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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竹穗 ...


  •   序

      风自竹林间徐徐穿过,夹带令人安宁的清香,一如那个人的目光。

      她看了看天,灰色天幕将一切给遮掩。她便一个人在竹林间穿行。不时,一两声怪叫惊吓她。

      身后,似乎有无数追兵杀手,令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走向竹林深处。

      也不知如此走了多久,竹林忽空出一块地来,浩然石桌上放着一剑一物。剑薄而窄,是女子惯用的。剑尾尚刻了二字,她来不及看,目光已被那物吸引——洛流苏。青色的手帕上赫然是一条剑穗,浅黄色的洛流苏,结名同心。

      腰间双猗带,梦为同心结。

      她忘了身后的恐惧,只是静静地将洛流苏捂在心口。恍惚间,她听见风中交杂着声声呼唤:“苏苏……苏苏……”

      一遍一遍,轻而柔。可是谁在呼唤,又在呼唤谁呀,她竟记不清了。

      朦胧山岚中,似乎有袭青衣,怜惜地看着她。偏声一言不发,不愿告诉她他是谁。

      “洛儿,跟我回家。”身后一只手钳住她。她回头,那张脸依旧是模糊的。她慢慢地摇头。

      “是因为他吗?那好,我让他死。他死了,你就跟我回家了。”身后的人抢过那把剑,直直刺向山岚水汽中的人。

      “他死了,跟我走。”

      “苏苏……苏苏……”一遍一遍,轻柔而怜惜,是对情人的抚慰。

      她眼睑低垂,带血依旧化为灰黑色的剑尾上,刻着“苏苏”。

      她笑了笑,终于忆起,原来自己就是苏苏。可,那个人是谁?他,死了?

      “不……”

      竹叶铺天盖地地落下,将一切掩埋。

      一、

      梆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五更天了,许多年未此时起身。

      一个人躺在绫罗绸缎堆积成的绣床上,洛流苏的心,渐而静了下来,一张清俊的脸,不经意的闯入。

      五六年前,还是垂髫少女,还未嫁给岳易书时,同房的若师姐会在醒后唤起贪睡的她,一同到院中大水缸端回一盆水,嘻嘻哈哈地洗漱装扮再携上篆刻着小字的三尺青锋到练武场,与师兄师姐们汇合练武。

      在青城山的日子是单纯而美好的。其实,在岳易书未出事之前,又如向不是简单的,只是带着些烦恼与乏味罢了。

      洛流苏打开出嫁时惟一带下山的檀木箱,旧衣之下的“福”早已泛黄,失了鞘的长剑因自己夫人的身份住在向阳的东厢而光华依旧。因这些年养尊处优而如玉葱般的手滑过剑刃。钝了,是该叫人好好打磨一下。她的手停在剑尾,“苏苏”。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将与剑分开的穗握起,黄色的同心结却也暗淡了,一如少女的容颜在悄然而流逝的时光中染上抹苍桑,来不及给他的东西是再也给不了了。洛流苏将带着她少女时代的情的洛流苏压在心口,幽思间,又听到夹杂竹子味的呼唤:“苏苏……苏苏……”一遍一遍,轻而柔。

      这一天,带着入秋后些微的凉意。

      再次来到这里,竟已是五年后。甚至,当初离开时便没有想过要回来。他一袭青衣,缓步在寂寥街道上。

      这里,似乎没怎么变,或许变了,但因黑沉沉地,也分辨不出来。

      脚忽地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微苦笑,。若是让江湖朋友见到,怕该笑出内伤了。一贯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的无风竹剑竟落魄至斯。

      若不是为了见那个人最后一面,恐怕他早已去无人的竹林,将自己给埋葬了。站在岳府门口,他沉寂已久的心又怦怦怦怦地跳将起来。自怀中掏出一颗褐色丹药,正欲服下,手腕却被拉住。不必回首,便知是认识七年的女剑客容敛。

      夺下他丹药后,容敛才道:“你中的是素影轩至毒清碧散,服青城密药,只会减缓内力散出体外,于事无补。事后的痛苦,更甚。”她目光微有异,“若你想见她,我自有办法。”

      “容敛。”无风竹剑叹道,“你如何来了?”

      “给你收尸。”容敛冷哼一声,拉起他手,带他上了岳府房顶。

      /

      看着灰色长天,洛流苏淡淡微笑,听着身后步伐声声,她更是静了。

      五年了,那次与师傅的密室谈话给她与他的评价,她依旧记忆清晰,甚而带了三分悲凉。

      洛流苏,你不适合江湖。你的性子或许是静的,但,你不够沉稳。若面临真正的江湖,洛流苏,你会乱,一如你的名字,遇风则动。

      而他呢,师父说,他乃武学奇才,是青城山重振威风之人,所以,洛流苏,你必须离开他。

      师父说,他注定是青城的骄傲,会不停卷入无数漩涡,而你的乱会引得他的乱。洛流苏,你会拖他后腿,洛流苏,你会阻挠他前途。所以,洛流苏,你得嫁给别人。

      师父还说,洛流苏,倘若你不信,便去护镖吧!

