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屏山记》石眉

20、第 20 章

　　过了三伏，天虽还热但早晚还是凉快了一些，正明坐在桥下，一个人走了过来，抱拳道：“请先生帮我看一看相，看我此行吉凶。”

　　正明示意他坐在竹凳上，抬手给他摸骨，摸完了正明不由神色肃然。那人问道：“可是我此行大凶？”

　　正明说道：“你要做的事不仅是大凶之举，更是伤天害理之事，无论成败，你都免不了一死。”

　　那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收人钱财，为人办事，也不算违背道义。先生说的伤天害理之事，只怕言过其实。”

　　正明说：“只一件事希望你能牢记：务必不能莽撞行事，探明真相方可行动。纵都是一死，也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分。”

　　那人抱拳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若还有相见之日，一定会来答谢先生。”说着留了几块碎银在竹凳上便离去了。正明听他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愿他能悬崖勒马，不要铸下大错。

　　留山上，山路上一个人徐徐行来，山寨守哨的人见他并非寨中的兄弟，就要示警，另一个人却说：“就一个人，怕什么？等他走近了问问再说。”等到那人走到寨门前，守哨的人喝问道：“你是何人？来我山寨做什么？”

　　“萧义，来见你们寨主。请通报。”

　　那两人有些犹豫，看来人镇定自若的模样，莫非他认的寨主？两人一商量，其中一个跑去通报寨主，另一人则在这里守着，看着来人。不一会儿，报信的人跑了回来，“哪里来的小子？我们寨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还不快滚！”

　　萧义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通报你们寨主，官府的军队已经在山下集结，今夜就会攻上山寨。若不想死，就让他出来见我。”

　　两个守哨人大吃一惊，这是真的吗？山下的哨子怎么没传上信来？莫非已经遭遇不测？一人忙跑去通报寨主，不多久出来说：“请萧壮士进去。”

　　萧义却兀自闭目养神，毫不理会。那守哨人只得又跑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方脸浓眉的大汉。那大汉到了萧义跟前，抱拳道：“萧壮士！在下田耳，请壮士进去说话。”

　　萧义睁开眼，抱了一拳跟着那大汉进了寨里。那大汉身侧一人见他如此傲慢，待他到了跟前忽然发难，一拳击向萧义面门。拳头眼看就要打到萧义鼻梁，却被萧义单手截住，进又进不了，退又退不的，拳头被萧义紧紧握住，疼痛直入骨髓，那人脸上豆大的汗滴如雨而下，但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喊痛。田耳忙呵斥那人：“不可对萧壮士无礼！”又对萧义说：“萧壮士，手下留人！”萧义见那人也算有骨气，就松了手，跟着田耳继续前行。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一时收敛许多，不敢再无礼。

　　到了屋里，田耳请萧义坐下，询问道：“不知萧壮士如何知道官兵攻寨之事？”

　　萧义看着他说：“寨主如此问，无非不信我所言。这也无妨，等你派去的探子回来，自然知道真假。我若是你，此时关心的应当是如何击退官兵，而不是我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田耳见他如此镇定，心里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但还是说：“我这山寨地势险峻，官兵要攻上来只怕也是不易。”

　　萧义不由摇头，“寻常官兵或许如此，但现在来打你们的是当年打下南夷的关州军。南夷所在之险峻比起你这山寨来如何？”

　　田耳一惊，居然是关州军？！田耳对萧义已经信了七八成。此时探子来回报说，山下十里开外聚集了上万官兵，打的正是关州军的旗号。田耳自知无法与关州军对阵，他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当下站起身对萧义打了一揖，“萧壮士只身上山，想必有了退敌的计策。实不相瞒，我寨中只三千多人，许多还是妇孺老人，不可能敌过上万关州军。还请萧壮士指教！”

　　萧义道：“你若信我，今日就听我调遣。若做不到，消息我已带到，就此别过。”

