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侠》闻晓白

19、第十九章

　　一夜惊魂，众人休养到第二日正午才启程。因着昨夜之事，众人心思各异，都沉默了许多。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几里地，忽听有人惨叫一声，众人望去，原是一人踩到埋在土中的一个夹子。那夹子被树叶覆盖，根本看不出来，直到被踩中，才突然弹开，死死咬住那人的脚，连脚筋都切断了。那人痛得跌倒在地，这一动，几只利箭破空而来。司空凌波早在人大叫时已经戒备，此时立刻飞身过去，替那人将箭挡了。谁知几只箭落地忽然炸开，喷出一股黑烟。众人不料还有这招，登时惊退几步，掩住口鼻。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却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才走几步，又有人不小心触发机关，这次却不是夹子，只是踩断了一根树枝，便有无数银针飞射而来。那人躲避不及，身中十数针，一时倒地惨呼不断。
　　司空凌波见多识广，沉声道：“这里有古怪。似乎是被设了什么阵法。”
　　一听阵法二字，便有人不自觉地看向玄秋。玄秋心中暗叹，知道因自己出身太玄道观，众人无奈之下，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得道：“这阵表面看上去是八门阵，却似乎有些古怪。”
　　王道有听他认得出这阵法，道：“玄掌门可有破解之法？”
　　玄秋摇摇头，道：“尚未看出什么端倪。”所谓八门阵，是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其中，开、休、生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景中平。他们入阵时全无知觉，不知是从何门而入，便也难说该从何出。玄秋猜测，大多阵法，若是不清楚入阵方位，当是从生门而出，却不知这生门究竟在何处。
　　王道有闻言怒道：“什么破阵法，待我夷平了这里，看他们怎么作怪。”言罢一鞭抽向面前的一棵大树，王道有那一鞭过去，有穿石断金之力，众人本以为那棵树会就此劈开，谁料鞭子才一碰到那树，树便起了熊熊烈火，火势凶猛，竟将王道有的袖子和须发都点着了。幸得王道有武功高强，及时避开，才不曾伤及性命。
　　众人见了这一变故，大惊失色，只有玄秋望着那火势沉吟不语。
　　司空凌波见了，问道：“玄掌门可是看出什么端倪？”
　　玄秋蹙眉道：“木生火。”
　　吴悠闻言惊道：“难道这阵法会变？”玄秋听他这一问，似有所悟，点点头。五行相生相克，木生火，火生土。而这五行，正与八门对应。玄秋已看出，这五行一触即变，只怕八门也随之变化。
　　吴悠蹙眉道：“这可难办了，木生火，火生土，对应的又是什么？”吴悠是太玄观弟子，因此他懂些阵法也没人吃惊。
　　玄秋亦是在头疼这个问题。若是再度触发，火生土，然而生门死门具是属土，到底是生门还是死门？
　　众人见玄秋蹙眉思索，均不敢打扰，忽然听他道：“待会我触发这里机关，你们便向我反方向破阵。”
　　司空凌波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惊，道：“那你？”
　　只听他又道：“我方才猜不出生门何处，幸好王前辈触动这里机关，又幸好这里触发之后木变为火，八门之中唯有景门属火。木变火，是杜门移为景门，那对面必是休门，此处若是火变土，对面的休门应当会化作生门。”司空凌波闻言一惊，他粗通阵法，听玄秋这样解释，便想通其中关节。
　　玄秋方才解释，是怕众人不信，见司空凌波神色一变，低声道：“若不触发这里机关，五行不变，那里便不是生门。”
　　司空凌云也低声道：“八门一触即变，那一会儿那边岂不是也要变？”
　　玄秋道：“待我这里触动阵法，生气从生门而出，便破了阵法，当是无虞。”所谓生气，便是这些活人。
　　司空凌云道：“你可有把握？”
　　玄秋道：“没有，但也只好一试。”
　　司空凌云知道这阵中凶险，即便冒险，也该破阵，别无他法。道：“好，我去。”
　　玄秋一惊，道：“不可。”
　　司空凌云笑道：“因为此处会变为死门？” 阵法一触即变，休门化作生门，而这里，便是景门化作死门。
　　玄秋一怔，道：“你知道？”
　　司空凌云道：“司空家子弟虽不才，但也学过些粗浅阵法。”因为明白，听玄秋语气平静地定下此计，心中才如此震动。司空凌云不待玄秋开口，便又道：“你要与我争，先要看看依你如今的体力，有几分把握。”
　　玄秋又是一怔。过了一夜，药效已过，经脉的伤又发作起来，痛得他面无血色，若非众人都是自顾不暇，又岂会看不出来。
