臣并不觉得劳顿，无需回府，还是先去宰相府最为要紧，微臣……”

　　他抬起头，眼前只剩灰蒙蒙的尘土在半空中飞扬，皇帝的轿子早已没了踪影。

　　身为台谏，要的就是打不死的小强精神，虽说被监国大人关在门外，又被皇上扔在马路上，不过这丝毫没有打击到荀耳为国效命的热情。

　　翌日朝堂上，赵游又看到了熟悉的脸，听到了熟悉的谏言，听到荀耳说要去宰相府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耳朵后面的青筋隐隐作痛。赵游冥思苦想，最终以“先帝梓宫即将入京，罢朝三日以表孝心”为由，匆匆忙忙将人打发走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朝堂，赵游有些茫然。荀耳确实是个忠心的臣子，可是他身为皇帝，却对这样的忠臣很不耐烦，难道他以后只能当一个昏君吗？

　　他倒是想让其他大臣上朝，甚至御笔给几位老臣写过信，可是无一例外，那些资格老、有派头的大臣，要么称病，要么告假，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至于写给乌苏故的那封信，完全石沉大海，他甚至怀疑乌苏故根本就没看内容。

　　当日初进监国府的豪情，几乎被这几日遭遇的冷眼耗光了。往后的日子怎么办？难道以后史书上就写“帝登基XX年，及崩，唯一人上朝”？

　　一想到凄凄惨惨的身后事，赵游就头皮发麻。

　　心事重重地回到无极殿时，暮色已深，暖黄色的光从城墙西北角缓缓落下。赵游眯起眼睛，望着日落的方向，心头忽然沉甸甸的——日薄西山，多是不祥之兆。

　　就在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耳畔听到“咻”的一声，一支长箭紧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箭头射进门板，箭尾摇摆，发出阵阵嗡鸣。

　　赵游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地盯着摇摆的箭尾，感觉天灵盖上刺骨的冰凉。

　　这一箭来势汹汹，若再下移分毫，当场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难道……有人已经忍不住，想对他下手了？

　　赵游匆忙四顾，周围却静悄悄的，一丝风声都感觉不到。不远处的禁军如同长在地里的石头，丝毫没有动静。

　　“安平！”他大喊一声，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打湿，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随朕出宫。”

　　安平匆忙从殿内跑出来：“皇上要去哪里？”

　　“监国府。”

　　赵游捏紧拳头，用力咬了咬牙。

　　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偏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