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叶如花》吴娃

3、02 钱宇

　　对比记忆中的样子钱宇变化挺大。或者说，其实叶靥的记忆也并非那么可靠。对于她来说，钱宇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不能说不能想。因为这两个字就是她高中时代乃至人生迄今最大的秘密。她记忆中的钱宇，就是一个阳光少年。虽然相交不深，但叶靥关于钱宇最深刻的一点印象，就是从未见他待人接物有半点矫揉造作。对老师，没有逢迎，对朋友，从不趋奉，就连对陌生人，也从不见他踟蹰尴尬。当然，他也不需要。老师本来就喜欢他；他虽然成绩好是班长，也从没听说过有小团体排斥他。至于他的长相如何，叶靥反而有点模糊了。不过她注意到他戴了眼镜，她记得高中的时候他是不戴眼镜的。

　　七八年未见，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明显比少年时多了点阳刚之气。这也是他变化最大的一点。她心中的钱宇，仍停留在18岁。都说18岁无知无畏，可叶靥一直觉得，18岁是人生最脆弱无助的时光。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意义上捏在自己手里的，而偏偏那个时候所做的决定，哪怕是极微小的，也能影响人的一生。比如她自己就是个例子。选了一个三流的专业，毕业这么些年，还做着毕业生常会应聘的工作。

　　所以当钱宇说要聚聚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点想要拒绝的。但是因为是钱宇发出的邀请，她不知道要如何拒绝，所以糊里糊涂地就约了晚饭。她也不知道这个约定后来是如何从‘改天’聚聚，发展成‘今天晚上’聚聚，然后又变成马上就下去喝个咖啡的。因为整个过程很快，一分钟过后钱宇就搞清楚了她上下班的时间。他倒是没问别的，比如她在这家公司做什么工作这个叶靥现在非常不想回答的问题。不过他这么聪明，刚才那一阵‘混乱’中也许已经看出些端倪，只不过顾及她面子没问罢了。

　　六楼正好有个连锁咖啡店，非常受写字楼里小白领们的欢迎。六楼以下是整个大楼A、B座两栋楼的底座，五楼顶上其余部分都是露天阳台。这家咖啡店正好开在面向阳台的一侧。天气不错的时候，阳伞下的座位很受欢迎。七八月份的天气，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暑气还没散尽。不过正好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不错，钱宇问了叶靥的意见，就点了两份冰镇咖啡邀她坐在室外了。叶靥因为胃病的关系向来不喝冰镇饮料的，不过天气实在是热，点单的时候就随口说了一句一样。热风吹在身上，冰凉的饮料下口，叶靥的心里却和八月的天气一样火烧。

　　“你倒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话不多。”一句相当钱宇的开场白，轻而易举地就拉近了距离。

　　“你怎么戴眼镜了？”叶靥不经大脑说了一句她最想问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好看吗？我昨天才买的，平光的，用来糊弄人的。”他还真是什么话都能接。气氛却陡然变得轻松。不过叶靥很想问，他需要糊弄谁。

　　接下来就很顺理成章，无非聊聊毕业后各自的人生轨迹。原来钱宇考上J大以后，刚升到大二就出国了。研究生毕业以后，又在国外工作了一年。他是最近才回国的，正好在19层对面的那家科技公司上班，昨天才是第一天。

　　轮到叶靥，她尽量说了说自己几年来的经历，无非就是大学毕业，然后跑了几个城市，换了几份工作。钱宇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抓着几个细节不放。他一向如此，只要察觉到对方有任何的不适，绝不舍得让别人为难或者哪怕有一丁点的尴尬。

　　其实钱宇对叶靥的心态还是有点了解的。他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就是观察细致体贴入微，说难听点就是心眼多。天生的本事加上多年阅历，都让他察言观色的本领比起高中那时候进阶了不知多少。况且就高中三年的时间，也够他把叶靥研究个透了。另一方面么，面对赏心悦目的风景，任谁还不能多留一些心呢。

　　在他看来，叶靥就是有点社交障碍。他知道她是没什么朋友的——虽然出国留学多年，但钱宇年年都回家，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从来也没人想起来要叫上叶靥。因此他估计一杯咖啡的时间，已经够她绞尽脑汁地应付了。

　　确实叶靥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她不知道还能聊什么。因为一方面她也没有什么聊天的习惯和经验，另外一方面她这十年相比他来略显朴素的生活经历确实也没什么精彩的地方可以拿出来好好聊一聊。因此当从不与人为难的钱宇非常体贴地借口还要上班打算结束和叶靥的重逢时，她心里是如释重负更多一些的，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主动但又礼貌而自然地提出告别。不过临别之前，叶靥觉得还是该再说点什么。

　　“挺好看的。”

　　“什么？”

　　“眼镜。我觉得挺好看的。”

