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叶如花》吴娃

29、28 强拆

　　钱宇连夜便去了H城。他知道自己耽搁不起。叶靥没带手机，而且似乎还抹去了所有联系人和通话记录，否则顾钧不可能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自己。这只有一个解释，她不想被顾钧找到，也不想牵连到他。虽然钱宇这一年多来的心情从未好过，但此刻还是体会到了异常的难过，因为看起来叶靥是真的不打算和他再有任何的联系了。

　　但这次他没办法如她所愿了。因为电话里顾钧的语气似乎有点慌乱。这在他这样的人身上表现出来，尤其让钱宇感到不安。于是当晚他连和父母打招呼的功夫都没耽搁就动身了。他还算冷静，一路上把做事的步骤都考虑清楚了。高速上畅通无阻，钱宇到达H城的时候刚刚将近凌晨。他先去了叶靥之前租的房子。目前房子属于空关的状态，但是钱宇早已经和房东谈妥了续租两年的条件，离开H城之前就把租金一次性付清了。他总觉得这个地方必须留着。所以当他开门进去，没有发现丝毫有人来过的痕迹时，尽管并不十分意外，但还是有点失望。他在叶靥买来的床垫上面和衣而卧，自然根本无法入睡。明明之前的租的公寓他尚有半年的租约未退，就算要凑合一夜，那里也明显更舒适，但他还是不想就这么离开。他认为如果叶靥现在人在H城的话，这里是她唯一可能会来的地方。如果她在顾钧找来前还没来过，那么显然已经是放弃了这里。想了几个小时，天一亮钱宇便去了叶靥工作的培训中心。上电梯到A座19层的时候，恰巧遇到负责他们这个楼面的保洁阿姨在打扫。人家看到他，像是还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倒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钱总回来有事？”钱宇随便和她敷衍了几句，倒也没心情问她别的，只一直盯着电梯口看。阿姨还以为他忘了带门禁，就好意提醒他这边是八点半才有人的，对门倒是七点就会有人来。话还没说完，钱宇就看到晓梅从电梯里出来了，于是赶紧上去打了个招呼。

　　晓梅看到他只是稍微有点意外，她也许也不知道他已经卖掉了公司。像是为了免掉他麻烦似的，她主动提起了钱宇现在最关心的人：“叶靥最近还好吧？她怎么那么急，也没和我们打个招呼就去了L城。”

　　钱宇忙问她怎么知道叶靥去了L城。“她哥来过帮她收拾办公室里东西的。之前只听罗校长提起过她母亲在L城，倒没听她说还有个哥哥呢。”

　　钱宇听到这里，知道顾钧一定是在叶靥刚出事的时候就来这里替她处理过一些事情，免掉她未来可能的后患。他本来就料定此行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只是顾钧能为叶靥考虑得这么久远，倒是让他吃惊不小。他一直以为，在顾钧这样的人心里，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所谓事业和人际圈，不过就是不足挂齿的生计而已。他不禁想起了之前顾钧当面跟他说的那些话来。其实事后他一点都不想去回想当天的事情，但是对于那段对话，无耐他的记忆却是出奇地可靠。他原来觉得顾钧说的高攀不高攀的话，只是他在讽刺自己而已。现在看来，说不定倒是他的真心话。

　　和顾钧的那次交锋，虽然钱宇在口头上并没认输，但心里其实是有点被说服的。现在既然承认了他某句话的真实性，就不由得钱宇不考虑当天他说的其它话。其实一直以来，他只是因为怕自己在叶靥的事情上过分自信，才没有完全对自己承认，也许叶靥真如顾钧所说，从一开始她会答应陷入顾家这个漩涡里，真的有为自己考虑的因素。

　　告别了晓梅，钱宇还是回了B座公寓一趟。不过他并没有上楼，只在搂下物业那里调取了入户门禁卡的刷卡电子记录。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人来过。

　　不过七点半，钱宇就又行驶在高速路上了。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叶靥回H城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H城她可以落脚的几个地方实在是太有限，偏偏那几个地方无论是顾钧还是钱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要是真不想被他们找到，就根本不会回H城。顾钧昨天晚上选择先去H城再去S城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路线上从L城到H城再到S城是顺路，先往北再往西。从H城去S城又近，这样安排，可以省出半个晚上的时间来。

