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有喜了吗》丘山月

2、章002

　　赵游久久呆坐在椅子上，还没有从乌苏故的声音里醒过神来。

　　“四殿下，接旨吧。”乌苏故立于大殿之上，一手托着圣旨，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或坐或立的人，看他们错愕的表情，他心里就痛快。

　　这一道圣旨，如同惊雷，瞬间激起千层浪。

　　明妃葱白的指甲紧紧掐进掌心，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失了魂，一时间竟然愣住了，笑容正僵在脸上。

　　“四哥，你当皇上了？”六殿下赵潜却并未察觉朝堂上微妙的气氛，兔子似的从明妃怀里溜出来，蹿到赵游跟前，奶声奶气地扯住他的袖子撒起娇来，“那你把百兽园的小老虎赏给我好不好？我都求了父皇好久，他都不肯……”

　　“小六，回来！”明妃蓦地惊醒，疾声厉色地喊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人拖了回来，禁锢在怀里。阴冷的目光从赵游脸上一寸寸划过，依旧不敢相信，这个毫无助力的废物，居然一步登天，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宝座。

　　朝中大臣的惊愕远甚于明妃。

　　今日上朝之前，所有人心中都隐约有了答案，乌苏故监国，那么新帝除了他的外甥还能有谁？哪怕圣旨上写的不是六殿下，也有办法变成六殿下。

　　只是结果却出乎意料。

　　当朝皇帝共有五个皇子，如今活下来的，只有老二、小六，以及生母早死的四殿下。

　　二殿下那边的人早就悄悄商量好了，一旦乌苏故宣布六殿下赵潜即位，他们就跳出来阻拦。现下倒好，没等他们有所行动，明妃就第一个跳出来了。

　　“皇上为何要传位给四殿下？”明妃冷笑一声，“本宫倒是听闻，昨夜四殿下私自出宫，夜探监国府，莫非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昨夜赵游回宫以后来报，一切妥当，明妃心中还稍稍感激他几分。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子手段却如此了得，前后不过几个时辰，眼看着属于她儿子的皇位就飞了。

　　明妃打头阵，站在六殿下这边的人立马附和，二殿下那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开始吵吵嚷嚷，势必要搅乱这滩浑水。

　　赵游心中的惶恐比任何人更甚，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样的结果，焦急地盯着乌苏故深邃的眼眶，紧张地嗓子眼发干，“监国大人，你快解释清楚。”

　　他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也没有做皇帝的本事，不论父皇传位给二哥还是小六，他都不反对。

　　可是皇位怎么不长眼睛，落到他头上了？

　　他怎么能当皇上呢？赵游战战兢兢地想，他生母早死，朝堂上没有能够倚重的大臣，也没有能够呼风唤雨的外祖亲舅，这皇位于他而言，就是一道催命符。

　　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一副身体，从面相来看与常人无异，实则却像一个怪物。

　　“我自然会给众人一个解释。”乌苏故冷眼扫过众人，浑不在意的哼了一声，“不错，四殿下昨夜确实进了监国府。当时书房内只有殿下与我两人，殿下跪在我面前，求我拥戴他登基……”

　　话只说了一半，乌苏故的亲爹，当朝的乌苏老宰相再也忍不住，举着手指头破口大骂：“你个混帐东西，你，你胡，胡说……”

　　竟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颤。

　　站在他身后的孟大人生怕他气出个好歹，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拳头跟捣蒜似的，一下一下往他后背上招呼：“冷静，冷静，亲家啊，你要是气死了，往后谁还陪我下棋？”

　　乌苏老宰相直翻了个白眼瞅着他亲家：“你……你……”

　　乌苏故只当没看见他爹的反应，自顾自道：“我看他着实可怜，所以夜里就给先帝托了梦。”他颇为得意地勾了勾唇，笑意极淡，却逼得众人不敢直视，“众位也知道，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对我多加宠爱，我这枕边风一吹，他立马改了遗诏，立四殿下……”

　　“孽——子——”乌苏老宰相忍无可忍，晃晃悠悠的脱了一只靴子，劈头盖脸朝他脸上扔过去，身体抖得筛糠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抽过去，“一派胡言！”

　　这话不仅侮辱了他自己，更侮辱了先帝，甚至是将来的新皇帝。

　　更何况，矫诏的罪过，是株连九族的啊！

　　这个孽子，是要拖着乌苏一族陪葬。

　　“既然知道是一派胡言，你们还要什么解释？”乌苏故声音一顿，脸色陡然冷下来，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字字冰冷，“四殿下进了监国府如何？跪下求我又如何？便是他自荐枕席，委身于我这个大奸贼，于你们又有何相干？只要这圣旨在，你们还想反了不成？”

　　“啪”的一声，圣旨忽然脱手，径直扔进了赵游怀里。

　　赵游脸色突变，冰寒之气从脚底攀升至脊背，惶恐地望着神色各异的大臣，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无尽的鄙夷和探究。

