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40、一默隔山川

　　阿薇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复活术，有的只是以命换命的痴心罢了。只是彼时，他不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旁人。

　　初出师门下山游历时，师兄们传授经验都会说，倘若遇上穿红衣紫衣青衣的姑娘一定要以礼相待，她们不定便会在什么时候救你一命。

　　最深有体会的师兄尚自躺在床上养伤，他说，就是多说了一句师姐真美，那万花谷的姑娘便狠心不给我治好伤，让我生生多受几个月的痛，这心眼当真比针还小。

　　师兄意味深长的叹息，小师弟嘴这么笨，可千万要小心了。

　　喜穿紫衣的是万花谷的医者和来自苗疆五毒教擅蛊的异域女子，爱着红裙的是扬州瘦西湖七秀坊的舞剑者，而青衣的姑娘一般抱琴，是千岛湖上相知山庄长歌门的弟子。这四个门派皆修行治愈术。他自小在华山顶上，未曾领教过治愈术的神奇。如此一来，颇为向往。是以在得知她是七秀坊的弟子时，便多了几分关注。

　　那是离洛阳城外尚有十几里地的小道上，红裙的她与一男子被十几个蒙面人团团围住。那男子手握重剑大杀四方，而她则宛如蝴蝶般在蒙面人群中穿来过去。那男子被人围攻，身上不时添上几道伤，便见她长长的袖子在舞动见飞出一道道浅绯色的光芒，落在男子身上，那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便是治愈术吗？当真神奇。

　　后来她听闻此语笑道，我还自小觉得华山的镇山河神奇无比，可惜从未一见。只是这个秀秀不知道，他是剑纯，只会人剑合一。

　　不久后洛阳城的擂台上他又看见了她。她依旧和那个手握重剑的藏剑男子一起，与对面一身光明铠的将军、万花谷紫衣的医者对打。因是输了，便又在擂台上跳了一支舞，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衣袂翻飞宛如凌波仙子。他本就嘴笨，又有了这样的动心，更不太能在她面前说话了。乃至于到最后，她依旧觉得他不在意她、不会理会她……

　　可是，若非心中有她，偌大的天下又岂会如此有缘，处处遇见？

　　他站在金陵城七秀坊后山山顶，解下背负的长剑。剑穗是她亲手所系，她说这个结是同心结，送给你了，你可别多想，只是看你剑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太丑了。

　　这话欲盖弥彰，偏偏当时未解。

　　那个还躺在床上的师兄说，人心险恶世风不古，出门在外因为什么厮杀的都有。当时他以为师兄只是为了自己因一壶酒和人打架伤成这样的借口，待得他因那人看了一眼阿薇，与那人打起来后才知此言不虚。

　　若是当时不那么年少气盛，是不是就不会与十二连环邬结仇，阿薇也不会……

　　只是当时，她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然后便送了他同心结。

　　十二连环邬的堂主不堪一击，可另一人却是鼎鼎有名。见阿薇这个七秀坊的奶妈在，另一个高手也上了。他仗着阿薇的治愈术力扛二人，却终究不敌，被当胸一剑贯穿。彼时他想，若是他是气纯，镇山河下下来，就算不赢，至少也不会输的这么惨。

　　他记得当时自己叫她快走，以七秀坊蝶弄足鹊踏枝还有邻里曲的绝世轻功，要逃还是不难。可是她捂着他的伤口，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心底，是那样滚烫又冰冷。

　　她说：“凌虚你要记得我，一定要记得我……就算以后有别的人了，也不要忘记我……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稍微记得我一点就好了。”

　　“真想去纯阳宫上看雪啊，和你一……”

　　她宛如花朵一般枯萎凋谢，他却原地复活。盛怒下的他爆发了人剑合一，将落水寨主和帮手斩杀，却终究毫无意义。便如她再也看不到华山绝顶、纯阳宫外的细雪，便是大雪铺满路，也换不回她的一笑了。

　　秦默便是初遇与她在一起、握重剑的男子。那时候他问及治愈术能否起死回生，红衣红裳的她说，秦默就是她师姐用心鼓弦救回来的，可是世上哪有复活术啊，不过是以命换命的痴心罢了。

　　我可不会这么傻。那时候的她笑得洒脱爽朗，你看秦默又喜欢上了万花谷的女大夫，师姐知道了肯定伤心死了。我若是师姐，就自己活着，记着他一辈子，替他活下去。

　　他将剑葬在她的墓前，默默想，华山之巅大雪纷飞，现在我就带你去看。所以阿薇，做好跟我回家的准备了吗？他看着手心里的同心结低头温柔一笑，没察觉眼角一滴泪滑下，却风干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