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恐惧求生手册》闻晓白

12、拒绝与接纳（2）

　　程潇咽了口吐沫，接起来，赔笑道：“妈。”
　　程妈妈的心情出乎意外地没有太糟，只是抱怨了一句：“怎么接的这么慢。”
　　程潇心想，可不是，她得在心里先打出一篇请罪书，嘴上小心翼翼地说：“下次一定注意。”
　　程妈妈懒得跟她啰嗦，单刀直入地问道：“上次那个许阿姨的外甥，处的怎么样了？”
　　程潇心道，糟了。看来他妈妈还不知道。
　　程潇想想也是，一个外企精英，没事怎么会总向亲戚抱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她对侯海洋来说不过就是一个相亲对象，这个不成，再找一个就是了。
　　可偏巧她前脚把短信发了，他妈妈后脚就要跟她聊这事，她心里准备还没做好，点儿也太正了。
　　程潇思绪飞转，想着应对策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坦白从宽：“我觉得不大合适。”
　　程妈妈语气开始急转直下：“什么叫你觉得不大合适？”
　　“我总觉得，他想找个贤妻良母，跟我不大符合。”程潇小声说，声音低的几乎都被她咽进去了。
　　程妈妈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结了婚，不想做贤妻良母，打算上房揭瓦啊？”
　　“不是，”程潇连忙解释道：“我觉得他好像在找个管家保姆，不是在找一个跟他共度人生的人。”
　　程潇这番脑子被门挤了的言论自然十分不得程妈妈的欢心：“什么叫共度人生，不就是过日子吗？谁家日子过起来不是一样？我当年也想找个对我好的跟我共同分担，最后还不是成了你爷俩的老妈子？”
　　程潇咽了口吐沫，心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然，这句话让她连着吐沫一起咽下去了。
　　程潇这么怂的人，哪敢这样顶撞母亲大人，只好找理由道：“可是话都说出去了，我该怎么办？”
　　程妈妈强势习惯了，信奉好马不吃回头草，肯定不能让自家闺女跑回去跟别人低三下四要求再给一次机会，只好叹了口气：“要不都说儿女是前世的债主，我跟你许阿姨说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程潇心想，先把这次混过去，忙不迭应下了。程妈妈的语气这才好了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妈是过来人，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就是觉得想找个真心喜欢的吗？我跟你说，结婚之后有好几十年呢，再喜欢到最后也淡了，都一样。你年纪可不小了，学历又太高，这么挑挑拣拣的，最后可真剩下了。”
　　“其实我也不挑，许阿姨的外甥虽然没什么不好，但跟他说话，总感觉他跟训下属似的，听起来不太舒服。我也不能以后见天装孙子吧？”程潇在重压之下，脑子忽然好使了，明白了为什么跟侯海洋说话总有些别扭，他虽然很礼貌，但总是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程妈妈听她这样说，不吱声了，半天才开口：“估计是一路顺风顺水让人惯的，你确实脾气不够厉害，反正都这样了，就算了吧。”
　　程潇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关了视频，程潇又一次陷入迷茫。
　　也许妈妈的话是对的。也许她所渴望的连接并不存在，毕竟，她活到这把年纪都没弄清楚那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
　　也许她应该学着去接受，人生来就是孤独的。然后谈一场不痛不痒的恋爱，结婚生子，过一场不咸不淡的人生。
　　也许她想要什么并不重要，生活的真谛就是事与愿违。
　　很多人都或委婉或直接地跟她表示过，她年纪不小，学历太高，其实不是很好找对象，程潇一直觉得那是无稽之谈，然而现在看来，这个社会的确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不管程潇能否理解。
　　程潇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多上了几年学，多拿了一纸文凭，就成了问题。她明明还是她，只不过多学了点知识而已。
　　所有家长都从小教育孩子，知识就是力量。怎么会有人嫌弃一个人太有力量了呢？
　　程潇正漫无边际地想着，胡清越从房间走了出来。
　　程潇看到她眼眶是红的，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刚才收拾东西，翻出来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他送给我的东西。”胡清越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
　　程潇自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胡清越这个男朋友谈了挺多年，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穷学生，但男孩子很用心，总是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又在承受范围的新奇东西送给胡清越。胡清越也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从来没嫌东西不好不值钱，每一样都宝贝似的收到一个小箱子里，这些年，攒了整整一箱子。
　　两人刚做室友的时候，程潇看到过那个箱子，好奇心起，问了一句，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谁想到，所有甜蜜的回忆，如今都成了伤人的利器，将胡清越扎的千疮百孔。
　　程潇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发现，自己其实有点羡慕胡清越，她会伤心，是因为她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其实也真心实意地喜欢过她。也许结局并不是很美好，但过程仍然很珍贵。
　　程潇想了想，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胡清越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想扔了，又舍不得。”
　　程潇走到胡清越身边，看着那个箱子：“其实珍贵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那些回忆，不是吗？而那些回忆仍然都是你的，谁也偷不走。”
　　程潇被自己的文艺腔酸了一下，胡清越倒没觉得什么，说道：“可能就是因为当初太开心了，现在才走不出来。”说着，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胡清越除了失恋前几天，一直表现得很正常，程潇此刻才意识到，她心里的伤口其实一直没有愈合。
　　程潇知道，这种时候，胡清越需要的只是陪伴与温暖，却仍然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她在这种情况下会产生严重的社交恐惧，而她越不知所措，焦虑就越重。然而她知道此刻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让胡清越知道，她在身边。
　　于是她逼自己伸出手拍了拍胡清越的肩，没有说话。
　　胡清越勉强牵起嘴角向她笑了一下。
　　程潇陪胡清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直到她睡下才去休息。
　　躺在床上，程潇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原来人是可以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虽然最后的结局可能是伤人伤己。可是即便这样，她也觉得比一辈子麻木不仁地过去强些。
　　程潇知道，胡清越此刻会伤心，会觉得孤独需要陪伴，是因为她刚刚失去了一段感情，这说明这段感情建立的连接曾让她摆脱情感上的孤独。
　　原来这样的感情真的存在，只是，也许需要很多很多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