　　司空凌云道：“此处若是不能触发机关，所有人都会身陷险境。我虽受伤，但情况总比你好些。你如今又有几分把握？何况此地凶险，只有你懂阵法和医术，你若出了事，谁可替代？”
　　见玄秋沉吟不语，司空凌云向司空凌波道：“大哥，一会儿我去触动阵法，你带众人突围。”司空凌波咬了咬牙，道：“好。”
　　玄秋却知道，这短短两句对话，扛起的是千斤重担。他虽猜测出生门出现方位，但没有十足把握，因此身先士卒之人，面临的是未知的险境，而此处触动阵法的人，更未必能全身而退。司空凌波知道这一个好字，很可能断送兄弟生机，却半点不做犹豫，向众人道：“待我二弟触动机关，诸位随我破阵。”
　　玄秋稳了稳心神，道：“我殿后。”见司空凌波蹙眉，又道：“此处只有我懂阵法，若是情况有变，我留在此处，也好应对。”
　　司空凌波知道，若是情况有变，殿后之人便承担了比其他人都大的风险，然而他的这一说辞无可辩驳。更何况司空凌波明白，他留下，仍是怀了一线希望，想要救出司空凌云。他又何尝不希望兄弟得救，因此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说不出一个不字。
　　计议已定，司空凌云飞身而起，一剑劈开火势。与此同时，司空凌波带领众人，从反方向鱼贯而出。只听一声巨响，火势爆裂，一片焦土四溅开来，都打在司空凌云身上。司空凌云一口鲜血喷出，坠入火中。玄秋心中大惊，火变土竟然是这种变法。他身形一动，就要上前救人，胳膊却被一人死死拉住。玄秋抬眼一看，是吴悠。只见吴悠对着他神色哀伤的摇了摇头。他知道此刻过去，也不过白白牺牲，闭了闭眼，随吴悠冲出阵去。
　　众人破了阵，找了块相对空旷的地方休息，司空凌波安顿好众人，便起身要回去。玄秋见状急唤道：“司空前辈，阵中凶险，前辈此去若是遇到什么变数，让这里几百人如何是好？”
　　司空凌波身形顿住，半晌方道：“我总不能将我二弟尸身留在这荒野之地。”这一句，竟是痛彻心扉。
　　玄秋闻言，自知没有劝说的立场，道：“我去。”
　　司空凌波闻言一怔，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何处青山不埋骨。我二弟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了。”言罢，将手中的剑猛地插到地下，不再言语。
　　众人都知道，司空凌云为了救众人，舍生取义，心中感佩。便纷纷前来向司空凌波致谢。
　　玄秋眼见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知道他此时悲痛欲绝，若没有这柄剑的支撑，恐怕要倒下去。这些致谢，在此时，残忍至极，然而司空凌波只能生受。他二弟拼着一条性命才替他挣下这大好局势，使司空家成为人心所向，他此时又能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凌波握剑的手终于松开，玄秋的心也跟着一松，才突然发现，竟不见了吴悠踪影。他方才破阵时吴悠还在他身边，逃出来时一心都在司空凌波身上，竟不曾发现吴悠不曾跟来。
　　司空凌波见玄秋神色大变，惊道：“玄掌门？”
　　玄秋道：“吴悠不见了，前辈在此处万事小心，我寻到人马上回来。”
　　司空凌波听他要孤身去寻人，本是不赞同，但刚刚经历丧弟之痛，对他的心情却也感同身受，因此并不拦他，只道：“小心。”眼见玄秋身影没入林中，司空凌波心中竟有一丝羡慕，若是没有这一身羁绊，可以随心所欲，救想救之人，做想做之事，该多好。不必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只是司空凌波生来便不是这种人。
　　玄秋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便找到吴悠。见他毫发无损，放了心，道：“你怎么没跟上来。”
　　吴悠道：“我本想着取回司空前辈尸体，但那阵法太古怪，实在无法靠近。”
　　玄秋叹了口气，道：“人死如灯灭，还计较一具肉身做什么呢。”
　　吴悠知道他生性凉薄，听他这样说，心中还是一阵发冷。
　　玄秋淡淡道：“回去罢。”说着转身，却脚下一软，再站立不住。
　　吴悠见状大惊，忙上前扶住他。见他脸色苍白，双目都有些失了神采，忙抵住他后心，给他输入一道真气。玄秋得了这道真气，一口气缓了过来，却仍是全身无力，只得由吴悠支撑着，动弹不得。
　　吴悠知道他此番没有受伤，但原本便已伤重，为了破阵耗尽心力，情绪又大起大落，此时已是心力交瘁。想到他就拖着这样的身体孤身来寻自己，吴悠心中一时不知什么滋味。明明生性凉薄，却为何执念如此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