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侠》闻晓白

2、第二章

　　玄秋回太玄观已有十数日，每日除了三餐，便是在山间走走，或者在院中活动一下筋骨。他每日活动筋骨之时，便有一众小辈，躲在角落里观摩。以玄秋的身手又岂会不知，只是浑不在意。在这些小辈看来，这位太师叔似乎没有什么是在意的。
　　通常江湖中的厉害角色或者门派都有自己的兵器，如李天霸的斩月刀，王道有的长鞭，司空一门的剑，诸如此类。玄秋身边却没什么兵刃，每日活动筋骨也不过是就地取材。譬如今日，不过随便捡了根细枝。然而这截树枝到了玄秋手里，便胜似最锋利的剑，一时院中剑气纵横，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说来也奇，玄秋的招式并不算快，却有说不出的灵动流畅，让人目不暇接。
　　吴悠不禁感叹道：“原来我太玄派还有如此精妙的剑法。”其实不仅剑法，便是这运气方式也与吴悠平日所学明显不同。
　　潘明波道：“莫说是你，便是我在观中十余年，也是没有见过。说到底还是我资质太差，这些年连最基本的内功与身法都没有参悟透，更不可能去学那么高深的武功。”说到此处，不禁面露愧色。
　　刘子熙似乎也受了他情绪影响，感慨道：“看太师叔的年纪，也未必大过你我多少，修为却是云泥之别，可见人与人终究是不同。”
　　潘明波正色道：“太师叔自襁褓之中便在观中修行，单就纯粹二字，便不是你我能比。”
　　吴悠耳中听着两人对话，眼中却片刻不离玄秋。玄秋一身素衣，配上灵动的步法，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吴悠看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天上谪仙人”来。
　　几人看了一会儿，怕被师傅发现，只得依依不舍的走了，心中却还幻想，有朝一日，也能如太师叔一般。
　　吴悠走了一阵，只觉得神思恍惚，本没有在意，却越来越觉得胸口憋闷，透不过气来。只得停下来，猛吸了一口气。这一吸，胸口一阵剧痛，竟再站立不住。众师兄见吴悠突然倒下，不禁大惊，还是潘明波反应快，一把扶住吴悠。只见他脸色青白，嘴唇发乌，忙喊道：“快请师傅师伯来。”
　　待清尘子等人赶到之时，吴悠已陷入昏迷，清虚子替吴悠把了脉，眉头便拧成一团，道：“是五毒散。”
　　众人闻言大惊。潘明波急道：“吴师弟与我们同吃同住，怎么会被人下毒？还被下了五毒散？”
　　刘子熙亦是不解道：“五毒散是无极邪教之物，怎么会出现在我太玄观中？”
　　清虚子道：“查明中毒原因固然重要，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毒。”五毒散一旦毒发，便难以抑制，一个时辰内若是无法解毒，便是神仙难救。
　　清尘子道：“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师叔出面了。”
　　清虚子怎会想不到，刚才不说，便是心有顾虑。五毒散一旦毒发，难以抑制，若是没有解药，本是必死无疑，除非有人能够运功将毒替中毒之人逼出体外。然而五毒散毒性霸道却缠绵不绝，一般人运功逼毒，怕是救人不成，反倒耗尽内力而亡。莫说他俩，便是他们的师傅师叔也未必有如此功力。这观中能做到的怕是只有玄秋一人。五毒散莫名其妙出现在太玄观，又偏偏只有玄秋一人能够救人，也太过可疑，倒像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局。
　　然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吴悠毒发身亡。因此清尘子提出请师叔，清虚子也没有出口阻拦。
　　玄秋闻讯来得很快，见床上之人面若死灰，知道再耽误不得，便要出手替他逼毒。
　　清虚子见状拦道：“师叔不觉得此事蹊跷么？”
　　听清虚子讲了心中疑虑，玄秋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这事原本是冲着我来的，更没有让他枉死的道理。”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默默退出门去，替他护法。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众人忙围上来询问情况。
　　玄秋淡淡道：“养上几日当是无碍了。”潘明波等一众师兄弟闻言大喜，忙涌进房中去看吴悠。清虚子向玄秋道：“多谢师叔。”玄秋猜到吴悠当是清虚子弟子，道：“你也进去看看他罢。”便不理众人，径自回房了。
　　玄秋进屋不久，便听得窗外淅索有声，忽觉眼前寒光一闪，急退半步，一枚飞刀已钉在墙上。玄秋听得窗外再无声响，猜人已经走了，便去查看那飞刀。刀很普通，看不出半丝端倪，刀上也不曾下毒。
　　玄秋想了想，觉得对方只是来试探他深浅。恐怕是下毒之人逼得他出手救人之后，想知道他现在究竟还有几分几两。若是如此，那他方才便已露了怯。他那一步退得脚步虚浮，只是堪堪闪过刀锋。可是对方既然已经看出破绽，又为何不出手？
　　玄秋想到此处，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他方才为吴悠逼毒耗尽精力，此时哪有力气去想这些？想不通索性不再想，合衣向床上一倒，决定先睡一觉。
