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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杀意 ...

  •   当晚我就搬回学校宿舍。关于孟一一的消息,网上随时可见。

      媒体天天追着孟一一要说法。孟一一开始不搭理,可是记者天天堵在“悠然天地”楼下,就连我在学校也遭到围追堵截。作为孟晓唯一的女儿,记者对我的求知欲一样旺盛。

      孟一一迫不得已给出一个异常高调的说法。

      “父亲是精神病,母亲是强迫症加忧郁症,哥哥是杀人犯,这不是天才艺术家的出身标配吗?没毛病,我就是天才。怎么样,和天才同时代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如此狂妄嚣张甚至目空一切的言论自然让孟一一成为众矢之的,网上掀起轰轰烈烈的“倒孟行动”。

      风水相师说,孟一一女儿身男儿命,运势太强,集一家人的阳气于一身,以致于克父克母克兄弟,六亲尽散。

      成功学导师说,孟一一是最好的成功学案例,她通过学霸的非凡头脑,通过抛弃原生家庭的种种恶习,完美实现自我超越和人生逆袭。

      年轻的女孩们则说,孟一一真幸福,顾彼一生对她生死不渝,连为她买凶杀人都愿意。

      I think so.我到此时终于确定,顾彼对她是真爱。生前守她护她到六亲不认,死后为她背负世间骂名。然而,我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孟一一是不是真的希望孟晓死掉,或者一辈子住在监狱里。

      我猜测,应该是的。以顾彼急她所急想她所想的守护神作风,他不需要孟一一开口,他会主动安排好一切。他对孟一一的爱不是体现在做她要求的事,而是做她没有要求的事。

      我和孟一一半个月没有联系,也不肯见Devin。这半个月我活得像行尸走肉。天气热到变态程度,寝室没有空调,我穿着内衣裤在屋里来回晃悠,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真的想孟晓死吗?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我的理智觉得是真的,她本就是亲情淡漠之人;我的感情觉得是假的,孟晓是这个世上她仅存的直系亲属,她不会这么狠心。

      理智和情感两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这一次,我站队无能。

      我的神经性皮炎就在这个盛夏,又一次趾高气扬袭来。两条大腿后侧,从膝盖窝至臀部,天天奇痒无比,天天用力挠破。

      说起来,这也是家族遗传。奶奶有,孟一一有,我也有。我们家族的歇斯底里还真是有基因的。这病没法看,看也看不好,医生开的炉甘石洗剂基本无效。和生命里诸多苦难一样,除了咬牙扛过去,别无他法。除非能像孟一一那样,无喜无悲,用冷静的情绪作止痒药。

      但这样连痒都不怕的人,世上亿中无一。

      一场粉红色的溃烂开始。

      孟一一的生日无声无息过了,我的画却只画了一半。我将那张残品素描贴在墙上,日日拷问画像里抿唇不语的她。

      我没有急于毁掉画,孟一一教过我,后悔是最愚蠢的行为。我要有了决定之后再行事。至少,我要问问她,再决定这幅画的生死。

      我该什么时候质问她比较好?我清楚,只要我开口问,她不会撒谎。

      立秋的前几天,气温日日刷新,天气预报说这是本世纪最热的一年。我的皮肤溃烂与之呼应作证。指甲肆虐后的红痕已经变紫变黑,爬在雪白上头的一道道细长血痂宛若扭曲的绞杀藤。若还是在孟溪,那些三姑六婆一定会说我的腿被鬼摸了。

      可是一切还未结束,越痒越焦虑,越焦虑越痒。雪上加霜的是,手指缝也不断冒出汗疱疹,密密麻麻的透明小水泡,摸上去扎手。里头藏着有毒的汁液,流到哪,其他地方也会传染上。

      这种小疹子我最熟悉不过,年年都长,每次我都拿指甲剪剪破,再挤出里面的水。我知道它会蔓延到其他部位,但我还是要剪,因为痒起来我只想将手剁掉。

      我熬过立秋,熬过处暑,熬到八月二十九。随着返校同学归来,一张张寝室封条被撕下,走廊里的脚步声日渐稠密。同宿舍的小叶也回来了。

      她黑了些,于是咧嘴时的牙齿天然变白了。

      当小叶笑嘻嘻问我怎么一点没晒黑时,我只能愣愣看着她,连半点笑容都挤不出。

      腿上不是痒就是疼,轮番发力,让我分分钟体会水深火热。我笑不出,也不想说话,我的眼静悄悄盯着小叶,我的脑子在自责:我还是将问题拖延到了死亡线。开学之前,没有太多外界干扰的时候,为什么我没能将问题解决?