      那次下山,是洛流苏唯一一次代表青城。回来后,她便嫁人了。

      “夫人,人都到齐了。”贴身丫环阿清轻轻说道。

      屋顶一片瓦一响,洛流苏只督了一眼,紧了紧手却一言不发。。

      容敛揽住青衣男子腰,被清碧散折磨得形容瘦削的人目光早已黯淡。五年来第一次见面,他表现比自己想象安静,却依旧在那声“夫人”下失态。

      无风竹剑的视线落在已是少妇的人身上。

      她目光扫过下人,偌大的岳府,现在怕也要散了。

      “如夫人呢?”她淡淡问道。

      “如夫人屋子是空的。”阿清再次小声开口,夫人今日,竟还如此冷静。

      洛流苏嘴角的冷笑尚未扯起,已闻其声。

      “姐姐,如儿来了。”一袭素衣的如夫人稍敛妩媚之态,“姐姐有何事吩咐,便开口吧。”

      洛流苏坐回主位,待各人归各位后,她才缓缓启唇:“府中此时,是何模样,想来大家都是清楚的,”顿了顿,她才又道,“明日,易书便要被处斩。”

      话出了口才知,与五年前的那夜般,自以为伤人伤己的却也是这般容易便滑了出去。

      洛流苏督了眼如夫人,后者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待明天,我便要出门,至于去何处,干什么,你们不必管。你们所需,只是将手中事做好。”她掏出一串钥匙,“妹妹,这是帐房、金库的钥匙,便交由你代你腹中孩儿保管。”

      如夫人看了眼,冷笑,“姐姐既如此说了,如儿要不保管好,便太没心肝了。”

      收好后,如夫人才又道,“可是姐姐,易书明日便要处斩了,你今日还要出门,是否太……”

      “而且,姐姐连府中一切都交予了我,是否要抛弃这一切了?”她不紧不慢地又道。

      洛流苏目光一凝: “这不正是你所想。”

      她挽了挽耳边发:“岳家香火已只余如夫人腹中之子,林总管、阿清,好好照看了。”

      踏出门时,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屋顶,风中,似乎有一抹竹香。

      二、

      是竹叶青。

      她闭上眼,细细嗅着这诱人的味道。洛流苏以前是不爱洒的,甚而讨厌。自五年前洞房花烛后,她却猛地嗜了。

      岳易书说,他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

      没有人相信,但洛流苏相信,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更是因,五年前护镖时的共患难。

      银两也送了,关系也攀了,却丝毫没有改变。在交代完府中事后,她便只身来了这里——素影轩蜀心堂——亦正亦邪的杀手组织在四川的分堂。

      她记得他曾说过,素影轩这杀手组织,不分是非,只要有钱便可为你做任何事。

      但接待她的,并非那个人口中的引血剑高至。而是一个女子,相当清秀的女子。

      她说,岳家的事还是很棘手的,至少,素影轩不能明着接。

      为何,洛流苏惊问。

      早有人买了岳公子的命,就在他入狱前。那女子微微一笑,不过,你若是有胆量闯一个地方,我个人,可以帮你。

      她们出了蜀心堂,又向西走了十几里路。来到的,便是竹林簇拥下的新叶小筑,她指着一间房间,进去把一坛酒中所泡之物拿出便可。

      漆黑的屋内,满是竹叶青的味道。

      洛流苏呆呆地站定。

      其实,酒占酒的味道,是差不多的,入口辛辣,闻则甘香。只有真正懂酒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分别。

      洛流苏不懂酒。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但,他的身上,却总有那么一股味道——竹。

      昨夜,洛流苏又做了梦。那个梦,五年前下山时也做过,却没那么清晰。那个一直轻轻地一遍一遍地呼唤她“苏苏”的人,是师兄,沈竹肜。许是名字中有那么一个竹字,那个人便也喜欢竹。一如因名洛流苏,她也是如此地爱那一串串轻柔的穗。

      因为竹,那个人的酒,便是竹叶青。他说,酿好的竹叶青,定要埋在竹林下三尺才能将竹的清幽给融进酒的骨子里。

      酒也有骨?年少的她偏着头问师兄。

      沈竹肜便握住她的手,轻轻摁着说,这不是么。

      她小脸涨得通红,抓起他的手就咬 。他慌忙放开师妹小手,小狗变的么?

      才不是,洛流苏气鼓鼓地说,尝尝竹叶青骨头是什么味儿。

      他愣了一愣,便大笑起来。

      师兄笑着,很好看呢。风将师兄两鬓未梳的发拂开,便带了三分不羁。那时的她痴痴地想。

      洛流苏叹了口气,酒水,又岂会有骨。

      浓郁的酒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竹子香,她便一寸寸地嗅着,如同咬人的小狗。怀中的剑穗轻攸攸地坠落,俯身拾时,闻到一股微弱的血腥味。她心一阵紧,不由自主地将剑穗按在心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拍开封泥,香甜的血腥味萦绕鼻头,她脸色已是苍白。

      只要你将那件东西带出来,我便帮你。那个清丽的女子如是道。

      我叫容敛,是素影轩黯月楼第十七杀手。

      洛流苏听说过她,容敛,还是岳易书无意中吐露。他说,容敛杀了漕帮帮主,现在运粮回四川更难了。岳家在粮行的势力,便也越发小了。洛流苏只记得这么一句,那是钱家造的孽呀。钱家与岳家,一向是敌。

