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桃花恰逢雪·上 ...

  •   上
      当年人间的王朝里先王病危,大权旁落,朝政被林父把持,只待将林家女所生的二皇子送上皇位。镇守南番的大皇子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一路轻车简从,改头换面穿过重重把守,北上京城。
      林家的布局截杀屡屡落空,林父几乎恼羞成怒,当场掀桌大发雷霆。林逢雪身为女子拥有一份令人胆寒的心细,率先察觉到大皇子恐或得了高人相助,当即勒令护卫快马加鞭奔去查探。
      果不其然,通州传来一份秘密的邸报,详细描绘了大皇子是如何与一位身背剑匣、白衣蓝袍云纹簪的少年击掌为盟,两人宝马双骑星夜奔驰,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飞入关中。
      那少年单纯不谙世事,却极重道义,答应了大皇子半哄半骗的护卫请求,便从背后剑匣抽出一柄寒光慑人的古剑,一剑破阵,拎着大皇子踩着围追堵截而来的人马头顶扬长而去。
      那时的谢漱刚刚下山又年少气盛,即便是被教导德如何稳重,还有一丝少年人无惧无畏的血性。只凭着一腔意气热血,一路连破林家在各州路府的布局,硬生生在绝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深入江南腹地,在此与林逢雪正面交锋。她身为丞相府的大小姐,毫不犹豫地隐身在林家幕后每出毒计,招招掐着谢漱重情重义的弱点狠厉刺去。别人咒骂她毒妇一点没冤枉,为达目的,林逢雪连孤儿寡母、耄耋老人都可以威胁利用。必要之时,她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拿匕首挟持亲姑母——即是那位生下二皇子的后妃。
      林逢雪一向毫不在乎名声好坏,只要权势滔天,二皇子再如何厌恶也得恭敬迎娶她为正妃。当年她那软弱的母亲被生生陷害至死,到死都不知道是后宅里哪个好姐妹送自己上了西天。林逢雪为了活命无所不尽其极,她深知自己那个专擅爱权的父亲本性自私阴毒,便早早显露自己的手段,让父亲知道这个嫡出的女儿作用远比直接嫁出去联姻要大得多。
      一得了权,她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废了继母与庶妹,以免日后这两人闹得家宅不宁。她知道自己越是暴露出恶毒短视的弊端,父亲越会对这个当做棋子的女儿满意,索性更加肆无忌惮。大肆铲除异己,安插探子,人生就此被分割成了明暗两边,阳光下的是温柔娴静、楚楚可人的相府小姐,黑暗里的是坐在山水缂丝屏风后的毒蛇一般可怕的相府幕僚。
      命只有一次,全是自己挣出来的。林逢雪比谁都清楚,活着,就要活得比谁都恣意痛快,因为这一生只有这一次。她这颗漂亮的头颅不知何时会落地,一缕孤魂入地轮回转世,再投胎落地哇哇大哭的那就不是她林逢雪了。无论是前世还是来生,既然不是她林逢雪,那又与她何干?!
      刚开始她对谢漱,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没有一天不是在诅咒这个多管闲事的少年快些横死。这世间如一只大锅炉,灶中柴火红艳艳正旺盛,所有人焦头烂额,凭什么你谢漱一身洒脱,尚有闲情管他人之事?
      谢漱还不知是他未来亲妻正在真情实感地咒骂他,时常打了个喷嚏,茫然地抱肘站在一边,被旁人打趣这是被哪家姑娘朝思暮想着呢?
