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叶如花》吴娃

6、05 问题

　　国际大厦其实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就在叶家马路对面，但确实是在步行距离以内。这距离近到甚至能让叶靥在晚上从自家阳台上就能看见这栋楼某几个楼层内隐约走动的人影。

　　叶靥直接把车停到了地下负二层。下车前她才发现，钱宇正笑嘻嘻地通过后视镜里看着她。她开车从来都是只看反光镜不看后视镜的，所以也不知道他这样笑嘻嘻地看了她多久。不过这人是真有点迷糊了。他的酒量估计也就比叶靥好那么一点，只是酒劲发作得比普通人略有延时而已，因为她明明记得，上车前他还没这么迷糊的。不过从下车关门，到从她手中接车过钥匙的这一连串动作他倒是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走到电梯口，却半天拿不出来房卡——没有房卡，就刷不开直达客房区的电梯。于是叶靥只好陪着这尊大佛先进到只能直达酒店大厅的另一部客梯。

　　“醉了吧。”在电梯里面对看上去神思已经不太清楚的钱宇，叶靥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突然间有一些放松。

　　“嗯……和第一次喝……差不多。”他仍旧是笑嘻嘻的，听不出什么语气。

　　“……”现在叶靥可以确定他的酒量是真的差。她记得他也就喝了多少？两瓶还是一瓶啤酒？

　　叶靥只能先去酒店服务台替他报了名字调出了了记录，客房部小姐核对好系统里储存的身份证信息和人以后，带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又给了她一张房卡，还告诉她从大厅电梯不用刷房卡就能到客房区。看人家态度这么职业，叶靥只好抱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又把佛送上了楼。可是她拿着那张房卡却试了几次也开不了门。没办法叶靥只好把人暂时先撂在房门口，她自己又转头下去换房卡。折腾了几分钟再上来的时候，从走廊就远远看到原来乖乖等在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走近才发现房门却并没像刚才那样锁着。叶靥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见里面没反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却也没见他人。

　　正在叶靥打算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虽然时隔多年，这感觉却依旧很熟悉。因为这拥抱一样地突然，但也一样地轻柔。唯一不同的是，抱他的人没有像很多年前那样立刻松手。但即便如此，叶靥那几不可察的僵硬还是是让钱宇慢慢放松了怀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但他的沉默更像是在下定决心等她先开口。坚持了十几秒，叶靥听到他微微地轻叹了口气，轻到她都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了。

　　“你……可以不走吗……”仍旧是他先开的口。叶靥不清楚这时候他还有几分清醒。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有点生气。她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是自己正在占他便宜的想法，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算了，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叶靥这方面其实没什么经验。所以她也无从知道对方算不算得上是有经验。她有一种虽然激烈但是没什么章法的感觉。但她仍旧不知道这本来就该是没什么章法的事情，还是实际具体操作的问题。就像她不知道结束的时候两个人是不是应该聊个天什么的。但显然聊天也并不是她的强项。所以她走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索性也就不打招呼了。

　　她其实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他要是没那么醉，也许她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第二天叶靥几乎是逃一样逃回了H城。那天晚上她刚回到家就订好了周日早上一早的火车票，她对父亲说自己要早点回去免得弄得太晚周一早上起不来，虽然父亲好像也不太关心她到底是走是留。

　　周日早上空着肚子就去了火车站，直到火车开动了，她才允许自己记起要到周二下午才上班的事情。

　　可是当顺利回到H城的出租屋后，她又发觉这么快回来完完全全是个错误。她没有电视机也很少上网，没有听音乐看电影的习惯。房间里那台旧笔记本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记账和下载养生菜谱。叶靥沮丧地发现，自己唯一可以称得上的爱好居然是做饭，而且还带着非常实用主义的目的。H城的这个一居室里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她决定出去逛一下，但拿起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插上电源就开机，突然弹出了一条信息，原来是张荔发来的微信好友验证申请。靥靥通过了申请，没几分钟她就发了一条微信过来约她今晚出来吃饭。原来之前吃饭的时候是她跟张荔提过要周二才上班。