      手终于还是探进了酒坛。

      软软的,黏黏的,仿佛,是动物被剥皮后。

      她冲出屋,将东西放在石桌上,还未看一眼,已伏在树边吐了起来——是一只小兔子。猩红的外体,她拿的是兔子的腿,那里,赫然还有几个手指印。她闭上眼,五年前那一幕,重现。

      那时她的鼻尖也一直萦绕着这股香甜的血腥味。

      自下山那刻,孤身一人的她便明了,师父是在考验,不,准确地说,是逼,逼她离开师兄,离开青城。

      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向来与镖局是有联系的。门派需要镖局送上来的礼金,而镖局,需要门派的扶植。青城山与京城的天威镖局一贯是相互扶持的。但,五年前,却是最后一趟联手。青城天威镖局全局出动,青城,却只派了她这么个从未下山的小丫头。

      直到嫁给岳易书三年后,她才知道。那次,师父怕是早知道有场伏击在等待着那群人,而师父,不仅要她走,更是要她彻底离开师兄。

      托镖人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连华弄箫公子,他的箫,洛流苏只听过一遍,便再也难以忘怀:那箫轻柔浅淡,似午夜梦回见身畔人安详容颜的欣慰;又是亢吭激昂,若久别重逢、不经意邂逅自以为再也不见的故人的不从容。

      他托天威送他与一位名门贵媛去漠北,选的路,恰过青城。又是一场大家闺秀与寒门才子的私奔。偏那小姐定亲之人与素影轩关系不一般,乃素影四大护法之一,黄银的肝胆之人,那时黄银虽未及护法之位,却也令轩中如是重视此次。按理,天威,是不该接的。那时,素影轩虽未像现在控制整个江南地区,连蜀中势力也是深入。但第一杀手柳沉袂,现在的素影轩主却已展露锋芒。一年前的空谷刀王家之灭,便出自此女之手。

      天威镖局不仅接了,还是全局出动,听闻,是总镖头受过连华公子之恩。

      那日,是风清云淡的。

      她便一人一剑站在荒阳尽头。洛流苏一直记得以天为背景,以地为陪衬的画。柳沉袂一动不动地凝视那行人。

      她没有开口,从开始到结束。一扔一势简单而凌厉,杀戮与死亡交织起来的乐曲只有她独舞,孤独而高傲。那时的柳沉袂尚未收敛心性,每一躯尸体都无首。

      没有一个人逃离开来,没有人跑得过她的剑。

      她站在连华公子面前,轻轻道:“还可以再选一次,让,谁活。”

      连华公子抱住小姐,摇头道:“连华的箫可以救那位青城来的姑娘,很好呢。”

      “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女杀手轻轻道:“那个人也会吹箫呢,只是,不好。”剑光掠过二人喉,却只轻轻一滑。

      那,就是江湖吗?洛流苏跌坐在荒陌上,看着一地的尸首分离,竟无半丝力离开。或许,那时的她,渴望带着抹竹叶酒香的人在身侧。

      他没来,来的是白衣的岳易书。那也是个惊惧的人,一脸惨白,带她离开后呕吐得一塌糊涂。

      后来,岳易书告诉她,他是见血则晕的。那次,竟撑了那么长段路。

      洛流苏决定嫁给他,不仅仅是因他乃商人兼之怕血,更是因这句话吧!

      或许,五年后已为商人妇的岳夫人依旧在想,那时,为何出现的不是师兄。回山后,洛流苏才在同房的若师姐处得知,那时的师兄,在长安太白中举办的品酒会上寻竹叶青的骨头。

      三、

      一只骨节突出,修长却硬茧颇多的手递来一杯清茶,杯中,尚漂了几片碧叶。她头也未抬,接过漱了口。那只手便接了杯,默然再递来一方巾帕。洛流苏便胡乱地檫着嘴,鼻尖的血腥味忽然被冲淡了——一股子竹香直直落进心低。

      她猛地抬头,偌大的竹林树海,哪里有半个人影。连石桌上的无皮小兔,也已不见踪迹,只有一丝水迹表明,曾有过的无情。

      洛流苏心中一阵慌乱,自那年后,便再也没见过的那个人啊。手中的青巾上竟还有自己绣的一根竹,一条穗。

      她一阵头晕,只觉被竹尖遮掩的青天也在旋转、颠倒,但无论颠成什么样,到见不到那个人呀。

      石桌上的纸片飞了起来,洛流苏,抄手。工整秀丽的字引领她走向明日的杀戮:洛姑娘,明日之事,乃容敛个人所接,然,刑场有无梦剑孟子然。所以,洛姑娘勿必亲自接应才好,容敛自会联络姑娘。

      洛流苏闭了眼,苏苏……苏苏……一遍一遍,轻而柔的声音便回荡耳边。她放下青巾拿出剑穗,一起搁在石桌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叶小筑。出了连天竹海,她要寻的那袭青衣才独立石桌畔,喟然长叹。

      容敛叹了口气,五年前的无风竹剑,不是这个样子的。和所有的江湖少侠一般,他爱酒喜剑,无论是江湖那一次盛会,总会瞧见一袭竹青活跃的身影。那时的他,还是很爱笑的,温文尔雅中尚带三分不羁,两鬓总会留下一丝发不拢上。风过时,或遮眼拂面,或翻飞乱舞。

      “容敛,何必戏弄她?”沈竹肜拿起包裹着剑穗的青巾,声音却是虚弱的。

      “呵,心疼了?”容敛没笑,“枉你对她一片痴心,为她追逐天涯,而她倒过得逍遥自在。”

      他手中的青黄两物都失了昨日的光泽,暗淡地相互偎依,却找不到曾有过的温暖、青黄,何曾相接!

