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48、算计

　　凤夷走了。
　　凤凰是这世间最公平的生灵，墨羽终究没有成魔，凤夷便下不了杀手。然而，墨羽身上的那魔头，除了凤希之外，还背负着父母的血债，凤夷自然也无法与墨羽和平相处。
　　墨羽无处可去，索性在丹穴山上住下来。
　　他向来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当初被带到丹穴山上，糊里糊涂成了真元派弟子，后来发现他是那个除魔之人，再后来跟着去长生宗，招摇山，他其实没怎么想过自己应该如何，虽然也迷茫过，害怕过，逃避过，最终还是十分认命地接受了别人加给他的责任。可是此刻，除魔之人一夕之间成了要被除去的那个魔，他又该何去何从？
　　墨羽忽然觉得，命运这东西，十分滑稽。
　　一想到满世界都在找他，他却大摇大摆躺在丹穴山的草地上晒太阳，便更觉得滑稽了。
　　墨羽叼着根药草，一点一点嚼了，觉得自己的命其实还不错。
　　以他纠结的性子，若是易时易地，知道自己跟那魔头其实是一体的，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杀了凤希，或许还杀了别的什么人，估计要把自己逼疯。幸而他在知道真相后，一点没闲着，连番遇险，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压了下来。在生死关头走了几遭，倒能心平气和了。
　　墨羽将口中苦涩的药草汁液咽了，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他知道，像这样平静的日子维持不了太久，总有一日，他会被找到，被追杀，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午后和暖的阳光照得墨羽身上懒洋洋的，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也就懒得想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墨羽揉了揉眼，撑着身子爬起来，忽然就愣住了。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墨羽僵了一僵，唤道：“师叔。”
　　天心叹了口气，道：“伤好些了？”
　　墨羽那颗让他晾得止水一般的心，忽然就起了波澜，顿了顿，才道：“好多了。”
　　他这些日子在丹穴山养伤，原本脱胎换骨的人恢复的就快，他又溜回丹穴观偷了些讲药草的书籍出来，照着给自己弄了些药，倒真把伤势压了下去。
　　墨羽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叔，你不是来杀我的罢？”
　　天心没好气地道：“怕死还在这光天化日下睡大觉，幸好来的是我。”墨羽为他这出乎意料的亲切态度愣了一下，只听天心又道：“其实所有人都看出你与那魔头并不一样，否则以那魔头的手段，当日招摇山上的人，谁能活得下来？”
　　“那他们……”墨羽开了个头，似乎有些明白了。
　　众人正是看出他与那魔头不同，才敢动手，若真是百年前那个魔头，他们只怕避之唯恐不及。他虽未成魔，却是个潜在的威胁，那魔毕竟在他身上，若有一天他控制不住了，岂非所有人都要遭殃。他现在不过是个移动的天地熔炉而已，为了永绝后患，随时可以被牺牲。
　　众人这些想法，他大体猜得到，只是不曾细想，如今被天心提起来，心头不由生出一阵恨意。当日以为他是除魔之人时，众星拱月的情形犹在眼前，如今身份一变，忽然就喊打喊杀起来，这份绝情，当真令人心寒。
　　墨羽咬牙切齿了一阵，终于呼出一口浊气，道：“师叔，我该怎么办？”
　　只要他一日不死，便只能身处无尽的追杀之中，直到生命尽头。墨羽看得到他所面对的命运，然而终究不甘心。他不想死，更不想为了一群心心念念要牺牲他的人死。
　　天心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忽然警惕起来，道：“你随我来。”
　　墨羽也感觉到有人来了，立刻噤声，跟随天心到了寒□□中。天心衣袖一拂，寒玉立刻光洁得能映出人影。下一刻，两人已经站在了玉璧另一端。
　　墨羽怔了一怔，难道二人来到了太虚幻境？
　　可是这里的情形，与他那日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这里并非漆黑一片，也没有重重幻象，而是一个幽深的石窟。
　　天心没有解释，举步向石窟深处走去。墨羽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穿过一条怪石嶙峋的通道，两人来到了一个石室。那石室被玉璧包围着，中间是一个玉台，玉台上面摆着几十个白玉小球。
　　墨羽忽然觉得这白玉小球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锁魂玉？”墨羽忽然想起来，当初第一次墨羽的时候常平师傅是这样叫它的。
　　墨羽在那之前一直是被当成个凡人家的普通孩子养大的，第一次见到这样离奇的场景，不免记忆深刻些。
　　天心见他记得，点了点头。
　　墨羽不解道：“师叔，这里是哪？为什么有这么多锁魂玉？”说着不由仔细看去，见那些白玉小球中不少有黑气流动。
　　这些锁魂玉中居然有魔。
　　天心不答他这一问，反而问道：“你可知魔是什么？”
