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恐惧求生手册》闻晓白

11、孤独的标准（2）

　　见面安排在两天后，程潇听话地穿上了那件新衣服，其实就是件偏正式的职业女装，设计十分大方简洁，程潇并不反感，只是因为觉得有点太像正装了，跟技术部有些格格不入，一直没有穿。
　　程潇提前五分钟到底餐厅，许阿姨的外甥已经等候在那里了。程潇事先见过她妈妈发来的照片，一眼认出了那人。
　　那人见了程潇，笑着迎过来，伸出手：“您好，我是侯海洋。”
　　程潇估计他也见过自己的照片，笑着跟他握了握手：“您好，我是程潇。”
　　两人落座，服务员送来菜单，问道：“两位需要茶水饮料吗？”
　　侯海洋礼貌地问程潇：“想要喝什么？”
　　程潇也礼貌地回答：“我喝水就好。”
　　“两杯白水。”侯海洋合上酒水单。
　　服务员收了酒水单，程潇笑着向她说了句谢谢。
　　侯海洋将菜单递了一份给程潇：“看看想吃什么。”
　　程潇作为一个选择障碍重度患者，最怕这种场合。她又怕花的时候太长不好，又下不了决心，纠结了一下，笑道：“我不太会点菜，您来吧。”
　　侯海洋翻开菜单，问：“有什么忌口吗？”
　　程潇摇头，侯海洋熟练地点了几道菜。
　　毕竟是素未谋面的两个人，点完菜等待的时候不免有些尴尬，侯海洋首先打破沉默：“我听我小姨说，你最近在实习？”
　　程潇有些感激侯海洋能主动开口，否则她还要跟社交恐惧交战很久。
　　“对，上上个月开始的。”
　　“实习期半年？”
　　“对。”程潇想了想，如果停在这又要冷场，于是抛出个问题：“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侯海洋笑了笑：“别您来您去的了，又不是商业会谈。”
　　程潇点点头，觉得面前这个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商业精英的味道，不自觉地就想用“您”来称呼。
　　侯海洋又说道：“我在外企工作，也算是管技术的，跟你半个同行。”
　　两人尬聊了一阵，菜终于上来了，程潇又开始犯了难。要她在这种场合吃饭，社交恐惧又开始作祟。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又闹出什么笑话，只好吃的慢条斯理，倒显得格外淑女。
　　侯海洋似乎对她乖巧的样子很满意，又问：“工作忙吗？”
　　程潇正好吃了一口鱼片，连忙咽了下去：“还行，基本上是朝九晚六。”
　　侯海洋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程潇于是礼貌性地问他：“你呢？平时忙吗?”
　　“有项目的时候就比较忙，下班没点，挺羡慕你们这样的工作的。”
　　两人就这样尬聊了一顿饭的时间，侯海洋绅士地要送程潇回家。程潇连忙阻止道：“这片儿往我家走堵得厉害，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侯海洋笑笑：“不用跟我客气。”
　　“我说真的，这片儿开车过去还没地铁快，一来一回等你到家肯定就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别折腾了。”
　　侯海洋见程潇坚持，也没再说什么，两人离开了餐厅，各自回家。
　　之后侯海洋隔三差五会约程潇出去吃个饭喝个茶，程潇对他印象还行，也就没有拒绝过。次数一多，程潇渐渐觉得有些无味了。他们见面，就像开会似的，只是例行公事，程潇并不厌恶，也没有期待。
　　后来程潇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话题问题。两人聊的都是很实际的事情，工作啊，未来规划啊，对方对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似乎并不感兴趣。
　　程潇想明白了，侯海洋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在面试她，然后对着表单一样样打勾。程潇觉得，他一定有张清单，要求未来妻子是个什么模样，然后开始判断程潇是否符合标准。就比如他问程潇工作时间，就是因为他自己工作忙，希望未来妻子能够有时间照顾家庭。
　　程潇想不出来这样子有什么不对，但就是觉得别扭。
　　她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她矫情，但她不能接受对方与她交往只是因为想往人生清单里结婚那一项上面打个勾。
　　她不过是一个符合条件的候选人而已，对于侯海洋来说，只要符合条件，是程潇李潇王潇都无所谓。
　　也许是年龄到了，程潇听到身旁越来越多的人抱怨一个人的寂寞与生活的艰难，很多人都想找一个人来陪伴自己，程潇一面尊重他们的选择，一面觉得，自己不想这样。
　　程潇忽然想起了几个星期前的高中同学聚会。仿佛是一样的感觉。
　　明明渴望亲人朋友爱人的陪伴，当机会来到面前，却并不觉得开心。
　　程潇开始认真思考不久以前胡清越问她的问题。
　　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东西吗？还是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应该如此，她就被动接受了，还误以为是自己的决定。
　　程潇扪心自问，她的答案没有变，她仍是渴望爱与认可。当初承认这点的时候其实并不容易，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弱者，是个依赖性很强的人，回避了很久，又惭愧了很久，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心理需求。
　　那么强烈的渴望，让她这样一个回避惯了的人都不得不面对，怎么可能是种误解呢？
　　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呢？
　　程潇陷入思考。
　　忽然一个词跃入脑海，孤独。
　　程潇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不会孤独。她不喜欢与人接触，也从来不介意一个人待着，总觉得自己跟自己相处也可以很开心，直到大学毕业，身边的人渐渐变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程潇忽然发现，她虽然不介意独处，却有着所有人都有的心理需求，她渴望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
　　后来她才知道，所谓孤独，就是对这种连接的渴望。可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为什么会拒绝连接呢？
　　程潇开始查资料。
　　忽然一段话跃入眼帘，程潇感觉自己被电了一下，忽然之间，开窍了。那段话的大意是，孤独是一种主观感受，产生于心理需求与客观现实的不匹配。这就是为什么人在人群中依然可能会感到孤独。
　　孤独与建立连接没有绝对的关系，只与这种连接是否符合心理需求有关。
　　程潇明白了，不管是与高中同学的聚会，还是与侯海洋的相亲，都没有建立起程潇想要的连接，所以即使她看似在与人接触，却并没有缓解孤独感。
　　可是能够满足她心里需求的连接是什么样的呢？
　　程潇又陷入了迷茫。
　　迷茫中，短信来了，是侯海洋。
　　侯海洋约她周末去吃早茶，程潇正觉得醍醐灌顶，凭着一股冲动，发了条短信礼貌地表示，自己大概不符合侯海洋的期望，不想浪费对方的时间。
　　程潇是在社交恐惧支配下，大脑当机，才一时冲动点了发送，发出短信的一刻，就开始后悔，生怕上次类似赵虎的情景再出现。那件事，到底还是给程潇留下了不大不小的阴影，更何况这次是妈妈的朋友介绍，如果搞砸了，她就死定了。
　　程潇开始魂不守舍地盯着手机屏幕，一边希望侯海洋快点回复，一边又怕对方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手机震动了一下，程潇哆哆嗦嗦地点开，侯海洋礼貌地回复道，他很意外程潇会这样觉得，但既然程潇已经做出决定，他表示尊重。
　　看到回复，程潇松了口气。还好侯海洋表现得很得体。
　　程潇心还没落回肚子里，视频请求来了，是程妈妈。程潇心里咯噔一下，暴风雨怎么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