      沈竹肜微微苦笑,这同心结,师妹却还是结了。

      知道师妹要嫁人,是在长安游玩流连时。接到与师妹同屋的若师姐的飞鸽,他顾不上马上要举行的试剑楼比武大会,心急火燎地奔了七天七夜,终于在新郎入洞房前,见了他的苏苏。

      凤冠霞披的女子端坐床前,明灭交替的红烛下,苏苏的手紧握着巾帕。绣着鸳鸯的喜帕在苍白的手指下,肆意嘲讽着风尘仆仆的男子。他站在窗外,透过启了层缝的窗 ,注视自以为会是身畔人的见不到的容颜。

      红绸朱缎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慌张了起来,绞着手帕的手愈发用力了。他却知道,她是在下决定,到底要不要见窗外的人呢?她一紧张,一犹豫,双手便会不知放何处,会乱,一如遇风则动的洛流苏。

      无风竹剑轻轻一笑,柔声唤道:“苏苏。”

      他看见朱衣的人衣角,盖头上的黄色流苏轻轻颤动,尚自伴随着金银碰撞的悦耳铃声。

      但,他的苏苏并未如想象般掀开红帕,提着裙角奔向他,而是用手抓了红色巾帕的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吹得掩面的血色盖头一扬一扬。

      他便一遍一遍轻而柔地呼唤着:“苏苏……苏苏……”一如初见时调皮地逗着幼小的师妹。

      喧嚣的人潮涌向新房,他隐入黑暗中,只想见到那个令师妹决定离开的人是什么摸样。

      半醉的新郎是个书生摸样,却又带了商人特有的精明、干练。挑开的盖头下妆扮明艳的容颜带着三分娇怯。

      好酒,闻着由身侧端入的交杯之酒,沈竹肜赞了句,至少有七年了。

      七年,沈竹肜身形一晃,侧身入了侍者出的房间,桌上,赫然是一坛竹叶青,酒坛的红纸已是褐色,依旧看得出稚妹的笔锋所韵名的深情:兄竹于丙辰年为妹苏埋。

      那年,洛流苏不过七岁,是被师夫自吴地水灾难民中选出带回的,一如沈竹肜自己。不同的是,师父看中沈竹肜佳到极致的筋骨。而苏苏,则是受其母所托。许,便是因了这么个相同的身份,才让十一岁的小师兄不停地叫着苏苏、苏苏,捉弄着尚带了分不易察觉的怜爱。待小洛流苏应声回头时,便做个小鬼脸,闪人。那么多的师兄师姐,才上山的小苏苏却只记得叫她的小男孩儿。

      情谊在苏苏、苏苏这声声呼唤中增厚。

      十四岁时,沈竹肜学会了喝酒。凭着师父的宠爱,入了酒窖而不受罚,便肆无忌惮的每日带着酒味穿行青城山上。

      那日,他正躺在竹尖上饮酒,苏苏正好走过,看着师兄将好好的竹杆压得垂晃地上,撇着嘴,一脸不高兴。

      “小丫头,又不高兴了?”半酣的师兄带着抹醉意问着。

      “酒。”苏苏带着哭腔,“水将爹给我埋的女儿红给淹了。”

      他跳了下来,沉吟:“呃……为何要埋呀!”

      满以为师兄会说出个怎样的话,小洛流苏瞪了他一眼,泪水便刷刷地往下掉。见小师妹哭了,他忙扔了酒坛:“那我们也去埋一坛,不,两坛好不好?”

      听了这句,苏苏才破涕为笑。

      沈竹肜摸着还有青城山泥的酒坛,苦笑连连。当初是该让师父为她埋的。

      吴地有习俗,女儿出生之日,家中最亲的男子便要为她埋上一坛女儿红,待十八岁出嫁时,方可启坛为交杯酒。

      他提了葬在竹林下三尺的竹叶青,骨子里的竹香逼入心肺。走入新房,正自交杯的二人,同时一惊。

      他到底是来了,岳易书如是想。念头尚未转过,手腕畔的酒杯已松落,酒倒了一身。

      “碎岁平安,碎岁平安……”喜娘忙不迭道。

      “这坛酒,算是香到骨子里。”斜斜靠在门上,沈竹肜嗅香道。

      “是,”新娘缓缓道,“多谢……多谢师兄埋酒之谊。”

      沈竹肜怅然大笑:“师妹出嫁为何不邀师兄?”

