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三回 入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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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汪洋海阔凭鱼跃，出大陆天高思故人】
话说林家走水，四人坐了马车，扬长而去，却不北上，反向南去，从镇江弃车登舟，驶入长江，沿流一路出海，径入汪洋。
黛玉隔着帘子，四围眺望，眼界为之一宽，正应了《秋水》里的那句，“东面而视，不见水端”。黛玉坐在窗边，心中感叹，恰翻开容平所赠的那本《水经注》，不由又想起当日回扬州的水路上，容平曾与黛玉戏言三峡景致，道是“日行千里，乘奔御风”，又说世事难料，倘若林大人赴任湖广，便有缘一见。谁知三峡风光还未得见，倒是先见到了汪洋大海。【注1】
黛玉暗中念道：“也不知姐姐归家与否，或是还在路上？若是送了信来，我如今也收不到了。”想着几日上路，平常使唤的雪雁等几个丫头俱不在，只有长明一个女人贴身照顾，还有一个鱼婆偶来伺候，长明本非婢女，鱼婆又颇有些木楞。黛玉虽然日常不用人，如今缺了紫鹃雪雁，身边没个体己，倒是难免有些想念，兼之日前夜间着了些寒气，身上便有点困乏，初几日尚不甚紧要，奈何海上湿气颇重，不免就渐渐沉重了。
这日黛玉胃口不佳，送进的午饭只抿了点汤水，其余吃食一点未动，只恹恹的放了筷子，垂头叹息。长明见了，问道：“林姑娘是那里不舒服？”
黛玉低着头，道：“只是日常倦乏，我略睡一睡便好了。”
长明听了，也未再问讯，无声服侍黛玉歇下，转身出来，正待悄悄向成王禀明林姑娘情状——毕竟此时赶路上京，海上缺医少药，若是林姑娘有恙，不及医治，小疾积成大病，反倒添出许多麻烦。
谁知长明方才出来，还未走上甲板，那边忽然一艘海船迎面而来，乘风而至，风帆吹鼓，波涛浩荡。长明一惊，箭步冲上船板，手握剑柄，凝神细看，又放下手来，往另一边船舱去了，躬身向成王禀告了一句，几人出来，隔海而望。
且说船内，黛玉正懒在窗边，外面忽然波涛拍击，海面起伏，篷外似是父亲低声招呼，那位阳公子也在走动，木屐轻扣，脚步声不紧不慢，黛玉头脑仍有些昏沉，心里倒十分明白，一听便知无事。虽然此行颇为匆促，但一路具有仆役费心料理，诸事妥当，倒也并不慌乱，黛玉起先还略有担忧，现在却是放下心来了。
外面正是一艘海船，放了舢板，几人从那船上过来，上了船，先朝成王行了个礼，而后才向林如海拱手，道：“林大人，幸会。”
林如海也拱手回礼，道：“久闻蔡大人之名，今得幸会。”
原来前来的这人，正是本往江西那边去的蔡规。蔡规亦客套了几句。黛玉在里面听到说话声，似有些耳熟，思量片刻才想起来，正是那位送容姐姐和自己回家的蔡大人。黛玉默默念道：“听着声音，原来容姐姐也到家了，不知他近况如何，在家安否。”再侧耳时，外面已是无声。
蔡规与成王并林如海进了另一边船舱里，贾琏知他们要谈的是正事，自己不好听闻，便替他们掩上门，往船头吹风去了。外面两个家丁守着，蔡规把一封密信取出，交付成王，道：“太子殿下与世子偶尔秘闻，命下官借寻访寿礼之际，前来暗查，谁知福建沿海一带委实海寇纷乱，官贼勾结，混乱不堪，却无人敢报。若将此折上奏，恐朝中又起禁海之言。”
成王看罢，冷笑道：“遇寇禁海，何异于以薪救火、掩耳盗铃？”还想再说，却又摆手止住了，道：“寇蔡氏一干底细我都着人查明了，皆密奏与兄长，余下朝堂上的我管不来，也不过问了，左右兄长嘱咐我专心养病，我只管将养就是。”
蔡规笑道：“正是太子殿下一片爱护之心。”说着，却心里叹息，这位殿下若是真能安心养病，也不至于以幼龄病体，一路南下，又远到外洋，堪堪走了大半天下，无怪太子殿下忧心，恐其慧极必伤。
成王道：“那里就这么弱不禁风？兄长也太小心了。”说着，一阵海风忽至，冷风灌心，成王不禁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蔡规神色一变，忙道：“殿下莫非受寒？余老先生就在那边船里，这就过来。”
那边舢板已经又放了过来，余太医走过船来，道声安好，礼未行毕，话未说完，望闻问切四字已经过了一半，又细细切诊了一番，余太医才堆上笑来，道：“殿下比之先前已是大好了，只还需静养，不然再多药石也是枉费。”