　　墨羽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心道：“魔生于心念。”墨羽记得，墨云也跟他说过这话。
　　天心又道：“人皆会动心生念，修道之人也不能例外。因此自真元派立派以来，总有弟子修行上出了岔子入了魔。”
　　墨羽忽然想起，当初在幻境结界中，他与墨云曾感觉到魔气。当时师叔说丹穴山曾有过魔，被当时的掌门困住了，原来他还有一半的话没说，那就是魔的来历。墨羽想到这里不禁一惊道：“这些锁魂玉中困的是真元派弟子？”说着不由倒退半步：“师叔，你也要把我困在锁魂玉中么？”
　　“魔不受天地间规矩的约束，比人强大许多，成魔有什么不好？”
　　墨羽见天心说这话时，眼中竟有歆羡之色，心头一凛：“师叔……”
　　天心看着墨羽，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可知，想拥有魔的力量有两种方法，一是成魔，一是噬魔。”
　　天心见墨羽惊得说不出话来，又笑了笑道：“只是一般的修行之人成刚成魔时，力量不够强大，很容易在修成大魔之前被人围攻追杀。而噬魔是逆天之举，要受反噬，除非吞噬的是天地间的大魔，一举突破天地规则的束缚。”
　　墨羽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悄悄向后退去，却被天心一把抓住胳膊。
　　天心感觉到他浑身颤抖，又笑了笑，道：“你明白了？”
　　墨羽被天心施了定身咒，半点动弹不得，心中骇然，道：“不明白。”
　　天心笑得和煦：“我当初带你回来，便是要等你成魔。谁知你生性懦弱，一直跨不出这一步，封印一直没解，我曾试过诱你用养神术强行冲破，试过让你几次落入幻境激你走火入魔，试过离魂草，不想时至今日，你仍未突破。”
　　墨羽闻言一时如堕冰窟，他也觉得这一路经历有些太过巧合。他最初曾怀疑过墨林，但觉得他不像是心里藏得住事的人，转而怀疑过墨风，怀疑了一圈，却从未怀疑到师叔头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天心又道：“你在顾虑什么？你也看到了，他们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要置你于死地，人难道就是什么好东西么？”
　　墨羽不想他竟能将这样的话也说得温和动听，心底泛起一阵寒意，绝望之下，反倒冷静下来，定了定神，道：“你说这些不过就是在激我成魔，我又怎可让你称心如意？我若成魔只怕立时就被你吞噬了，反倒现在你得不到我的力量，舍不得害我。”
　　天心闻言怔了怔，忽然笑道：“我倒是小看了你。你要硬撑也无妨，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墨羽正诧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他托起个白玉小球，掌心渐渐升腾起一阵白雾。那锁魂玉被他托着浮到空中，一团黑气渐渐从锁魂玉中逸出。那团黑气渐渐向墨羽飘去，墨羽觉得自己识海里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
　　那一团并不是魔，天心只是放出些魔气。然而魔天生嗜杀，墨羽内体的魔头感知到其他魔的魔气，开始躁动。天心站在那一团黑气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话总可以说的很轻巧，然而被一个自己信任，甚至当亲人一般珍视的人这样算计，哪有人能心平气和。体内的魔气蠢蠢欲动，墨羽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天心温言道：“你也看到了，人在献祭天地熔炉的时候，可是觉得杀生是天经地义，人能杀妖，魔为什么不能杀人？”
　　墨羽心头一凛，道：“我在长生宗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天心笑道：“天地熔炉的献祭不是我的主意，七星灯不是我的主意，老宗主怎样对你也不是我的主意，怎么能说是我安排的呢？”
　　“是你引我去湖边看到鲛人的罢？也是你引我去毁七星灯的对不对？”
　　“让你早些看清人的嘴脸不好么？你早些成魔，就可以摆脱这些桎梏了。”
　　“然后力量为你所用？”墨羽怒道。
　　“魔的世界里只有成王败寇，你若是打败了我，自然就自由了。”天心的身影在一团魔气的背后若隐若现，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
　　墨羽忽然觉出不对来：“你即使法力再高强，也不过是个人，凭什么与魔相斗？”
　　天心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确实不假，可是你突破封印时却难免要受不轻的伤，这就是我的机会。”见墨羽苦苦支撑，又道：“你方才问我长生宗的一切是不是我安排的，其实我的计划开始得比那早得多。你以为我遇到你是偶然么？那时你身上的魔气虽然被妖气所掩盖，却也不是天衣无缝。是我替你遮掩过去，才能瞒过天渊的眼睛。后来教你养神术，就是想看看那封印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在你识海混乱的时候那魔头会不会醒来。”
　　“够了。”墨羽吼道。
　　见墨羽情绪波动，天心一笑，正要开口，忽然见墨羽周身溢出一层魔气，立刻警戒起来。只见那团黑气忽然膨胀，将锁魂玉中释放出的魔气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