      小叶是个单纯吃货。即便我不回应,她也没当回事,大概是我一向不合群吧。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撂,就从随身包里抠出两袋小零食,然后坐到没扫尘的电脑椅上忘我开吃。

      我不喜欢吃零食。

      所以我一向很满意小叶这样的室友,从不主动将吃的分给我。她不打扰我,我就没机会拒绝,如此,她和我都不尴尬。

      我们的大多数日常是,她羡慕我的苗条,我羡慕她的食欲。我们半熟半生,谨守关系的边界,虽然毕业后肯定不会联系,但至少同住一室的日子里,我们很和谐。这也算是随缘聚散,随喜合离。

      然而此刻,小叶咀嚼的滋滋声特别刺耳。我明白,这是我的问题。我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要见孟一一,我要解决问题。

      为了掩饰腿上的溃烂,我套上一条半透明的烟灰色纱质阔腿裤。有了这层屏障,那些恶心的伤疤会被人看成裤子上的花纹。

      那是下午三点多,秋老虎烈得像烧刀子。我看看钱包,没有钱,只有饭卡、交通卡、图书卡等各种没用的,放假前和同学拿饭卡套的两百现金只剩几个硬币。

      其实我一直就是穷人啊。孟一一的安排就是为了让我深刻记住这点。我苦笑着撑开太阳伞,走出13号女生宿舍。

      已经算是够轻软凉快的料子,可布条撞在大腿上仍旧够要命的。特别是当腿上开始流汗时,伤口黏黏腻腻,仿佛有一群找到食物的蚂蚁在上头转圈圈。我简直烦躁得要杀人。如果当时有人撞到我,我一定会豁出命来打一架。

      幸好,幸好当时路上没什么人,多数人这个时间段都在室内吹空调避暑。没人撞到我。我的杀意渐渐平息。

      走到地铁站时,浑身差不多已经湿哒哒。

      我告诉自己,要适应,离开孟一一之后,你要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不会再有司机来回接送,什么头疼、感冒、神经性皮炎,对穷人来说根本不是病。

      要赶紧适应,离开孟一一后不能享乐的生活。我站在地铁出风口下,用力叮嘱自己。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有没有一百遍。地铁到站时,我觉得差不多将自己说服了。当然,走进“悠然天地”时我已筋疲力尽。

      路上每一个人的笑脸都让我讨厌,不,不笑的我也看不顺眼;还有说话声、汽笛声、树上的知了声……这世界太他妈吵了,我恨自己不是神,不能一挥手降下场沙尘暴一了百了。

      尤其是一个面生的保安对着玻璃示意我进去登记时。

      我的怒气即刻之间就要风起云涌。我死死盯着保安室,撑伞的右手不住颤抖。在我的想象中,我眼里的杀意已经震碎玻璃,里头的保安被飞溅的碎玻璃渣吓得抱头乱跳。

      就在这时,紧闭的自动门猝然弹开。

      换班的保安替我开了门。“孟小姐,好久没见你了,是出国玩去了吗?”

      这个保安我很熟,之前在小区巡逻时碰到我都会客气和我打招呼。

      “最近住校。”我胸口浓缩成球的怒气未能趁机爆炸开,反而化成一道气流,顺着我的呼吸道幻作四个轻飘飘的字流进空气。

      保安扶着铁门,“快上楼吧,天气这么热,小心中暑。”

      世界瞬间就安静了。我鼻尖陡然泛酸,这些善良的人实在不该成为我怒气的出口。

      冤有头债有主,谁惹我我该找谁解决,迁怒无辜的都是垃圾。

      上楼的路上,我狠狠深呼吸十几次,见到熟人也如常微笑问好。当我走进电梯,用胳肢窝夹住太阳伞,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冷静到不惧接下来的任何暴风雨。

      我刚打开第一道铁门,缠枝花纹的木门被人从里头拉开。

      我忍不住瞪眼惊呼:“盖晓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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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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