成王点头道：“烦劳老先生费心。”又道：“林大人的千金也在船里，老先生可否顺路看看？小姑娘未出过远门，只怕不能适应海上潮气。”
此时黛玉正在床上歪着，心里乏倦，奈何船上颠簸，不得入睡，只能睁着眼，心里无聊，隐约听到父亲在外面的声音，说是：“还未谢过当日送小女南下之情。”又是那位蔡大人回笑道：“举手之劳，何足言谢？林大人客气了。”
黛玉听到此言，心中不由熨帖，念起当日在贾府之中，时常哀及己身，难免有漂泊无依之悲，那知父亲从未放下牵挂，为蔡大人便道送自己南下，还要一番郑重致谢，这是真真的父慈情深，如此想来，自己那等孤苦之叹，不免有些无病呻吟，实是有失孝道了。
黛玉正胡思乱想着，外面帘子忽然掀起，长明进来，看见黛玉已经醒了，走过来扶黛玉坐起，道：“余太医来瞧瞧姑娘。”
黛玉听了，身上还穿着居家的衣服，忙要起来换衣服，长明道：“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又添一层病来。”说着，便下了床帐子，替余太医掀门口的帘子。余太医在外面告了罪，只见轻纱低垂，一只纤纤细腕从帐子里伸出来，长明给黛玉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又盖上一层手帕，余太医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半刻，换过左手，亦复如是。
诊毕脉息，余太医道：“林姑娘先天不足，虽是偶感风寒，却不如常人能经受。幸得已有一阵子的调养，不知是出自那位大夫之手，食疗之法，老夫弗如。”
黛玉愣了愣，余太医忽说起食疗之法，自己却未曾注意，想是在贾府中常与容平一同吃饭，所以调养了。容平身边的素心，正是擅药理，好膳食，不想竟能得老太医的称赞。黛玉心里欢喜慨叹，方要回答，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正忖度犹豫，余太医已出去提笔写了方子，递与长明，向林如海道：“令千金虽是小疾，还是细细将养才好，是不便赶路的。”
林如海此时才知道黛玉身体不适，这却并非林如海不管不顾，原来这船上有贾琏和成王两个外男，虽然贾琏还算近亲，成年也年纪不大，但终有不便，所以免去了晨昏省定，父女两人虽在一船之上，一日之间却也难见两面。不过如此，黛玉毕竟是林如海老来独女，如海关切非常，奈何重任在身，不敢诿却，扬州之事需早早进京上奏，是故一路奔波，未曾有半点停留，如今黛玉却不便赶路，这该如何是好？
林如海此时正两相为难，蔡规道：“林大人倘若信得过下官，下官再送林姑娘一程，倒也便宜。”
林如海道：“耽误了蔡大人正事，是如海之过。”
蔡规笑道：“世子与太子殿下托我南下采买，为圣上千秋贺寿，左右也是要慢慢寻访的，并不着急赶路，倒是委屈千金与下官再行一路了。”
林如海又拱手道谢，蔡规亦回礼客气，一番客套，两人倒颇有些知交的意味。
船舱外面，成王站在船尾，忽然天上飞过一只灰鸽子，扑棱棱落在甲板上，长明捉在手里，从爪子上面拆下一个纸团，平平展开，上面写的却是密文，待长明一个一个解开，不由屏息凝神，变了脸色。
成王道：“出了何事？莫非是严纯固与弱言那边？”
长明道：“如主子所料，严大人的马车翻下山了。”
成王道：“有无人员伤亡？事起何因？”
长明道：“原是去佑民寺还愿，幸好严大人因事耽搁，未曾坐马车，不过弱言有一事相询——”说着，将纸团呈上，一面念道：“主上均安。弱言请奏，严家马车落崖，可否借此时机，使严家小女亡。”
成王沉思片刻，道：“这个主意倒也不差，按早夭草草办理便是，都交给弱言处置。”又停了一会儿，道：“无需声张，还有一件事，严纯固之女的死，莫要让林姑娘知道。”
长明不明所以，严纯固的小女与那位林姑娘有何关系，竟要特特瞒着他。虽有疑惑，长明却仍是点头应诺，自去不言。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第十三回 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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