　　田耳一愣，自从带着乡亲躲避苛政躲到留山里，前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不少有本事的能人，但从未见过萧义这样的。田耳不由看向手下的人，众人听说关州军来攻打山寨，脸上或惊慌，或愤怒，或激动，或迟疑，田耳暗暗叹息，当下有了决断。一拱拳对萧义说：“全凭壮士差遣！”

　　此言一出，山寨众人哗然，怎么能把山寨交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即有人说：“寨主，他若是官府派来的怎么办？！”众人均对萧义怒目而视。

　　萧义看向众人：“请问关州军灭这山寨可是难事？若非难事，何必多此一举派人上山来？朝廷剿匪以所获人头论赏，派我来骗你们有何好处？”

　　众人皆默然，又有一人说：“无论如何，你来历不明，不能由你来统率寨里的兄弟，我们不服！”

　　萧义问道：“你们中谁能保证今日能带领寨里的兄弟击退关州军？若有第二人，我这就下山不问你寨中之事。”

　　众人皆默。田耳说：“既然大家同意，今日就由萧壮士统领寨子，所有人听他调遣。”众人陆陆续续应诺。

　　萧义站起身来，“一刻钟后，所有寨里的兄弟在外面集合，听我调遣，若有不依命行事的，以抗命处置。”夕阳照在他身上，气势摄人，众人应诺散去。

　　卫府里，木管事把竹荪鸡汤端给坐在院子里的老人，“主公，请用汤。”老人望着远山，“关州军应该已经上山了。”木管事问：“少主一人上山，会不会太冒险？”老人笑了，“若是怕冒险，他就该隐居乡间做他的萧氏遗孤。这条路上，哪一步不是险着？木易，你还是小看他了。”木管事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

　　“我只怕是过不了这两年了，以后你们对他要像对我一样恭敬，辅佐他成事。我不担心他不会善待你们，我只怕他心肠太软，关键时刻不能当机立断。这一点上你要听吕阳夏的，你有时也不免有妇人之仁。”老人看着夕阳缓缓的说。

　　木管事听他似有交待身后事之意，心中有些黯然。老人端起鸡汤一饮而尽，说：“这厨娘的手艺实在是．．．也就有两日做的还差强人意。”说着站起身，“我要歇息了，明日一早阿义回来让他来见我。”

　　木管事跟随老人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听他抱怨吃食，不由愣了一愣。夕阳收回了最后一线余光，落下山去。木管事注视着夕阳落下的地方，一颗明亮的星辰出现在夜空。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留山上一片欢腾，关州军已退，众人有续的收拾战场，安置死伤的兄弟。大堂里田耳恭敬的给萧义行了一礼，“萧壮士，寨上三千人命为您所救！日后有什么吩咐，我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义却问：“田寨主可听过一句话：盗亦有道？”

　　田耳回答道：“听过，但不知其详。”

　　萧义说道：“盗亦有道，出自庄子，说的是昔日一名大盗，盗跖。一日，盗跖的门徒向他请教，盗贼是否也有规矩？盗跖说：哪一行没有规矩？能看出谁家有宝、藏在何处，是谓圣；行盗时能不惧风险，一身当先，是谓勇；撤离时能走在众人之后，是谓义；知道何为，何不为，是谓智；有了赃物，能平均分配，是谓仁。这五样缺一不能成大盗。”

　　田耳听了，若有所悟。萧义又说：“可在我看来，就算做到了这五点也算不上真正的大盗。”田耳惊问：“那依萧壮士看，怎样才能称的上大盗呢？”

　　萧义看着田耳一字一句的说：“盛世盗寇，乱世英雄。能顺应天命，从失道者手中盗得天下，那才是真正的大盗。”

　　田耳怔住了，沉默了一会儿单膝跪下，俯首抱拳对萧义说：“田某自知力不能及，但愿能追随萧公左右，成就大事！”

　　萧义将他扶起，天已大亮，风起云涌，天变人心变，谁能挡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