      苏苏垂眉,良久未语。

      反倒岳易书道:“这位便是沈师兄吧!因是急切间,想再者师兄尚远长安,便想待师兄返回蜀地再作邀请。”

      “师兄却也来了。”苏苏轻轻地说了句。

      “这坛酒。”沈竹肜未饮先醉,“可真好。师妹知我嗜酒如命,偏不让我饮。”

      “师兄自有天下名酒,四方豪饮,这么一坛,饮与不饮,又有何妨。”洛流苏猛地抬头,“但苏苏却只有一坛,苏苏只想,”她低低道,“只想在这里。”

      那时的他,还带着睥睨天下的豪迈,匆忙赶来放弃扬名之机,已是急心之举,又谁料,小师妹竟连见也吝于见一面。

      尚自年少轻狂的人仰头倾坛便将酒饮下,青竹淡淡的酒洒了一衣襟,大笑道:“便算我自作多情了。”

      转身离去时,又是一个踉跄。

      容敛看着青衣男子对着旧物怅然回忆,手一转,夺了青巾黄穗,凝视他错愕双眸,冷冷道:“明日刑场,你不要去。”

      沈竹肜一阵苦笑:“阿敛,以我今时今日之力,如何敢去拖你后腿。”

      对相伴身侧的冷酷杀手表露的孩子心性,他甚是无奈:“阿敛,还与我吧!”

      容敛也意识到此时之举,是何等幼稚,脸微微一红:“不过是几件旧物,值得如此?”换柔了音, “我大风大浪也经历了不少,不过是劫个刑场,”眉一扬,“难不成比刺杀四等高官还难?”

      四、

      死牢向来是比其他牢房更为潮湿与阴森的。其他房中关押之人,迟早是会放其出去,而出去之后,当年囚犯会走上怎样的路,却是无人可预料。而死牢,则只有那么一条,主得好否,都是无所谓了。

      脚步声自空荡荡的廊中响起,衙役老李暗自奇怪,带钱打通关来见亲人最后一面的人以他三十多到此已有二十余年,却从未见过如这位贵夫人的。她脚步轻巧,纵是三寸金莲又怎会无声至此。整个牢里只闻他大脚之音,更奇之处,她,未见悲色。再是坚强之人,淡漠之心,至亲之人即将蒙冤而会,怎会平静至斯。老李还并未完全看准,隐隐,她眸中,尚有喜色。

      此时,已是深秋,牢中死犯早已魂归地府,唯独这岳家大少,因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因素,尚自呆在牢中,却也是最后一夜。

      来人冷冷道:“你自去吧。”扔出一锭银子。

      老李出去时,不自禁回头看,来人已蹲下。在墙上的天光正自照亮她如画容颜。他听见女子柔荑抚慰下的大少意外之音:“如儿,你如何来了?”

      “你是希望来的是洛流苏吧!”如夫人揭开带来的食盒,淡淡道,“纵你待她再好又有何用,在你最是困苦时,她可是携着剑与她师兄私奔了。“

      早被死之阴影折磨得形容憔悴之人眼却猛地一亮,拉过她手:“如儿,此时你尚要诋毁她?”

      如夫人一甩手,冷冷道:“自来你便宠她惯她。我不过是为自己打算罢了。更何况,我便是诋毁她么?”她掏出一大寸钥匙道,“那这又做何解释?她是青城弟子,若不是她主动给我,我难不成还抢得来?”

      岳易书,一见,心顿地冷了,洛儿呀洛儿,这五年来,你即便不曾忘情,却难道连这也不能答应我么?

      良久,才道:“你……身子可好?”

      “有什么好不好,也不过那样罢了。”如夫人沉默了许久,方把自进府便谋划的东西交待出,“易书,无论无生过什么,以后将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将孩儿照看好的。”

      岳易书握住如夫人冰凉的手,再说不出一句来。

      其实,遇见如儿,是在洛流苏之前的。如儿是他粮行一个长工的义女,那长工在岳家也算是老人了,他未出世已干了十几年。人老了,身体自然也毁了。那一年初春,尚自料峭的天气,却也是迎春开花了。

      岳大少便带了书童寻春而去。回来时,便看见了后来的如夫人。

      她一身单衣,孤苦地坐在粮店之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见了他往里走,便抱了大少的脚,哭道:“少爷,您就可怜可怜如儿一家吧,把如儿买回去,让如儿好给爹爹治病。”

      一天之中,见这种人,岳大少也会见许多的,救的也很多,渐而心却是懒了。但乍见她却是一震,莫是哪里见过她?称不上绝色的女子眉目像极了幼时的女玩伴,正是年少轻狂的时日,便除下长衫,披在单薄少女身上。

      初时,自是做丫头的,某一日醉了酒,醒来便看见身畔是有人的。大户人家,这种事,自也是多的。不负责任的,更是多之又多。岳易书偏生是个另类,纳妾竟还不愿,只想娶做妻。老夫人终归是不会答应的,气得直跺拐杖,偌大个岳府交给个下贱人等打理,你放心,岳家的列祖列宗岂会放心。

      遇见洛儿便是因此了。一心娶如儿的岳家大少离了家,一则为了自主婚事,二来却是为了名川大山。终只是过书卷气息的商家子弟。

      转了大半年,知道老夫人已松口时,岳易书便才回来,途径青城,遇见了尸山血河中的竹衣少女,安静而柔弱。

      三个月后,洛流苏便入了门。其实,早年丧夫的主母也是不曾愿意的。转念一向,好歹也是青城门人,岳家也确需江湖势力来支撑。

      却谁知,既便当初是如此谨慎,五年后的灭局,也不曾改变。

      /

      如夫人走后不久,便下起了小雨。岳易书在茅草铺就的土床上,思绪飘离,却也只关联那么个人,洛儿。

      其实,她的小字,是苏苏。很美也舒适的小字。他曾如此唤过。洞房那夜,倾酒狂笑的沈竹肜离去后,意兴渐消的亲朋去后,朱衣喜服的女子执着满壶竹叶青杯杯酌饮。

      “苏苏。“他夺了凤冠女子手中之物。

      少女却醉眼斜睨:“你,你不许叫我……苏苏。”唤最近时,她的口中应是苦涩的。

      新郎揽过新娘,勾着她如名青丝:“那我唤你什么?”