      大皇子见他是少年英才,十分喜爱,想将母族的表妹介绍给他。谁知那姑娘的脚还没踏出轿子,谢漱已经像只出了笼的鸟般,嗖的一声飞没影了。
      林逢雪唯一一次觉得谢漱此人品性高洁,孤傲不群真是谢天谢地,便是在那之后,一次偶然的袭击里。
      她从头到尾压根没将软弱可欺的二皇子母子放在心上,哪知道有个什么教的使者近日成了二皇子身边的红人,还蛊惑得那从小怂包的二皇子胆敢对自己下手。虽然那个□□的妖人只是贪图谢漱一身仙骨,妄图通过二皇子捕获了谢漱,扒皮抽筋,收为己用。对后面那一条,林逢雪其实是举双手赞同的,但是架不住二皇子不仅恨她那丞相爹,也恨她这个从来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甚至连他母妃都敢肆意欺凌的表妹。□□妖人要谢漱死,二皇子要林逢雪死,两人一拍即合,伪造了一起意外,简直天衣无缝。
      她是万万没想到,敌在内部,还有个猪队友使劲拖自己后腿。
      就连林逢雪当时都以为自己所乘的马车是在失控狂奔中毁坏了车轴,才会无法停下。当然,大皇子表妹所乘的那架马车失控,就是出自她的手笔了。而当时飞身上前,试图止住两架马车脱轨狂奔的谢漱,在两人之间做出的取舍太简单了——他选择先砍断了其中一辆的车辕,这就保住了一个。随即在另一辆马车即将冲下悬崖之时,将车厢内面色苍白的林逢雪拽进了怀里,两人一同坠下了万丈深渊。
      天地良心,他当时纯粹是出于自己可以御剑救人的目的,完全没有想过占这个年纪轻轻,却心思毒辣的少女便宜。可惜这一举动,后来成了林逢雪戏弄他的开端。
      谢漱想得很好,坠崖不怕,御剑上来,再将怀里这位少女随便丢一个地方就是了,量她也不会说什么。反正山下的姑娘好似都很讲究什么贞洁,大皇子那位表妹便是跟他隔着三丈远都要羞红了脸,绞着手帕,说话都费劲,他嫌听不清上前了几步,那姑娘便跟要晕过去似的跟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也万万没有想到,那崖下是一个进得去出不来的幻境。
      西域有一魔教,教中秘典便名为摄魂瘴,乃是布下迷瘴,令误入其中的人看见平生最想见的场景又或者是施术者布下的一个心魔幻境。
      这幻境,恰是二皇子身边那位□□妖人为他呕心沥血布下的一份大礼。
      谢漱自昏迷中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坐在他身边的含着眼泪的林逢雪。
      尚未察觉他的苏醒,那一脸柔弱的少女还焦急地仰头问旁边人,“老伯,我夫君他何时会醒?”
      夫君……?
      谢漱顿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他也是万万没猜到,林逢雪会如此厚颜无耻。
      因掉下来时,谢漱自觉地当了肉盾,林逢雪堪称毫发无损,正坐在石头上寻思要不要趁他昏迷,把这个冤家掐死算了,就见有人走来了。
      这崖底有个村庄,村子里的人还穿着几百年前的衣裳服饰,将他二人当成了私奔出来的小情人。
      林逢雪知道在这陌生环境里,摸不准旁人对自己什么态度,说不准就为鱼为羊了。便顺着他们的猜想,软语相求,苦苦哀求他们救治自己夫君——那倒霉昏迷的谢漱。
      所幸谢漱也醒得及时。
      林逢雪看村子里有几个男人看自己眼神已是不对了,背地里狠狠打了几个冷战,更是寸步不离谢漱了。
      她好歹也是明里暗里与此人交锋多次,知道他的本事,哪怕是受了伤,对付一二村夫也是足够的。
      她便装出天真单纯的模样,她长相柔弱婉约,楚楚可人,又嘴甜心细,很会讨人喜欢。没多久,便哄得村中女眷接受了她,甚至还有人特特拿出这一族独有的服饰给她当替换衣裳。
      谢漱在养病期间,被她装模作样地扶起来喂药喂汤,看着她换了一身蓝色扎染的布裙,乌发上扎着一条彩帛,心里便知她在此地怕是混得如鱼得水了。
      林逢雪假惺惺地给谢漱擦脸端水,安慰他快些好起来。谢漱心知肚明,自己是她的一道保命符,失了自己,她一个弱女子只怕要被生吞活剥了。
      只是看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同女眷们争辩自己夫君自小习武,很有力气,肯定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时,不知怎的,突然想笑。
      只是谢漱怎么也没想到,林逢雪混得好过头了。
      他刚好起来的某一日,正在房间里,忽然一堆人喜气洋洋地涌了进来,簇拥着羞红了脸的林逢雪。
      她还穿着那扎染的蓝布裙,清凌凌的颜色衬得原就雪白的肌肤更为透亮,嫩的像是枝头带雨露的梨花。
      村妇们以为她那是羞的,只有谢漱这个几次险些被对方痛下杀手的人才看出,她这幅小女儿的娇羞扭捏作态,只是为掩饰眼底那一份杀意。
      然而不等谢漱警惕,就听一个村妇大嗓门响起来,直接将他神智震飞到九霄云外。
      ——这一回他再看林逢雪,倒是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份兔死狐悲。
      原来那些村妇同她一起做女红时听说,两人是背着家人私奔出来,至今还没有像样地拜过天地,便自告奋勇来帮他们在此地完婚。
      林逢雪惯会苦中作乐,瞧见谢漱那一脸震惊的神情,心情大好,郁闷一扫而空。她现在的日子只剩下捉弄谢漱为乐,当下便软软地倚靠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嗫嚅:“你不愿意吗?”