　　“……多谢了。”钱宇头一次觉得接别人的话有点吃力，虽然先头是他自己问人家好不好看的。他突然有种冲动想问她，究竟是眼镜更好看还是人更好看。不过叶靥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已经转头先走了。

　　在地铁上，叶靥突然想起来，他们一开始不是约的今天的晚饭么。不过这也不要紧了，钱宇约她估计也就是老同学异地相逢礼貌性地出来见个面而已。吃饭还是喝咖啡并不重要。况且上班第二天就溜号出来会同学，无论如何晚上也得象征性地加一会儿班吧。正想着，突然手机响了一下，原来是一条短信。

　　“刚才忘了问你要手机号了，只好去问了你们同事，这是我的号码，改天再请你吃晚饭——钱宇。”

　　正在存的时候，叶靥又收到了一条微信朋友验证请求，ID号是本人的名字。她通过了验证，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下了地铁，叶靥十五分钟的路程走了十二分钟就到家了。今天回家晚，来不及去菜场买菜做饭了，她只好继续吃牛肉面，也因为冰镇咖啡喝下去胃里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等水开的时候，叶靥拿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其实她并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因为她的手机里也没存几个人。微信里更是除了晓梅和公司群以外就没别的联系人了——她注册微信号都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有时候晓梅需要请假找她代班，一般都是微信和她联系。公司有要临时开会的，也是群里发通知。除了罗校长，他们公司所有的岗位都是分两班的，轮到开大会，就需要上晚班的人提前半个小时上班，上早班的人延后半个小时下班来凑出开会的时间。

　　所以其实朋友圈里也就只有晓梅和钱宇。

　　晓梅专科刚毕业就找了这份工作，比她来得早，不过两人年纪差不多。她是H城本地人，家里条件似乎不错的样子。她的朋友圈不是和男朋友的恩爱照，就是出去玩的风景照。钱宇的朋友圈内容不多，最近的一张是一个小时前发的，从19层往下拍到的临湖风景。看来他对这份工作还是怀着很期待的心情的。

　　面刚捞起来，又来了一条微信。原来是晓梅。她打算这周末出去玩两天，需要周五下午就出发。问叶靥能不能明天连着上晚班，并且周日替她上班，这样她就可以下周一上午再到家，避免周末回来高速上堵车。她打算下周日和下下周一再还班给叶靥。叶靥本来再上一周早班就要开始上晚班的，这样等于谁也没吃亏，叶靥下周末还能连着从周五下午三点休息到周二下午三点。对于换班之类的事情她向来答应得十分爽快，这次却不知为什么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没等几分钟就答应了，毕竟周末她也没什么安排。

　　吃完晚饭，叶靥正打算收拾收拾早早休息的时候，又来了一条微信。

　　“明天周五，晚上约个饭呗？”发信息的人是钱宇，他的‘改天’聚聚竟然不是说说而已。

　　“不好意思，我跟同事换班了，明天晚上没时间了。”

　　等了一会儿没反应。再看看自己上面一条信息，感觉怎么看都有敷衍推脱的嫌疑。

　　“她临时决定周五下午就要出发去外地，我也才接到她信息。”敲完刚想发出去，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没关系，下周末你回S城吗？好久没聚了，我打算组织个聚会。”语气正常，没半点被敷衍后的反敷衍。

　　叶靥把上面一条没发出去的信息删了。想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个字。

　　“下周末正好有时间要回去。”

　　“那好，我打算下周五下午出发，到时候联系你。”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结束对话，对方又体贴地发来了“晚安”，还加了一串zzz。叶靥抬头看看钟，还不到九点。

　　接下来一周时间很神奇地没再碰到钱宇。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能三点不到就溜出来喝咖啡的，肯定不是普通小职员。跟她们这种踩着时间点打卡上班的不在一个档次。也说不定他是出差去了。叶靥留神听到几个学员议论，得知对面这家公司的一点基本情况。初创阶段还没上轨道，工作时间肯定不会太稳定的。

　　终于熬完了一个漫长的周末，接下来又是五天清闲的早班。周五下午快三点的时候，叶靥正在给罗校长复印访客记录，一抬头看见钱宇和刚换好工作服的晓梅正笑吟吟地聊着天进来。没来得及在心里佩服他的社交能力，钱宇忽然转头向她打招呼道：“我刚从外地回来。你好了没有，可以出发了吗？”她一时有点懵，本来回S城的火车票她提前一周就订好了。

　　见他提了一个大包，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钱宇微信里说的到时候联系，不是到了S城再联系，而是到了周五下午联系。

　　上周聊天的时候，他曾提到在这附近租了房子，所以她就以为他步行上班并不开车。现在想来，原来他的意思是，周五一起开车和她回S城吗。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钱宇则仿佛没看到她的迟疑，又问道：“你带了什么东西需要帮忙拿吗？”如果不是清楚他的为人，叶靥简直是要怀疑他是故意来抓她个措手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