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第76章 同谋 ...


  •   “千头万绪的,我说不清楚,”刘芸草淡淡地说,“还是大人问吧。”

      他这态度说不上主动,但好歹还算配合,李意阑没法对他要求太多,念及这话可能三两刻根本问不完,只好让狱卒搬来了几个凳子,一来是省得知辛和白见君站上半天,二来自己也落得轻松。

      很快凳子送来的同时,还跟着一个匆匆从后衙赶来的刀笔吏,称是听说提刑官要问案子,被谢大人指派来帮忙录事的。

      谢大人这大半个月中变化不少,李意阑将两人一起谢过,接着众人在牢中坐好,开始了这场出发前的夜审。

      “你之前已经说了动机是为了引起上头的注意,”他起头道,“那白骨案中的这六个冤死者,你是生前都认识,还是与他们的家人或亲友有往来?不然这南北各异的,你是怎么清楚别人家的冤情的?”

      知辛将星月菩提攒进手里,边拨数边看着刘芸草,心中对他的答案也颇为好奇。

      刘芸草咳了几声,止住后说:“除了第六桩的章仪是故人,其他的都不认识,有的是道听途说听来的,有的是遇上家眷喊冤,碰上的。”

      “市井里这样的冤事一抓一大把,大人要是到民间去漂泊十年,又刻意留心的话,就会明白别说是五桩,就是弄清楚五十桩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李意阑倒是有些体会,他大哥外出办案的时候就爱微服私访,因此才揭发了不少陈年旧案,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看见他想看想听的东西。

      知辛却是轻微地眯了下眼睛,并不太认可这个理由。

      根据他踏遍尘寰多年的经验,要是没有特别的原因,人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爱重提旧事,尤其是别人的旧事。

      不过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说得过满,他心想自己不愿相信,最可能是原因还是见识浅薄,念及此知辛赶紧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告诫自己不要虚疑妄议。

      旁边的李意阑已然默许了这个理由,接着问道:“你与前五桩疑案的家眷当真毫无接触?靠白骨伸冤不是他们所想,只是你为自己的计划做的铺垫?”

      刘芸草一口咬定:“是。”

      不管是不是,他这种临死却不拖人下水的做派李意阑还是欣赏的,他笑了笑继续道:“好,那我暂时就当主谋和从犯里只有你们这些,当年受平乐案牵连的军器监旧部。”

      “根据你之前的交代,你们一共三十二人,折损之后还剩下五个,那五人都是谁?是不是都参与了此案?如今各自都在什么地方?”

      刘芸草猛地沉默下去,在座都能看出他心中挣扎,但又因为时间实在紧迫,没工夫等他战胜自己,李意阑催道:“先生不久前才承诺会有问必答,这么快就反悔,只会对你和袁宁都不利,长痛不如短痛,说吧。”

      道理刘芸草都明白,只是情绪一时让他有些失控,他抬起右手,用张开的手指掩住了脸,幽幽地说:“剩下的五人除了自尽的杜海铮,其他人都参与了。王桥、刘诘、林庆和章仲礼,都是军器监当年,一起受宫刑的同僚。”

      章仪和章仲礼这两个名字让李意阑莫名在意,不过因为刘芸草蒙着眼睛还在说,他就没有出声打断,安分地听对方继续交代。

      刘芸草不是那种抽一鞭子才走一步的人,他说得艰难,但是每一个问题都顾上了,而且条理清晰,无意之中连李意阑含而未发的问题也一并答了。

      他说:“当年我们逃出西疆的宁古塔之后,众人有家的回去寻亲,没家的散落各地,但都还保有联系。”

      “林庆早年度化出家,藏身在京郊由太监供养的清凉寺中,法号名为弘忍。”

      “自古太监买义地、供寺庙,都是为了功成身退后有地方养老,他们为了积功德,会随缘收养一些流离失祜的孤儿。我们以此为掩护,收养了一些武学根骨不错的孩子,打小开始训练,练成之后就成了手中的刀。”

      “除了袁宁,如今这牢中被关押的刺客,大都出自于清凉寺。”

      “章仲礼既是当年监中的同僚,同时也是章贵妃的胞弟,章家一脉满门流放南岭,但他没有被发配到一起,而是跟我们去了西边。后来分开之后,他在南岭只找到了一位幸存的姨.娘……”

      他顿了顿,没有说这位姨娘为了谋生已经沦落风尘,而章仲礼因为一下遭逢前途和家道中落的两大挫折性情大变,无视伦理和这位姨娘搅在一起的荒唐事。

      谁去劝章仲礼都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说他男.根都没有了,再荒唐又能怎样。

      刘芸草劝过一次也听过这说辞,觉得他是在怨恨挽之牵连了他,并且这种感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散去,之后他再也没说,可兄弟间的情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渐行渐远。