      “呃?”少女偏了偏头,钗坠一起晃动,“洛儿,洛儿好了。”

      “洛儿,苏苏……”岳易书苦笑着轻唤她。

      “果然是岳大少呀,此时尚不忘家中娇妻。”

      岳易书悠悠站起:“钱老板难不成想与在下同居此处?”

      暗红长衫、身体发福的钱冗老板甩了甩衣袖:“可惜尊夫人却在新叶小筑快活,那道岳大少明白便成断颈冤魂呀。”

      钱冗不紧不慢地道:“那新叶小筑么,好呀!最适合养伤了,是不是呀,岳公子?”

      岳易书脸色铁青。

      “听说,大名鼎鼎的无风竹剑沈竹肜便停驻此处。”钱冗用伸出两根短胖的手指拈着未动的食盒道, “二夫人,方才走了吧!”他啧啧有声。

      “可惜,可惜呀,当初令人歆羡的齐人之福,世侄原也享得不安心,连着被戴两顶绿帽还不自知。”

      岳易书强忍下火气,拱手道:“倒要请教钱世伯。”

      “世伯,呵,在下岂敢当岳大少世伯。”钱冗盯着商场新秀,“你可知这场血衣局,并非我所布。”见岳易书连眼也未抬,他又道:“是你最信任的如夫人,她的姘头孟子然做的。”

      “如果世伯是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岳易书转身负手,“那么请回吧,你已达到目的了。”

      五、

      这雨停停落落,蔓延到了第二日。也因着这雨,来看砍头热闹的人,也显得稀疏了。摇晃着走在上刑场的短短百步路上,岳易书,心却是真的凉了。囚车上,四处袭来的脏弃烂菜,当真是平日里他一贯照拂的淳厚蜀人吗?而他的一妻一妾,却连踪影也无。

      踏上木台,岳易书扫了眼刀斧手,死?这便要死了吗?他仿佛看见了遇见洛儿时的情景,尸山,血海……当初在眼前,熟悉的人便再也见不到了。

      脚一软,一个踉跄,洛儿,没有来,又,何必再装!

      刀起刀落,便是两世人!岳易书闭上眼,忽想起什么,睁开眼,猛地高呼:“大人,岳某冤枉,冤枉……”

      “少爷……喝碗酒……暖身。”老管家颤颤巍巍地递上碗粗酒。

      那是,被他亲自赶出岳家的老管家呀。到如今,竟……只有他来送自己。

      “赵……我……”

      “少爷,老奴,老奴帮不上你……”话未落,老管家泪已纵横。

      “午时已到,行刑。”

      刀在颈之上。

      刀,并未落下。刀之下,是剑。剑尾,有小字苏苏。剑柄,无穗。

      洛流苏长剑一转,逼退刀斧手。

      “易书……”

      她,甚至没有蒙面,许是有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

      已有五年未碰剑,即便当初碰剑,也只是与师兄师姐练,从未如此过招。拉着商人往外跑,幸而有容敛。

      容敛一身黑色劲装,长剑过处,翻倒一圈兵。刀关剑影下,即便是第一杀手柳沉袂怕也照顾不过来,三人,渐拉远了距离。洛流苏虽已下了狠手,却无死者。一枪直向胸前插来,剑在外,不及阻,身后,是他,不可躲。

      洛流苏一脸惨白。

      另一侧,容敛被一个自开始便在,她颇为忌惮的无梦剑缠住,孟子然冷冷道:“她倒有本事,把你都找来了。”

      “如夫人可找你,她又为何不可找我。”容敛一字一剑地劈向对面。

      斜雨冷风之中,血染了一地。垂首的洛流苏心一紧,血,水……眼前的红樱长枪会贯胸而过吧!、

      风中,飘来股竹香,一抹浅黄绿影在长枪上一绕,随即又顺着枪影上溯,在执枪人喉轻轻一抹。

      此时,洛流苏才看清那浅黄绿影,不过是一支竹,用了太久的竹,尚有一丝,只有一丝暗红。洛流苏闭上了眼,风雨散了,杀戮离了,鼻尖,只有那丝,竹,浅淡贴心的竹酒之香。

      长枪樱头落地,洛流苏固执的不肯睁眼。只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带着抹无奈:“苏苏”

      “我开道,苏苏……保护好自己。”那人说话时,竹剑已逼退一圈人,又高声道,“阿敛,莫恋战。”

      她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只看见落寞青衣为了她与她的夫拼命。

      容敛猛然见了那三人已离得远,便收了掌中刀:“阿敛,呵,这件事你莫再管。”

      “我便将解药,给你。”

