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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与君携老 ...

  •   惟心之所向,不惧人世更迭。

      一、

      “妤儿为何……为何杀我……难道只因我阻了你子前途?”

      宣姜自梦中惊醒。及子,权谋之术,自十五年前到新台后,便已恨透,又怎会让寿与朔去沾染?若连你都不懂,那,还有谁会明了!

      “寿还未回吗?”宣姜问着侍女。

      “回夫人,寿殿下尚未归来。”

      她垂眼,执刀握简,徐徐将担忧与思念融入一刀一划中,《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母后……”

      朔伏地,呜咽而语:“母后,太子殿下与寿王兄在齐卫边界遇伏被杀。儿臣无用,只带回二位王兄遗体……”

      “朔……”宣姜放下竹简,看着如他父王的次子,“现在,你如愿了。”

      “母后?”朔抬头,年轻的脸刚毅更显无情。

      “及子死了,寿也死了,除了你,大王还能选谁?”宣姜缓缓将小儿子抱入怀中,悲伤却滚不下泪,“朔,母后从此便只有你了。”浅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来分外凄凉。

      她一生天真,将长子寿亦养得如此,而次子却像他父王啊。只是,日后切莫如他父王一般,强取血亲之妻。她始终记得,十几年前,她自齐国出嫁卫国太子及,那满心满扉的欢喜之情止于新台。新台之后,她便是齐国的宣姜夫人。而她与及子,便是母子了。

      只是及子,终归寿、朔才是我的亲子,当日在大王面前进谗言,也不过是……她终究连在心底为自己分辨也不能。她何尝不知及子温敦敬慎。

      只是权势之下,无人幸免。

      二、

      见侍女为自己上妆,宣姜微蹙眉:“不必了。”

      “是大王吩咐的。”侍女怯怯。

      朔,宣姜一愣,朔虽然是她生,她却从未像看穿寿一般看穿他的心思。

      自及子与寿死后,宣公大悲,不久归天。朔即位后,便是卫惠公。

      宣姜长叹,朔啊,也不曾令人放心。,他即位不久,便伐郑出国。朝中人打着为太子及子与寿复仇旗号为己谋利。若非在兄长齐王姜诸儿的发兵下,又岂会轻易回来。

      “刚经历大乱,又无喜事……”虽如是说,却未阻止侍女描眉。

      昏黄容颜虽不及当年,却仍是风华绝代,毕竟,是流着神一般潇洒的姜太公子牙的血。

      夜,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她不曾闭上眼,自从及子与寿死后,她便害怕这样的夜,苍茫而悲凉,等不到天亮,看不见天光,一如她的人生。

      “王,太子是记仇的。”四年前是如何说出此话的呀,“太子曾暗地里说,待他即位,第一件便要杀了寿与朔,以雪当年王夺妻之恨。更要……更要亟我……”

      便是这轻飘飘地一句话,宣公唤来太子生母夷姜,将其训并责令严加管教其子。失了宠的夷姜夫人、及子之母,当夜便自尽。

      “是何人闯入本夫人寝宫?”

      “及……及子……”她抢下床,那个人一身酒气,黑瞳因醉而风情万千,像及了二十年前初遇的倜傥少年。

      但他不是他。

      他一贯是温和的,即便是带回来的早失了生气的尸身,而苍白灰寂的脸依旧带着清淡微笑,那一刻,及,你看到了的是什么,让你温和微笑清俊不减生前。

      眼前的人,眉宇间却是没有的。那个人脚步踉跄,醉得有些沉。

      “小心。”宣姜还是扶住了将倾欲倒的人,终究有相似的脸呀。她擦拭着他因酒而微烫的侧脸。这个人又怎么是他呢,那个少年在锦衣华服簇拥下,每每家宴所见,依旧渐渐萧索下去。而这个人毫无愁态。然,这张脸才是她希望及子拥有的。许是因了这个缘故,她不忍这个人也被带走。

      沉醉的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梦呓:“美人……”将她拥入怀,胡乱嗅着。

      果真不是!泪,终归是随着他的离开而干了。

      三、

      “朔,你便是这般待你母后的?”宣姜轻轻责问惠王朔。

      惠王凝视依旧美艳的母后:“母后,我方因舅之力回国,若是不与齐加强联系,这王位,也是不稳的。母后是齐国公主,而他是卫国王子,一切,与二十年前,是一般的。”