　　——我已经有事先回H城了，下次吧。
　　——你已经回去了呀。好吧下次。这么急着回去，莫非是怕男朋友吃醋？
　　——我突然有点事情要处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了解了解，我就不问是不是和男朋友有关的急事了……

　　叶靥有一瞬间突然好希望她能继续追问下去。她现在有一种明明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却转不了身也退不了步的无力感，所以急迫地希望有人可以拉她一把。

　　没等手机充满电，叶靥就迫不及待地拔了电源出门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大约沿着小区门口的林荫道走了二十分钟后，她感觉实在是太热，而且也有点饿了，这才记起早饭没吃这回事。抬头正巧看见了块熟悉的招牌，于是便进去点了一份好几年都没碰过的洋快餐开始吃起来。她正在担心自己脆弱的胃会不会报复她一早上的漠视，果然还没吃完胃里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只好忍着难受马上去附近药店买了胃药往家赶。路上又想起这药家里似乎还有一盒没拆过封的——她本来胃就不好，自然常备胃药。

　　这么折腾了一上午，虽然她的胃正在遭罪，但是她的心情居然松快了一点。看来眼前的苟且还是偶然能当上一回人间的良药的。

　　叶靥正磨磨蹭蹭地忍着难受走回家，却发现小区门口有一辆正打着双闪灯的车似乎很眼熟。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车边上那个已经汗透衣衫的人则彻底打消了她的怀疑——她记得钱宇昨天晚上穿的就是身上这件白衬衫。在他们这里，八月里早上十点以后的太阳晒十分钟以上就是要人命的事情。叶靥不知道在他在太阳底下晒了多久。

　　叶靥直觉带他上楼不是好的方案，但是楼下又实在是太热。所以当看到对方打开了车门看着她的时候，只犹豫了一会儿就上车了。

　　“我……我知道昨天那样不对。不过我也不是临时起意……我的意思是……昨天不是我故意设计……”车里的冷气已经开到最大，但他还是在不停地冒汗。和他相反，叶靥则因为胃不舒服正一阵阵地发寒。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她打断道。

　　“不是，你听我说……我昨天没留你是觉得你可能要想一想。后来我打电话给你你已经关机了。早上我问了张荔你家具体住址……但是你又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你在H城的详细地址，就只好这里等你了。”

　　“我……手机没电了……你不用解释的……你给我选择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

　　“不是……你听我说……”叶靥很想听他说，可是她的胃实在是太疼了。看来不吃早饭，午饭再暴饮暴食真的不是什么好习惯。

　　钱宇这时终于看出来她的不对。马上掉转了车头。“你是不是胃又痛了，我先送你回去。”

　　接下来无非是把昨天晚上前半段的过程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角色互换了一下。钱宇帮她烧了开水，看她把胃药吃了。一通忙乱后，两个人之间从刚才见面开始就相当僵硬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吃了药马上就会没事了。我已经好久没犯了，今天只是中午吃的东西不对。”叶靥明显有气无力的对他说道。

　　“所以你是在下逐客令吗。”

　　“钱宇，”叶靥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个名字，“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在赌气，你真的没必要解释的。”

　　“你好像从来没当面叫过我名字。”

　　“……”

　　“好吧。我不解释了。反正也没什么用。”她却听出了点赌气的意思来。

　　“不过我还是有话要对你说，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也许你没发现，但是我对你的事情，向来留心。

　　“我知道你有胃痛的毛病，知道你晕车，知道只要一点点酒精就会让你脑子发昏。

　　“我从没去过G城，可是你对这个城市的描述我一直都记得，哪怕你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我是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即使年少的时候曾经动摇过。

　　“我也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我，我只是不确定你有多在乎这种喜欢。

　　“你仿佛对什么事情都全不在意，你有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过吗，叶靥？朋友，家人，或者自己的前程？

　　“你是不是从来不强求你认为命里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