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有喜了吗》丘山月

3、章003

　　赵游登基为帝，好比大姑娘上花轿，都是头一回，完全没了分寸，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寅时便爬了起来。

　　再过一个时辰，他便要上朝了。

　　原本应当等父皇的梓宫回京，再立新帝，然而昨日乌苏故不顾众人反对，当着朝臣的面宣布他即位，即刻起，他便是乾朝的皇帝，要担负起赵家江山。

　　赵游的贴身小太监安平也是一夜未眠，坐在大殿门外悄悄祈祷了半宿，乞求老天爷保佑他家主子平平安安。

　　“皇上醒了？”安平听到殿内的动静，连忙让人伺候皇上洗漱，他在一旁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新帝登基，他这个做奴才的反倒比皇帝还要紧张。仔细瞅了几眼，一拍脑袋，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昨日他家四殿下成了新皇帝，可是织造司的吉服还没有送来，他得去催一催。殿下若是还穿着往常的衣服上朝，被那些大臣们看见了，是会被笑话的。

　　赵游洗漱完，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安平才急匆匆地进殿，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脚步竟有些发颤。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么早做什么去了？”

　　“奴才能做什么，自然是替皇上取吉服去了。”安平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献宝似的将吉服抖开，“就是有些大了——皇上昨日登基，织造司还没来得及赶制新的吉服，这件还是先帝刚登基时穿过的，奴才想着，皇上第一次上朝，穿着先帝爷的衣服，先帝爷一定会保佑皇上的。”

　　赵游自小在先帝跟前长大，父子感情非同一般，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我又没说什么，你倒是啰哩啰嗦个没完。”赵游忍着笑意，半是怀念半是惆怅，伸手去接吉服，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却是一滞，“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安平一低头，连忙解释道：“奴才无事，想来是方才路上匆忙，不小心蹭到了。”

　　赵游看得清楚，那赫然是两个脏兮兮的脚印，分明是被人踹了。

　　方才在织造司，安平肯定是被欺负了。

　　那些人明面上欺负的是安平，实则是不把他这个新皇帝放在眼里。谁叫他生母早死，疼爱他的父皇又忽然驾崩呢？虽说他当了皇帝，可是宫里除了安平，他竟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朝堂上就更不用说了。

　　二哥有荣妃娘娘庇佑，舅舅又是烜赫的当朝左相，况且他已掌兵权，京郊尚有十万兵马。

　　小六有明妃撑腰，舅舅是赫赫有名的监国大人，外祖是与左相平起平坐的右相，就更别提乌苏氏一族三百年来扎下的犹如怪物般的根基。

　　这两个人，不论谁做了皇帝，都有能力清洗对方的人马。

　　可是当了皇帝的偏偏是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父皇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将他推入凶险的境地吗？乌苏故虽然把他推上了皇位，可是用不了几天，或许他就会暴毙身亡，而后这皇位便顺理成章地变成别人的囊中之物。

　　他还不想死，哪怕他身有残缺又无父无母，可他想活下去，他想完成父皇的心愿，当个好皇帝，守护好赵家江山。

　　赵游抿着唇，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一言不发地从安平手里接过了吉服，机械地套在身上。

　　安平弯腰替他抚平衣摆的褶皱，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当他赶到织造司的时候，织造司的人彻夜未眠，正在赶制吉服，却不是给皇上的。那么小的尺寸，除了六殿下，还有谁能穿得上？

　　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往后乌苏大人监国辅政，这皇位迟早得换人。那群不怕死的奴才，竟然眼巴巴地开始巴结六殿下了。

　　六殿下今年才六岁，他能懂什么？

　　安平愤愤不平地想，六殿下最喜欢他这个四哥，要是知道有人在背后给皇上使绊子，非打烂那几个人的屁股不可。

　　赵游全无用膳的心情，只简单用了几口便停下了，起身要去光明殿。

　　今日是他第一次上朝，他想早点过去，亲眼看着他的朝臣一步一步入殿。

　　安平紧紧跟在他身后，忽然前方的身影一顿，他连忙停住步子，悄悄仰起头：“皇上？”

　　“安平，”赵游握着拳头，东方熹微的晨光如同暴涨的烟云，冲散了雾腾腾的黑夜，如一柄利剑劈开通天大道，“我会做一个好皇帝。”

　　安平一愣：“是。”

　　“我……朕，朕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是。”