　　哪怕他真的成为九五之尊，终其一生，也将活在流言蜚语中，被“自荐枕席、委身于贼”这盆脏水泼得永远翻不了身。

　　这个乌苏故，满口胡言乱语，真是割了他的舌头都不解心头之恨。

　　脑海中仿佛有千万只蚊虫在嗡嗡哼哼地叫，这样的场面，他根本无法应付，左思右想，实在无计可施，索性两眼一翻，晕倒在椅子上。

　　这些人狗咬狗，他却不想当成被咬的大骨头。

　　无数只眼睛都盯在赵游身上，此刻他一晕，朝堂哗然，众人心思各异，吵吵闹闹地要退朝，显然想蒙混过去，只当今日根本没立新君。

　　可惜，乌苏故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

　　殿内的禁军突然行动，“砰”地一声关上了光明殿的大门。

　　“众位别急着走，圣旨都宣了，列位若是不给新帝行跪拜之礼，只怕是出不了这光明殿了。”乌苏故两手拢在袖子里，沉声道，“抬上来。”

　　禁军立刻抬着赵游的椅子，将他放到了龙椅前方。

　　赵游的眼皮颤了颤，鼻尖额头全是冷汗，身体僵硬如铁，却不敢动弹丝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耳边甚至听到了轻微的笑意。

　　那是乌苏故，与他近在咫尺。

　　这让他更加焦灼，还有窘迫。

　　乌苏故一定看穿了他的小把戏，说不定正用鄙夷的眼神嘲讽他。

　　禁军一旦出动，光明殿固若金汤，谁也别想逃出去。

　　“我们要看圣旨。”殿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紧接着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乌苏故径直将圣旨递过去，一群黑压压的脑袋挤成一团，嚷嚷着“我看看我看看”，左看右看，确实是先帝的笔迹。

　　这回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可谁也不甘心第一个跪下去。这个平平无奇的皇子，今年不过十一岁，既无显赫的战功，又无强大的外戚，一旦登基，势必成为乌苏故手中的傀儡，谁愿意臣服于他？

　　乌苏故冷眼扫过众人，忽然招了招手。

　　六殿下赵潜懵懂的左右看了看，从他母妃怀里钻出来，走到乌苏故面前，费力地仰起脖子望着他：“舅舅，你叫我？”

　　“乖。”乌苏故笑眯眯地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脑袋瓜，指着椅子上昏迷不醒的人，循循善诱道，“小六，喜欢你四哥吗？”

　　“喜欢。”赵潜忙不迭点头，“四哥是不是睡着了？”

　　乌苏故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样，你给你四哥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他一声皇上，我便将百兽园里的小老虎给你。”

　　“真的？”赵潜两眼一亮，兴奋地望着他。

　　乌苏故点头。

　　赵潜心中激动，正要下跪，身后忽然传来明妃的声音：“小六。”

　　他呆了一下，慢慢扭过头，望着自己的母妃，神情纠结。

　　明妃狐疑地看了眼乌苏故，直觉告诉她，这个亲弟弟一定不会干什么好事，将小六放在他身边，实在太危险，她缓了缓神色，伸出手道，“过来，到母妃这里来。”

　　赵潜犹豫不决，既想要小老虎，又不敢不听母妃的话。

　　乌苏故又道：“前些日子舅舅府里新掏了一窝鸟蛋，想不想要？”

　　赵潜大喜过望，哪里还顾得上他母妃的呼唤，整个心思都被鸟蛋占据了，当即一扭头，撅着屁股朝赵游跪下去。

　　明妃满脸惊骇，慌忙起身阻拦，却被乌苏故挡住去路。

　　赵潜两只白嫩的小手撑在地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头，直起小身板抱住赵游的小腿晃了晃，天真地叫道：“皇上四哥，你快醒醒，我有鸟蛋了，你要不要？”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明妃面白如纸，恨得咬牙切齿，一把推开乌苏故捞起地上的人，“啪”的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大殿上立刻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叫你要小老虎，叫你掏鸟蛋，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暗地里拥护六殿下的人更是气得鼻孔冒烟，捶足顿胸。

　　乌苏老宰相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视线与乌苏故的目光相碰，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这对父子乃是当朝权倾朝野的重臣，是先帝最为倚重的臂膀，可此刻的他们，却如此冷漠地对望，谁也不肯先低头。

　　良久，乌苏老宰相长叹一声，慢吞吞地弯下膝盖：“臣乌□□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这一声跪拜，殿内呼啦啦跪倒一片，二殿下的拥趸自知大势已去，不得不跟着跪下。

　　这一日，赵游莫名其妙成了新帝，被人架上了皇帝的宝座，可在他的记忆中，却没有朝臣们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也没有赵潜悲切的哭嚎和明妃的咒骂。

　　他悄悄掀开眼皮，唯一记住的，只有乌苏故灿然一笑，灿若朝阳。

　　慌得他连忙闭紧双目，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