      章仲礼的糊涂让刘芸草不敢指责,只觉得痛心。

      他回过神来跳过了那一段,叹了口气说:“那时兆西正好大型水利,要开挖运河,仲礼本来就是水道上的行家,那位姨娘又有位在河道衙门上任职的相好,仲礼入那位大人门下,改头换面做了个不见踪影的锦囊师爷。”

      “之后运河修成,大人高升,他因为那些功劳被赏了些钱,办了一只船队,开始在河道上辅佐漕运,人从来不露面,但银子赚了不少。我们作案花费的钱财,都是他自掏的腰包。”

      “眼下他也在京城,上次与我通信时,他还在清凉寺中借宿,这阵子因为饶临闭城,暂时没有联络。”

      “而王桥和刘诘互换了名字,王诘籍籍无名,伪造籍贯和路帖,混入宫中成了倒夜香的杂役太监,眼下住在宫中的监栏院。”

      “刘乔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应该都不陌生,住在任阳丰南巷中。”

      李意阑有些震惊地抬起眼睛,没想到任阳案中疯掉的刘乔,竟然就是白骨案的一名主谋。

      而十六日他就已经传信到任阳,命县令在三天之内将疯掉的刘乔和重伤未醒的罗六子送到饶临,然而今天都二十了,刘乔和罗六子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这发展没法让李意阑不忧心,因为既然刘乔是主谋,那他就一定有逃避刑审的动机,到了今天还没抵达,很有可能是路上就逃了。

      李意阑搓了下手指头,无端感觉任务平添一件,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压住了情绪:“刘乔我有印象,是风筝案里的那个枋线手,那杜海铮呢?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临到要报复的时候他却自尽了,这有点说不通啊。”

      “没什么说不通的,”刘芸草略微讥讽地笑道,“世上受过委屈和打压的人,无外乎是分成这三种。”

      “第一种,是口口声声念着无可奈何、我能有什么办法,伤心低沉一段时间之后,忘掉前尘重新开始。第二种,是既没办法又放不下,只能日日夜夜折磨自己,最后仇没能报,自己也没活好。第三种就是剑走偏锋,被仇恨所蒙蔽,除了报复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海铮是第一种,而我们是第三种。”

      “他过得不错,遇到了一位不嫌弃他的寡妇,家中还有个儿子,他觉得上天带他不薄,一心只想在山间当个猎户。”

      “因此对于我们的理念,他无法苟同,他不愿意加入,又觉得对不起我们,自己过得闷闷不乐。而在我们看来,他已与我们离心悖德,口角之间说了些……唯恐他会泄密的重话,几次相聚都不欢而散。”

      “然而我们谁也没想到,海铮还是那么刚烈,别后不久我们就接到了他家中递来的死讯,说他在雨后上山,踩空了松动的山石,从山路上意外跌下去了。”

      “……但在他头七那天,我去看过信中那段山路,通行无阻,没见着坍塌的痕迹。”

      刘芸草捂着脸,语气仍然平静得不像话:“海铮在说谎,但用意我们都明白,他是怕我们纠缠不休,最终会将他的家人牵扯进来,所以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这一生都不会背叛挽之和我们。”

      李意阑心头发沉,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吕川和自己。

      所谓周氏兄弟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酒逢知己有多幸运,兄弟反目就有多痛。

      刘芸草的陈述里饱含着一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意味,知辛脑中一时也只有这句评判,他侧过头来本来准备看李意阑是什么感想,谁知道目光一转才发现那人竟然在走神,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伤感。

      知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当着犯人的面心不在焉有损威严,他就伸手过去,拍了拍李意阑搁在腿上的手背。

      两人的手都不暖,但比较起来竟然是知辛这个健全人的凉意更甚。

      李意阑被皮肤上突生的寒气激回神,还来得及看见知辛正在悄悄撤回的手,食指侧面有颗豆大的水泡,涨红发亮,明显是到了该被挑破的时候。

      于是李意阑的思路一下就被带出来了,他特别自然而然地在心里叮嘱自己,晚上睡前之前要记得这件事。

      想完他就对知辛笑了笑,头脑恢复清晰地回头说道:“那对于他这份以死明志的忠诚,你们满意吗?”

      刘芸草忽然哂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说:“不满意,但是放心了。”

      知辛抬眼仔细地打量起这人,心想这就是人间的真恶之一,不杀伯仁却令伯仁因之丧生。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氏兄弟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出自《纪诗》萨都剌
    明天出门一趟,所以不止今天很短小,到十三号之前更新都得随缘,鞠躬~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