      说话间眼中便蒙上一层水雾,咬住下唇,看上去十分可怜。
      此时谢漱十分年轻且单纯,林逢雪眼泪一掉,简直就是对他下鹤顶红,见血封喉。
      他手忙脚乱,“我愿意……不是,我不是说愿意,哎呀你别哭呀……我、我愿意还不行吗?!”
      日后谢漱一回想起这一幕便会无语凝噎,感叹自己当时就这样把自己葬送进了一个黑心莲手里,可怜他如今被爱妻训得抬不起头,她连意思意思掉两颗眼泪都懒得挤出来了。
      可惜那时的谢漱心头只盘桓着掌教师兄每每提到秦歌时都念叨不止的那句话:冤孽啊冤孽!
      在众村妇的七嘴八舌里,谢漱才明白林逢雪还给他补全了剧情,她对旁人说,自己一心恋慕他,才央求鼓动他带着自己逃出来,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他是否还爱着他那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表妹。
      谢漱差点让她给到沟里去,险些就想开口替自己辩解一句,秦歌那畜生才喜欢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好在及时拉回神智,想起自己对剑道的忠心耿耿。
      林逢雪自从发现眼泪可以制得谢漱服服帖贴后,便如鱼得水,愈发猖狂了。横竖她本来就对眼泪收放自如,可以拿来对付谢漱还是意外之喜。谢漱要是有一丝敢不如她意,转过头便会发现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去挑水干活,她都亦步亦趋在旁边跟着,时不时拿个手帕踮起脚尖给他擦汗。动作轻柔得谢漱出了一身的冷汗,第一次这姑娘冲他温柔一笑,背过身就准备了死士围杀他,第二次这姑娘对他温柔轻声细语,递过来的酒杯里浸透了砒霜。
      谢漱刚想拂开她的手,眼角瞥见了几个村民的眼神,硬生生忍了下来。他心想,原来这人也会害怕,当初看她在酒宴上摔杯拍桌命人来杀我时,那撕破脸皮的模样,我还当她天不怕地不怕呢。
      想着想着,不知怎地,唇边微微扬起了一丝弧度。
      谢漱的皮相好,白净无瑕,眉目秀美,端静俊秀,其实生得比林逢雪还要轻灵婉转,眉眼像是浓墨一笔笔画出来般醉人。
      他只是微微有了一丝笑纹,便似春日吹落了一树枝头的梨花,在人心上铺满了浓香。林逢雪一时看呆了,旋即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隔着衣袖狠狠掐了他一把泄愤。
      他那时不知道,她日日沉迷演戏,这一回倒是真的差一点沉溺进去,将自己套进了戏中人。
      在那远离尘世的村庄里那一场简朴却热闹的婚礼,她险些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谎言里那个逃离家族,只为嫁给心爱之人的无知少女。
      有那么一瞬,她想起就这样也不错,找不到他们就找不到吧,便和谢漱在崖底过一辈子。
      然后噩梦就开始了。
      她穿着嫁衣独坐在灯火旁,隔着墙听见那里一片喧闹,有人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林逢雪以为是姗姗来迟的谢漱,刚要开口抱怨,抬头却见一个神色粗鄙,满脸通红的村民摇摇晃晃向她走来。
      林逢雪大惊失色。
      她慌张要逃,被裙角绊倒,只觉令人欲呕的浓重酒气从背后涌来——那男人嘿嘿笑着,拦腰将她抱起来,任凭她如何尖叫踢打,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埋在她肩颈胡乱啃咬。
      她终于在绝望之前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剪刀,对着身后的男人就是狠狠一戳!