      容敛眼一抬:“好,他不可有事。”

      雨中飘来小瓶:“我只要岳易书死。”

      /

      容敛一早便备下的马带着三人快速奔去,去的,是岳家老管家住所。

      洛流苏双手捧着大碗的开水,心却静不下来。洛流苏,你会乱,遇风则乱。

      脑中回响着师父的话,洛流苏没有看向劫后余生的任何一人,只是心,乱。

      “沈……师兄。”岳易书局促地唤着门前眺望的青衣人,“我……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沈竹肜似心神不宁,淡淡道:“你也算半个青城弟子,又何必言谢。”深深看了眼被氤氲水汽笼罩的女子, “你们尽早离开蜀中,此地已无你二人容身之所。”他手一挥,转身离去。

      “师兄何往?”岳易书问道。

      沈竹肜一挥手,已跃马而去。

      似乎有所感应,抬眼的女子只看到那个人策马飞马也的模样,他,心中也应有了那个英姿飒爽的人了吧。担忧她未回,便重闯龙门。

      “怎么,失望了?”岳易书冷笑道,“失望他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给?”

      洛流苏一阵慌张:“我……”

      “还是昨日便已说完说尽了?”

      看着不步步逼近的丈夫,洛流苏一怒:“我为你差点连命都搭上,你还……怀疑我?”

      那一身的血污尚未洗净,却引得如此非议。

      逼得妻子怒吐真心的岳易书倒是得意了道:“我只是不安心,洛儿,你知道的,我只是不安心。”

      “这些年,你夜半惊梦,口中俱是叫着他唤你的小字,洛儿,你让我如何不疑心呢?”

      直到此时,岳易书方才把妻子不知之事道出。

      洛流苏呆坐,心是被撕裂了。

      六、

      一骑快马在官道上飞驰,马上青衣,似心焦急,并不顾忌路上尚有行人。对面亦驰来匹快马,擦肩而过的瞬间,二人同时勒马转身。

      “无梦剑。”

      “无风竹剑。”

      沈竹肜急声问道:“阿敛呢?”

      “阿敛。”孟子然挑了下嘴角,“她是我师妹,我能将她如何。”

      “她在哪里?”

      “这不该问你自己,她会再哪里,呵。”

      听得了确信。沈竹肜便不再急,而是着手另一件:“这件事,你还要插手么?”

      孟子然双手拢在黑袖中:“如若你要阻我,怕也是力不从心吧!”

      沈竹肜心一惊,能被阿敛所忌惮,果不寻常,一眼便看出自己身中剧毒。

      孟子然策马转身,那瞬,沈竹肜确切地看到那只手上,一道剑伤,窄而浅,正是手中竹剑所伤。

      “那夜是你。”

      孟子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托我杀你之人,正是今日你所救之人。”

      “苏苏。”

      一口血直喷了出来,险些栽倒。用青城秘药压制的清碧散猛地冲出禁锢。她,为了取信岳易书,竟要下此毒手?难怪今日连看也不敢看自己。

      沈竹肜一阵心灰,信马由缰,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地可去。

      孟子然嘴角一扬,并未告容敛处尚有解药。

      /

      “苏苏……苏苏……”

      温柔、忧伤的声音猛地变为愤怒不解。山岚水汽中的人满脸是血,他目光怨中甚而是带恨的。

      “苏苏,为何要如此?为何?”浓密的竹杆阻着她后退的脚步,那个声音悲凉而疲惫,“苏苏,你好任性。你明知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却又是为何要如此?”

      她摇着头退后,想要哭却无泪无声。

      他失望地退后,分明雾愈浓,却阻挡不了她的眼,那个人呀,形容憔悴,血自七窍中缓缓落下。

      夜幕逐渐落下,黄竹叶萧萧剥落,夜色与竹叶将寂寞青衣淹没,只有风中交杂着被他叫着长大的小名,苏苏……苏苏……

      “师兄……师兄……”

      洛流苏睁开双眼,窗外夜色浓郁,这让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身畔是空的,洛流苏轻轻一叹,挽了挽乱发,端起茶壶倒了杯茶,刚碰到唇,却是一阵意兴阑珊。出了门,转到赵老总管的厨房,拿出一小坛酒,是最烈的老白干。隐隐约约,洛流苏听到两个人纤细的声音。

      她轻手轻脚地贴门偷听,只因那两个声音是如此熟悉。

      “如儿,我与洛儿明日便要离开。”岳易书柔声道,“你有身孕,便不要去了。”

      如夫人仰着头,月华落了一脸:“你也不要我了吗?”

      “如儿。”

      “钱老爷不是告诉你我是主谋么,为什么不质问我。”如夫人冷笑,“这个计划从开始那一刻,我便没想过要收手,如果,”如夫人垂着头,喃喃道,“如果你愿多给一丝温柔我。”

      如夫人朝着洛流苏的方向走来:“你的师兄要死了,你不急吗?”

