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37、辞镜

　　一、皎月亏

　　听闻沈聿大婚的消息时，萧洇正梳妆，手一顿，眉角便成了一点黑，难看之极。沈聿，你竟要娶妻了。你怎可娶妻，你还欠着我半条命，又怎可娶妻！

　　她始终记得他是怎样的白衣落落，而这样的人，竟要穿上那大红，与旁的人厮守一生了。

　　初见，他是望月阁少主，在问剑阁大会上，含笑等待下一个挑战者。而她便那样轻易的飞身而去，交手时他被她刺伤了肩，却含笑道：“不愧是挽月剑的传入，在下心服口服。”他转身而去，白衣上血迹渐染。败了，有人怒目，亦有人如他一般认输，她却只记得他含笑而去，甚至不管剑伤的身影。

　　可是彼时，她是挽月剑的传入，是声名鹊起的女侠，更自负美貌，如何配不上望月阁的少主。而如今呢？她掩面而泣，这张脸连自己也不肯多看一眼，何况他乎。即便是为了他而成这样，即便他愿意留在这样的自己身边，心底又还有几分真心。

　　“那一剑刺进的不仅是肩，还刺进了我的心里，再不能忘。”定情时，他如是说，“问剑阁初见你时，只觉得你出手青涩，我生怕伤了你，不敢全力以赴，谁知竟是小瞧了你。”

　　“竟是你让着我？”萧洇记得自己气极了，她一贯自负剑术，在问剑阁问剑大会上一举成名，岂知竟不是凭真本事得来的。

　　“阿洇风华绝代，便是旁人也会目眩神迷，何况小生。”沈聿正色作揖，“并非小生相让，实乃挽月剑当日发上珍珠太过耀眼，迷了小生的眼。”

　　是那张虽不至倾国倾城却也风华绝代的脸迷了他的眼。萧洇蓦然掀翻了梳妆台上的物件，沈聿，沈聿，此生你纵非我所有，亦不能娶了旁人！

　　她并不知三年后的沈聿心中还有几分是念着挽月剑，她只传书一封，大婚前，约沈聿问剑阁外一见。他若来，此生安稳。若不来，便从此鸡犬不宁吧！

　　二、心中意

　　此时的问剑阁人迹罕至，阁外一里有一小亭，隐在层林深处，偶有蝉鸣，是二人定情之地。沈聿来时，却不见萧洇人，只见亭中放着一柄剑。剑鞘刻着繁复的云纹，有一上弦月半隐其中。拔剑出鞘，果然刻着“挽月”二字。

　　是她，她终于肯回来了。他尚未有一语启唇，便觉自己全身一软，跌坐在石凳上。亭外一身全黑、戴着风帽尚蒙面的萧洇缓步而来，她先拾起剑：“剑鞘上有迷药，你竟不闻有暗香吗？”

　　沈聿含笑道：“既是你要迷我，又何妨被你迷了这一世。”

　　萧洇冷笑：“你也是这般花言巧语将新娘子骗进家门的吧。”

　　沈聿无力摇头：“要骗也是骗你，大婚本是计。”

　　萧洇一愣，果然啊，自相识便被他吃的死死，竟丝毫未曾看出。然而又能如何呢，又能如何呢……她转身欲走，却被沈聿牢牢抓住手：“你既来了，此生莫离。”

　　“望月阁里一切皆已妥当，只差你这新娘子，可能让我花言巧语骗了回去？”沈聿生得并非十分俊朗，只是那双丹凤眼深情至极，这般看着萧洇，萧洇险些便答应了他。

　　“你未中迷药？”

　　沈聿不答，只是看着她，从期待变成哀求，宛如乞怜的小狗一般。

　　萧洇狠心，反手拔出了剑。沈聿却不躲，任她长剑加颈：“你既不肯我娶旁人，又如何不肯嫁给我？”

　　若是偶遇，自可反驳一句，如今携怨做局而来便丝毫辩解的话语也不能有了。

　　“你当真想知道？”萧洇后退几步，猛然扯下了风帽面巾，“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微风轻轻而过，吹动着她及腰的白发，萧洇紧咬着牙，只有眼泪自满是皱纹的脸上滑下，她再不是他眼中风华绝代的挽月剑了啊。

　　纵有满心的缠绵悱恻，也抵不过那日日夜夜的悔恨。即便那是心底最在意的人，也不能在自己失去一切后，还祝福他佳人在侧、白头偕老。爱情里的独占容不得分毫失去，却也容不得这般的不配。

　　沈聿喃喃：“是千丝蛊，是你替我解了千丝蛊后变成了这样。”这便是萧洇所说的，沈聿欠她半条命。

　　“还要娶我吗？”萧洇冷笑，却觉自己不仅容颜丑陋，连心亦是，“日后旁人问及，这是你奶奶还是祖母你却要如何作答？”

　　沈聿张了张嘴，他知道萧洇太过在意，在意到不相信他的不在意。他思虑、取舍、挣扎过无数次，他甚至以为萧洇变心了，却不知竟是因此。世人皆爱美，连他也觉自己何尝有幸能例外，又如何取信于她……

　　“你让我情何以堪。”萧洇似乎缓过了劲，转过身去，不让他再多看一眼她老去的容颜，“沈聿，你不必觉得对不住我，这终归是我想这么做。我今日便不该出现，这般看来，是我对不住你……”

　　她忽听得沈聿一声惨叫，回头看去，只见沈聿双目下两行血迹，他强忍痛问：“我再看不见你了，若你还觉不够，我便连脸一起划花。”说罢，举起匕首便要划下。

　　“你做什么你做了什么？”萧洇扑了过去，夺下沈聿匕首，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啕哭亦或怒吼，“我救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日后你娶妻也好生子也罢，再与我无关，你这是做什么？”

　　这本是初心，只是啊在一千多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中，她渐而忘却，变成求而不得的痛楚。

　　沈聿握着萧洇的手，却不知是自己痛得发抖还是萧洇在颤抖：“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日后你要作我的眼。你带我回你住的地方，我们什么人也不见，便没人说我们闲话了。”

　　“我只要你。”沈聿抱着萧洇。

　　萧洇并不知她若执意离去后沈聿又会如何，她只知道，若说容颜的一夜衰老令她失去站在他身畔的资格，而后那些怨恨则让她配不上这个男子的冰雪心意了。然，又有谁能将心心切切所求在唾手可得时推开呢？

　　她擦掉了眼泪，只能用余生尽偿。

　　三、余生尽

　　传闻，望月阁的少主最终找到了挽月剑，二人携手不知归隐何处，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后有人寻去，却不见二人。只在茅屋外遇到一老妪，说：“这里没有什么挽月剑，只有我和老头子在，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茅屋里分明坐着的是一个年青男子，眼上尚蒙着一条黑巾。他正要细看，便被一根竹筷射面。方闪过，又接二连三而来，只听得屋内人冷冷道：“滚。”

　　他慌忙离去，只听得老妪道：“好了，人已走远，不生气了。今晚想吃什么？”

　　“葱油面便好，不要加葱。”

　　只听得女子一阵轻笑，说什么倒听不分明了。便有炊烟袅袅而起，风吹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