      只听一声暴怒的惨叫,她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逃走,便被人抓住头发,从后面拽起头动弹不得。那男人一边粗喘一边骂骂咧咧,连甩她数个巴掌,抓着她的头往地上猛磕,看她悄然没了声息,不挣扎了,才伸手去拽她的长裙。
      林逢雪这一回真正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她闭上眼,刚要咬住舌头,就听见平地里炸开一声惨烈的哀嚎!
      猛然间睁开眼,只见一道雪月寒光划破空气,直接削下了一颗惊恐瞪目的头颅。
      同样一生鲜红长衫的谢漱一手持剑,一手拽起她护在怀里,就这么往外冲去。她被谢漱压在怀中,虽然看不清楚,只觉得身边一团银白剑光笼罩抖落,恍如一层云雾,将二人同外界隔绝开来。只是听着灌满耳朵的嘶吼与惨叫,还有嗅到的浓重血腥气,她也知道这听上去热闹的宴席上,该是多惨烈恐怖的一幕。
      林逢雪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一道又一道黏稠的鲜血喷洒在身上,谢漱的呼吸也从一开始的轻浅有度,逐渐变得吃力起来。
      她眼中始终含着泪,还是极度惊惶的情绪,紧紧抓着他胸前衣料,木偶般跟从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场梦魇。
      这是一场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周而复始的梦魇。
      不知道几十年前,同样一对年轻男女坠下了山崖,也幸运地被崖底的寨子所救。不同的是,那对男女确实是为爱私奔出逃的恋人,他们轻信了寨子里人纯朴善良的外表,以为他们和老实的长相一般热心。
      谁知道那只是恶鬼披上的人皮,摸清楚那对男女已经被家族除名,家人放弃后,恶鬼们没了顾忌,放开了手脚上的枷锁。
      村子里的男人们轮番□□了那个可怜单纯的姑娘,就在她的恋人面前,痛苦活生生逼疯了那个少年。他们杀死了那个少年,砍下头颅,身体做成肉羹,按照当地的习俗,这样他的灵魂不可入大地,不能再轮回,生生世世束缚在此,没法回来报复他们。而那个被侵害到疯癫的姑娘,被丢进了黑暗的柴房,用铁链锁起来,她长得那么美,一身雪白滑腻的肌肤是村里的女人永远没有的,凭什么只给一人独占?
      就连最恶心下流,瘸了一条腿的老汉都可以颤巍巍地摸去柴房欺辱她。
      林逢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来不及做出什么,便被异常冷静的谢漱眼疾手快地死死按进怀里,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青冥宗的弟子们若是看见谢漱此时的样子怕是会哭出声。
      小师叔一头乌发披散下来,身上的红衣交叠泼洒着深深浅浅的血迹,怀里抱着形容凄惨不断呜咽的少女,一边安抚她一边回望那被瘴气笼罩的深谷。
      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亮得慑人,如见了血的刀锋、如天边鹰泛着铁灰色的羽。
      他已经杀出了迷瘴,幻境里的一切自然烟消云散。只是这些时日到底是真是幻,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林逢雪已经从呜咽变成了小声抽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依在他胸前流泪。谢漱任她哭得没完没了,眼泪将他胸前衣衫都浸湿了。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她抽噎着喃喃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天杀的谢漱……
      方才的生死一线,怒发冲冠,顿时烟消云散。谢漱只剩下满心的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安慰她时,就觉颈上一痛——林逢雪竟然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颈上!
      他又痛又急又无奈,手足无措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不能将这惊魂未定的少女掀飞出去。
      只是谢漱自己心里清楚,他算是栽了。
      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仰头望天,默念着剑招,等那姑娘何时想通了,高抬贵口,放过他脖子上那块皮肉。
      林逢雪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才迟迟松开了牙关。
      她知道自己肯定形容无比狼狈凄惨,红肿的眼,哭成蒜头的鼻子,看着一定其丑无比。可她已经很多年没哭得这么豪放,带着劫后余生的痛快安心。她问谢漱,你们青冥山修道可以娶妻吗?
      谢漱说可以。
      林逢雪便笑了,笑里藏着挑衅,极为张扬。
      “那好,以后无论你娶了哪个女人。”她说,“我都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颈上这个牙印,嫉恨得心都在滴血!”
      谢漱被她那藏着毒辣的明媚一笑晃了神,思绪带进沟里,心想,可你咬得也不太深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