      “更何况,他还是母后心心切切挂念之人的亲弟弟。”朔轻轻握住母后冰凉的手,“母后,这是朔,能给您惟一的补偿了。”这话真假,却是不知了。

      宣姜夫人暗叹,可昨日的求婚也太屈辱了。这话,柔顺的前国母是说不出口的。可是这般,她宁愿那个人是及子。

      又坐在马车里,火红的嫁衣便如及与寿喉头身上凝结的血痂,一块一块,将她的世界填满。今生今世第二次嫁人了,及子,你看,我又嫁人了。只是呀,当初将为人妇的欣喜今日全化为伤感。

      及,当初我要嫁的人是你,身畔躺了十几年的人却是你父。而今日,我要嫁的人,又是你弟。及子,这一生,自相遇那刻,是否便注定纠结一生,却无片刻相守之时?

      /

      黄昏到了,她听见有人走上嫁娘马车,向前驶了一段路。应该是车轮转了三匝;她听见,有人上了马车,又下。车,又走了,载着她的一辈子驶向未知。前方,及,你会等我吗?不会丢下我?

      “你……你不是及……”

      走入房内的,不是年少清俊、温和淡雅的一直带抹浅笑的太子及,那个人四十多岁,步伐蹒跚,一身酒气“及……倒是叫得亲密。不过,你以后如是叫他,也是可以的。“

      “毕竟,你是他母后了。”

      “母后……”她退后一步,“你是谁……你是谁……”

      “美人儿,跟着我好歹也是国母……”卫宣公勾着梨花带雨的女子微乱的发丝,“于齐卫两国,也是好事。”

      而后来,宣姜父王亦如是想。

      那一年,卫宣公新台纳媳,是先将太子及派往他国出使。这一呆便是三年。三年后,宣姜生寿与朔。

      四、

      宣姜长长叹息,那些陈年往事又何必再想,今日等来的,至少是……他的亲弟。

      公子顽静静看着几易身份的女子,早已不是初见胆怯的女子,她黑发后挽,碧簪轻插。

      “我当唤你为何呢?王妃还是母后?”

      此时的宣姜早已不是当年易受伤的小公主,又岂会因这么一句话,而怯哭失态呢。宣姜抬起头来,对以后的夫君温婉一笑,并不多言。

      “那些年,你便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王兄笑?一次又一次地炫耀你不嫁给王兄过的有多好?”公子顽的话愈发放肆了,“不过,你可真美,难怪王兄宁死也要顺了你心。”

      宣姜沉默良久,才淡淡道:“我只是个女人,儿子便是我的全部。朔告诉我,及恨我,要杀了寿与朔,除了告诉王,我又能如何?”

      “你可知这是因你一句自保之言,害得母后自尽,王兄,才被派往齐出使遇伏,甘心伏死。”

      似乎自言自语,公子顽轻轻道:“母后夷姜并非父王原配,或许你不知道,王兄是父王登基前有的,那时母亲尚是祖父之妻,可你来之后,母后渐失宠,更因你自保一句……你可知,当初我是不想要你的,所有人皆道我是嫌弃你,又谁知,你是我仇人呢.”

      “但是啊……原来令王兄倾心十五年不能忘怀的人是如此令人心疼。”

      春秋时期,子侄辈娶父之妾是非常正常的,称之为“亟”。

      宣姜抬起头来,面前的人眼中的怜惜,一如那个人。

      五、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这首诗传来时,宣姜已又育了三子二女,听罢不过一笑,外人又如何知其中底细,不淑?究竟是我之不淑还是遇人不淑?都说我宣姜一生□□,还是被人□□了一生?

      倒是第一句她极为喜欢,到如今也算偕老了。只是及子,来世,盼你莫再遇到我。她早知,寿是代替及子去死,而及子知晓后,又甘心与寿同去。不过都是她的错,自小让寿、朔与及子交好。只是朔不听话罢了。

      只是即便是冷眼旁观了十几年的公子顽也不知晓,她曾与年少的及相遇于临淄城外蒹葭苍苍的河畔。在那遥远水乡,有她最为不舍的梦与人,只是一如诗中那般,她用尽余生也看不清,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之湄亦或水之涘。只能痴痴凝望,不言亦不语。

      大抵,及子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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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与君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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