　　到S城后钱宇先去的是叶靥家，不过也没进门。他只是坐在车里，看小区门口保安室里叶父和张荔父亲两个一边吃着大饼夹油条一边闲聊，一聊就是半个钟头，并且毫无要走的迹象。钱宇联系了张荔，她并不知道叶靥最近是否回来了。钱宇看时间差不多就发动车子到对面国际大厦，询问是否有位叶小姐住在这里，答案也是没有。国际大厦这个点，钱宇本来就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不认为叶靥现在身上会带很多现金会去住酒店。只是内心深处他希望对他意义重大的国际大厦也许会对叶靥也有些分量而已。

　　离开国际大厦，钱宇赶到他们中学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这天不是休息日，又过了早高峰，学校附近很安静。正门口除了往来的公交车和电瓶车，连行人都很少。他把车子停在了学校后门所对着的巷子里。后门是他们当年上学放学出入学校常走的，因为比正门离自行车库更近。钱宇在车子里大约坐了有两个钟头，突然觉得自己很傻。确实这种找人的方法实在是愚蠢至极。在叶靥来过没来过他都无法排除的情况下，他这么等着，只要叶靥一刻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顶多只能证明自己等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来过而已，又有什么意义。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一直坐到了午饭的时候。学校后门开了，学生们陆续从里面结伴走出来。钱宇下了车，决定到当年附近他们常去的地方看看。音像店饰品店小吃店都已经几易其主了，只有一家文化用品公司，靠着卖文具发家，倒是益发壮大，据说已经在S城开了几家分店了。看着店里面一个个充满了活力的少女，钱宇摇了摇头。他不记得叶靥当年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女孩子。于是他只好又转到附近一条安静一些的巷子里，这巷子的另一面是新建的图书馆。图书馆的正门对着他们中学正门所在的那条大马路，背面却靠着这条狭窄无比的小巷，小巷的尽头蜿蜒曲折地连接着这个片区内无数条类似却又各不相同的巷弄。快走到头的时候，钱宇却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几个老人从沿街的大门里出来，迅速锁上门，往前面有传出声音的地方赶去。钱宇并没看热闹的心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耽搁，便调转头往回走，打算再退回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不是听说全都签字同意了么。现在也不流行强拆了啊？”几句只言片语飞进钱宇的耳朵。

　　“里面十几年前就搬得差不多了。现在也没几家自己住的了，租房子的要做钉子户也没资格呀。真是搞不懂。”

　　钱宇一路往外走，其他人却往里越聚越多，他也走不快，无意中听到几个知道来龙去脉的对路过看热闹的人说的话，倒是也把事情经过了解了个大概。原来是前面有几个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区，因为古城风貌恢复，十几年前的时候就启动了拆迁。但是有几户房主年纪都大了，坚持不肯搬。地方上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好暂时把收上来的房子先拿出去整体出租。据说一年前最后几家的小辈也都点头了，毕竟当年的老人大多也都走了。只等时间一到租约到期，这几天就正式启动了拆除作业。哪知道昨天又有人出来阻挠，上头就派了工作组过来处理。但是好像对方有点油盐不进的样子。这里走过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但是因为多附近街坊都是本地人，基本好几代都住这里附近，所以对这样的事情也都很敏感，倒也不是纯粹看热闹而已。

　　说起来钱宇对这样的事情也有点感慨。当年他们家属大院拆迁的时候，也有上了年纪的人不太愿意搬走的。倒也不是因为补偿款的多少问题，主要对年纪大的人来说，适应能力总归是比不上年轻人的。陡然让他们去放弃自己已经习惯了几十年的生活圈子，确实很难。钱宇当年是亲眼见过有几个老人虽然勉强搬走了，但是换了地方非常不适应。对于交际能力差一点本来朋友就不多的人来说，往往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钱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巷子里抽身出来。学校后门这条街却早已恢复了平静。钱宇看看时间，估计下午第一节课都快结束了。就在他走向车子的时候，却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停车的位置——在白线画的框子里面。他们也应该不是来贴条的。果然警车停在了刚才钱宇出来的那条巷子口。大概是怕里面有车出来顶住，他们倒是没开进去。只是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两摩托车闪着红蓝两色灯来了。刚才那车上其中的一个便上了摩托车一起进去了，另一个也下了车，却没跟进去，只是站在巷子口待命。钱宇估计这三个是过来应付强拆的事情的。就在他转身要上车的时候，远远见那人拿起对讲机，嘴里嘟哝了句话。对讲机里说的什么钱宇没听清楚，但是那人说的那几个字却清清楚楚落入了钱宇的耳朵里——“对方就一个年纪轻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