      岳易书一把握住从他身侧走过的女子,尚未碰到,凭空出现的刀直直砍下,如夫人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你不觉着沈竹肜身体很差么,因为他中毒了。”

      “是他。”如夫人转身指着一脸慌张的岳易书,“是他出钱让孟子然做的。”

      岳易书低低反问:“你信吗?我是个怎样的人,五年来,你没看清吗?“

      洛流苏手一松,酒摔了一地,猛地让她想起洞房那天洒了师兄一衣襟的竹衣青。

      她方要出剑,却听到了暗夜里急促的马蹄声。

      “兮律律。”

      “解药。”马上人暴喝一声。

      孟子然微带笑:“你比我想的要来得早。”

      “师妹,我并未落井下石,是你,心太急。”他玩弄着刀穗,“岳夫人,你师兄确实是你夫让我杀的,瞧,马背上的人,心都快急死了。”

      容敛怒火攻心,在马上便出了一剑,孟子然的笑渐而苦了,举刀相迎。

      在那曲错落有致旋律中,洛流苏只是静静看着身畔人,等到他的解释或者说辨明。

      岳易书没有看她而是质问着如夫人:“洛儿在等我的解释,如儿,我在等你的。”

      如夫人冷笑:“我的,呵,若告诉你是因着我恨你们双宿双栖你信吗?”

      她自顾自地道,“我也当真傻,五年前便该实施的杀局偏要等到现在,自以为你至少会顾及到我的感受。至少,你会在我红杏出墙后怒,谁知,你根本不在乎我。你不在乎我我又何必在乎你。”

      “易哥哥,你肯定不记得如清吧!”如夫人声音温婉清冷,“二十年前,被你们赶出的世交,嫌贪爱富得岳家呀,我冷如清也要你们尝尝这种滋味。”

      “原来当真是你。”岳易书喃喃道,又猛然地想起什么似地高声道,“洛儿,你看,我真的没有碰过她,娶你后就没有。”

      洛流苏垂着头:“那……师兄,是真的吗?”

      “不……”那个不字卡在喉头,再也说不出。他太高兴,直直地走向洛流苏,却忘了如夫人在等,等他走过,一匕首结束了这段苦恋。

      “易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的。”如夫人目光妩媚,“你错了,孩子是你的,你忘了么,你生辰那日,你醉了,进的房是我的。只是,一早我便送你回了她那。而她正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苏苏,苏苏……’哈哈……”

      长笑中,她的泪落在怀中渐冷的人脸上。

      洛流苏惊呆了。她杀了他,杀了争了五年的人。

      “阿敛,呵。”孟子然轻轻抚着被他刀入腹的清冷女子的脸,“你是尝过我给的药才来的吧。傻瓜,你只知我给的是毒药,却不知真的可解他的毒。”

      “为……为什么……师……师兄。”容敛颤声问着。

      “你变了,你为他不再对我好了。”孟子然怜爱地道,“我爱你呀小傻瓜,这几年你跟了他而去,却不知我是怎么过的。所以,一接到岳易书的杀帖,我便布了这个局。连如夫人也是我教的。教她布岳易书的血衣局。要不我杀一个商人为何要弄这么大个手笔。”

      容敛忽地笑了,如是欢快,她道:“师兄……师兄,我终于听到了……听到你说了。”孟子然一呆,心口一阵刺痛,不可思议地低头,一支长剑穿胸而过,如果回头便可看见剑尾处尚有两个小字,苏苏。原来,因着心中所急,我也不会乱。苏苏想着。

      “阿敛,敛儿,你说的……是真的吗?”孟子然倒在容敛身畔。

      容敛并未答他,拿出怀中药瓶,道:“小……小竹林……你们……你们……”见洛流苏飞身上马后,她才回头对已咽气的师兄说,“不……不是。”

      /

      夜色呀,如是苍茫,月,似乎不忍再看这一幕幕爱恨的杀戮,退入了黑云中。

      如夫人抱着岳易书的尸体,听着急促的马蹄声,喃喃道:“易哥哥,你终于完完全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洛流苏在马上不停地催促着白马,泪,不停地落着,分不清是为那死去的将要死去的几人还是活着的。她只知道,竹林中,有她要救的人,她要他活。

      马一路一路地急奔。

      那是她第一次那样骑马,似乎没有退路。

      “嘶。”马前蹄一弯,跪倒地上。洛流苏摔倒,未顾伤痛,她爬起便跑。没有看见细瓷烧制的小瓶滚倒路边,黄色的液体流在竹根边。她不停地跑着,如同梦中一般。苍茫夜色,她看不清路,只知道,向前。那里有个地方埋着他们的酒,香进骨子里的酒。

      雷一声声。闪电亮起时,洛流苏痛苦失声。

      雨,大滴大滴如同黄豆,将黄色的液体散开,流遍整个竹林。

      洛流苏尖叫一声,绕过那袭青衣,不停向前跑着,似乎,唤她的人在前方。

      直到很多年后,青城后山有个地方,长不出竹。

      奔跑疾走中,泪流满面的女子猛地想起,肜者,祭奠也。

      “师兄……师兄……我来……”

      “苏苏……苏苏……”

      “药,药呢.”她转身欲去找,却被那个人一把拉着。

      “苏苏……苏苏……”他摇了摇头。

      “让我抱你一下,好吗?”

      苏苏缓缓俯下身,那个人的手却没有环上来。而她凑过去的唇,也没有碰到他的脸。

      电光下,她看见他的手中,一直握着青巾黄穗。她想起,这穗是竹节中的水染泡的,是沈竹肜与洛流苏的竹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竹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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