　　“父皇将皇位交到朕手里，朕必不负所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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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一刻的光明殿异常安静，赵游久久地盯着殿前泛着熹微光泽的汉白玉台阶，期待着第一位上朝的大臣。

　　会是谁呢？是左相那边的人，还是右相这一派的？

　　二刻过了，三刻也过了，殿内却只有主仆二人。赵游的屁股都坐僵了，却不敢动弹丝毫，他希望他的大臣在进入光明殿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正襟危坐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左顾右盼的毛头小子。

　　卯时已过，尚未有人入朝。

　　安平一遍一遍在心中默念“跪、再跪、三跪”“有本启奏，无事退朝”，直念到嘴巴发苦，难受得眼眶都红了，小声劝道：“皇上，要不然先回宫吧？”

　　这个时辰了，那些大臣肯定不会来了。

　　赵游摇了摇头，双目发直，落在远方的汉白玉上：“再等等。”

　　辰时已过，依旧无人入朝。

　　安平实在心疼他这个主子，悄声道：“要不然奴才出去看看？”

　　见赵游不反对，他一溜烟跑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甚至顾不上礼仪，刚入殿便激动地喊道：“皇上，皇上，监……监国大人来了。”

　　“真的？”赵游一把按住龙椅把手，虽然强行压抑，脸上却瞬间焕发出神采。

　　哪怕别的大臣都不上朝，只要监国大人来了，他就有了主心骨。

　　心脏忽然加速跳动，赵游紧张地捏了捏掌心，目光焦急地盯着殿外，恨不得亲自下殿去迎接。

　　昨日乌苏故拥立他做了皇帝，今日又是第一个上朝的大臣，难道这个外人口中的大奸贼，真的诚心诚意想让他当皇帝？

　　赵游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乌苏故真的一心一意拥戴自己，那他以后就再也不能管他叫大奸贼了，应该叫他大忠臣才对。

　　他才是对赵家忠心耿耿的忠臣——难怪父皇那么喜欢他，他控制不住地想。

　　“自然是真的，”安平连忙规规矩矩地站到赵游身后，声音里是掩饰不住喜气，“奴才亲眼看见的，监国大人已经过了午门，只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光明殿。”

　　赵游越发信心十足，伸直了脖子等待他的监国大人，紧张地掌心中竟然沁出了汗珠。

　　然而一盏茶后，他的脖子都酸了，却连乌苏故的影子都没看见。

　　“怎么还没来？”赵游心急如焚，早已顾不上帝王威仪，着急地跑到殿门外张望。

　　安平紧跟着他跑出去，望着空空荡荡的台阶，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连忙劝慰道：“想来监国大人是有事耽搁了，皇上别急，奴才这就再去打探。”

　　只是回来的时候，神情尴尬。

　　赵游从他躲闪的眼神中，早已察觉一切。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只觉得胸口凉飕飕的，身体又轻飘飘的，他仿佛变成了一朵随风飘动的云，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支点。

　　“皇上，奴才听说，听说监国大人是被明，明妃……”

　　“回宫。”

　　赵游闭了闭眼，稚嫩的双唇紧紧抿起，用力甩开衣袖，脚步僵硬却不容丝毫的停顿。

　　只手遮天、大权在握的监国大人，怎么可能辅佐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真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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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妃殿内。

　　乌苏故一只脚刚踏进去，一杯热茶便砸在脚下，茶水溅上他的衣摆，裂开的茶杯边缘泛着冷白寒光。

　　乌苏明珠冷笑一声，柳眉横起：“监国大人好大的架子，请了你一夜，这个时辰才把你请进宫。也是，谁叫我的小六没有当皇帝的命，连他的舅舅也不把我们娘儿俩放在眼里。”

　　乌苏故随意的踢开碍事的碎片，冷声斥责道：“福全，你这差事当的越发好了，你家娘娘这么大的火气，怎么不给她一杯冷茶叫她去去火？”

　　“乌苏故！”明妃气得咬牙，“有你这样跟本宫说话的？”

　　“娘娘息怒。”乌苏故略微勾唇，眼珠子转了一圈，一手伸进袖筒里，神情恳切，“臣弟哪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实在是回府取个宝贝，这才耽搁了一夜。”

　　明妃好奇地望着他的举动，见他摸索了半天，才伸出手，掌心里躺着数十个莹白透亮的鸟蛋。

　　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