　　玄秋是被人唤醒的。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便见刘子熙一身狼狈地站在他床前，见他醒来，忙道：“太师叔，无极阁的人攻上山来了。”
　　玄秋刚睡醒，神思还不清明，想了想才明白刘子熙的话，迷迷糊糊道：“你是来叫我逃跑的么？”
　　刘子熙愣了一愣，哭笑不得道：“太师伯请你去主持大局呢。”
　　玄秋又是好一阵想，才明白刘子熙口中的师伯是清尘子之师，自己的师兄玄明。连玄明都出面了，可见事情闹得不小。玄秋无奈，翻身下床，道：“人都在哪？”
　　刘子熙忙道：“都在紫微殿拒敌。”
　　两人到达紫微殿时，双方已是剑拔弩张。玄明见玄秋到了，暗自松了口气，道：“师弟来了。”
　　玄秋见不仅玄明，玄字辈一众师兄尽数到场，只得向诸位问好道：“师兄。”
　　无极阁的人哪有耐心看他们虚礼，为首之人道：“既然掌门到了，谈判便可以开始了。”
　　玄秋挑眉道：“谈判？”
　　那人道：“玄掌门若是肯交出太玄经，我们便撤了山中的毒阵。”玄秋并不姓玄，玄本是他的排辈，然而无人知道他本姓是什么，也只能暂且以玄作他的姓了。
　　玄秋听得太玄经三字，疑惑不解道：“你们若是要经书，找个秀才学者，不默得比我精准多了？”
　　那人冷笑道：“玄掌门还跟我装糊涂？”太玄派的祖师因一部太玄经了悟，创出太玄派。因此太玄派的太玄经不仅是经书，更应是心法。太玄派创派以来，一直低调从事，在武林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是以太玄经也没人关注。然而这一代，忽然出了一个玄秋，十六岁在聚贤楼的群雄会一战成名，大家才惊觉这太玄经不可小觑。
　　玄秋颇为无奈地道：“太玄观的太玄经与别处并无不同，你若不信，我也无法。”
　　那人见他神情真挚，看样子有些疑惑不解，却忽然手一抬，袖中一道银光射出。那道银光不是对着玄秋，反倒直奔潘明波而去。
　　潘明波心中大骇，正要格挡，却觉得面前一阵清风拂过，那银光便骤然落了地。
　　玄秋掩口打了个呵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那人却分明看到玄秋挥手之间，带起一道真气，生生将他发出的毒镖震落。
　　那人一惊之下，不由退了半步，才发觉这半步便已经示了弱。他本以为玄秋替门人逼毒，耗尽精力，此时不过虚张声势，但见他方才轻轻巧巧便截住了自己的镖，便发现自己失算了。
　　玄秋见了他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道：“观中狭小，不堪待客，诸位若是没什么事，便请回罢。”
　　那人听他如此说，又怕他是唱空城计，壮着胆子道：“要我等回去可以，请玄掌门交出太玄经。”
　　玄秋见他不依不饶，似乎也懒得再费口舌，向清尘子道：“你去拿一本给他们罢。”
　　那人见状，便知道他在应付自己，蹙眉道：“玄掌门这样便想将我们打发了？”
　　玄秋耐着性子道：“我不知你们是听了什么传言，但太玄经真没甚稀奇。按理说，你们这样闹到翠屏山上，我该给你们些教训才是。只是我又不想让你们误会传言是真，省得日后麻烦，才好言好语跟你们解释。你们若再纠缠，便是欺人太甚，我不可再纵容。”
　　玄秋虽态度平和，却听得那人心惊胆战。自从玄秋十六岁一战成名，便从未听闻过败绩。江湖中没人知道他的深浅。他们今日本仗着玄秋为弟子逼毒内力大损，才如此有恃无恐，加之玄秋方才一直耐心解释，更令他觉得玄秋现在不方便动手。然而玄秋这话让他心里开始没底。
　　玄秋见他犹豫不决，身形一动。那人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手中的兵刃便被收走了。玄秋夺了他的兵器，却仍旧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懒懒道：“我知道你在想，我还剩几成功力。其实你应该想的是，我剩的这几成够不够对付你们。”
　　那人听得心中一惊，玄秋夺他的剑，便是要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既然他不信，玄秋便用事实证明。他方才连人影都没看清，便被夺了剑，若真动起手来，玄秋想要他的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玄秋随手把剑丢还给那人，又道：“我方才被扰了清梦，心情不好。此时若是动手怕是会失了分寸。我无意伤你们性命，你们还是走罢。回去告诉你们阁主，太玄经并无神奇之处，教他不用惦记了。”
　　那人听得心中五味杂陈。战场上儿戏般夺了人兵器，又儿戏般还了回去，那是对自己身手何等的自信。玄秋那几句话，已是带了威胁意味，如今的形势，他不敢不退。心中有了这番计较，那人当机立断一挥手，道：“撤。”半盏茶的功夫，无极阁的人便从翠屏山上撤得无影无踪。
　　玄秋方才的懒散表象全是因为头晕所致，此时眼前一片昏花。他侧耳听了片刻，确定人已走远，便举步向后院走去，却一步踩空，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吴悠方才便一直紧盯着他，见他站立不住，一个健步上去扶住了他。
　　玄秋定了定神，见是吴悠，道：“你没事了？”
　　吴悠道：“多谢太师叔相救。”他中毒醒来后，早听清虚子说过原委。
　　玄秋不以为意道：“毒才解，回去歇着罢。”吴悠见他脸色苍白，哪肯听话，便要扶他回屋。玄秋倒也不拒绝，任由他支撑着自己。
　　才走两步，便听有人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