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君恶臣录》羽蛇

5、一字并肩王

　　萧敬川彻底睡不着了。

　　他翻个身就仿佛能看到被杖毙的符节令丞，再翻个身好像又看到楚玄端起药一饮而尽，又翻个身仿佛看到一天天病体沉疴的父皇，无数画面在他脑子里翻天覆地一般。

　　他坐起身来，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却只是看着灯花发了半晌呆，直到天边已经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忽然间想到了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

　　不过两天时间，翰林院已经将他要的书摆满了御书房的案头。大檀建国二百余年，身为储君之时，萧敬川就已经对列祖列宗如数家珍，但他不可能对每一代的臣子都熟记在心，如今在他手里的便是厚厚一摞各种臣属名录。

　　他虽然决心与楚玄联手，但到目前为止却除了他不是个人类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夜半时分，他忽然想起楚玄曾提到很久前入朝为官的事，自然不能错过这个信息。

　　可惜的是楚玄只曾为官两三年，找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萧敬川瞪得眼珠充血，飞快地把祖宗的臣子都刨根问底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不甘心地又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小诚子……”萧敬川叹了口气，道：“依你所见，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小诚子陪着笑道：“奴才见识浅，也不识几个字，也只能想想是个十几年吧。”

　　“呸，”萧敬川笑骂了一句：“你连几十年、几百年也想不出来吗？”话刚出口，他突然愣住了，缓缓道：“传令翰林院，朕还要一些书。”

　　很快的，前朝的史书也摆在了萧敬川桌前，这是大檀之前的王朝，只存在了不到一百年时间，虽然记录没有本朝清楚，但所幸遗失不多。

　　翻开前朝史书的序幕，萧敬川忽然身体一震——

　　那个诸侯势强而天子式微的时候，史称“九王割据”。两个年轻人从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从最开始率领的几百人，再到成千上万，终于在九王割据的局面下站稳了脚。

　　据传说，二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而后他们逐一征讨九王，并最终攻入皇宫，一统中原。年长者加冕称帝，为前朝开国皇帝，年若者被封为一字并肩王，开国帝王御笔亲书“天纵鬼才”匾额悬于王府中。

　　他们从相识、起家到征途中都如传奇一般，以至于直到如今都有无数关于他们的故事口口相传。虽然那个乱世也是英雄辈出的年代，但也只有一个人最终能一统天下。

　　晋帝程朔。

　　而比一代帝王的名字更耀眼的，则是从少年时就陪伴在他身边的开国王爷。

　　晋王……江自流……

　　然而，封王之后不到三年的时间，王府就被夷为平地，而身负通敌叛国和意图谋反罪名的并肩王……

　　这段历史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无需继续往下看，萧敬川也早就知道晋王江自流最终的结局。可是今日再看，想着楚玄那总是淡淡的笑容，萧敬川却觉得心里格外沉重。

　　夕阳即将西下，染得天边的云朵如同血一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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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国师归来，萧敬川也对封国相一事不再重提，在朝堂上关注于此事的声音迅速消失了。而且，当前面临的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几天前，西疆边关三千里加急军情传到京城，十余年未曾犯境的西戎整合以一万骑兵和三万步兵为先锋，已迫近嘉禾关。

　　虽然军情上只是提到迫近嘉禾关，但谁心里都明白，在接到这封战报的时候，恐怕西疆已经是战火连连了。

　　萧敬川虽然看起来专注地在听百官们商讨对策，甚至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但实际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听从楚玄的馊主意，令嘉禾关中的亲信假传了军情，看着满朝文武都如临大敌一般，但也只有他知道，眼下根本没有西戎军迫近嘉禾关。

　　“一来，魏武侯是国师在军方最大的援力，不将他派出，恐之后多生变故，二来，高子和被捉拿的消息一旦传到西戎，西戎必会立刻派兵犯境，到那时再调遣军队，恐怕就太晚了。”

　　楚玄已经一五一十地将利害关系都分析给他知道，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照办了。但此时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他无可依靠，心里总是没底。

　　虽然楚玄看着温和实则可恶，但萧敬川现在好希望他能在自己面前，好让他不再这样孤军奋战。

　　他偶尔有些心虚地瞄一眼面沉似水的高子和，很担心高子和已经知道了他私下的小动作。但这位国师和他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

　　“臣以为，西戎吞我疆土之心不死，唯有迎头痛击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臣愿领兵前往嘉禾关，请皇上恩准！”

　　“老臣以为，国师大人曾杀得西戎闻风丧胆，此时唯有国师出征，才能彻底震慑西戎，令其再无觊觎之心！”

　　“战是必然要战，岂能让西戎小觑，”萧敬川斩钉截铁地说，而后看向高子和：“只是这领兵之人……朕还是没什么主张，不知国师以为如何？”

　　“微臣以为，魏武侯可当此重任。”高子和微微一笑，他岂不知道小皇帝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刚刚去江南巡游了一圈，萧敬川就在他身后蠢蠢欲动，若是他这一次领命出征，归期未知，还不知道小皇帝会动什么手脚。

　　魏武侯立刻出列：“皇上，臣愿为皇上分忧！”

　　萧敬川假装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看了眼高子和才慢吞吞地说：“既如此……辛苦爱卿了……擢魏武侯为征西大将军，领八万大军即日出征，前往嘉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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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玄觉得其实这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虽说看起来是软禁，但麻烦远比想象的要小，除了每天一碗苦汤，也没有人再多打扰，也许是对方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他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软和性格，之前预计的是有人送饭就吃，没人送就睡个觉，左右他也不差这几顿饭，但没想到三餐照旧，无非是粗淡了些。

　　他便乐得睡到自然醒，起来再吃个饭，吃完饭还能看看书、消消食什么的。比起自己在外面生活事事要自己操心的日子好了许多。

　　于是当萧敬川下朝之后，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踏进清心居时，一眼看到的就是楚玄正一脸满足地端着碗喝粥的样子。

　　妈的他在前面劳心劳力的，凭什么这个混蛋东西就这么岁月安好！

　　一瞬间他就觉得一股火气腾地从脚底心一直窜到天灵盖。

　　去他奶奶的天纵鬼才，去他大爷的一字并肩王，萧敬川现在只想冲过去摔了那个破碗。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着楚玄的前襟把他提了起来。

　　楚玄此时的身高足足比萧敬川矮了大半头，被他这么陡地一提，只得努力地垫着脚，一手把碗举高免得被碰翻，不明就里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圣上……今日气色不错……”

　　萧敬川看着对方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忽然反倒觉得自己也真是无聊，无名火气瞬间从哪儿来又从哪儿回去了。

　　“不错个屁！”他一把将楚玄推倒在座位上，自己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

　　他忧心啊，他焦虑啊，他心里完全没底啊，对手是个庞然大物啊，而他能依仗的确是眼前这个只会呼噜喝粥的东西。萧敬川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许被门板挤过了。

　　他倾身靠近楚玄，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神秘地问道：“你现在能让别人听不到我们的对话吗？”

　　好像生怕萧敬川又突然暴起一样，楚玄先一步把粥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用同样的声音神秘地回答：“不能。”

　　清心居本来就是个不大的屋子，可以这么说，如果清心居南北两个门都有禁卫的话，南门的禁卫放个屁，能够熏到北门的。此时在中间一进的南门又添了两个禁卫，距离他们不过十步的距离。如果任由他们高谈阔论，禁卫反倒听不到一点儿声音的话，反倒是怪事了。

　　“魏武侯？”楚玄简单地问道。

　　“嗯。”萧敬川现在是务求简洁地说话，哪怕最坏的情况时禁卫听到，也不会后果太严重。

　　“干得很好。”楚玄赞了一句，一瞬间萧敬川觉得自己像个跑腿的小弟，而楚玄才是幕后主使。

　　“能行？”萧敬川又叹了口气，低声问道。

　　楚玄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v▽，然后低声说：“二月廿六未时，请去东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