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陛下是戏精》梦画师

47、第四十七章 说服

　　韦夐手捧着那雕琢着龙纹的檀香木食盒来到位于长安东市的韦府时，都已过了正午。
　　初春的太阳照在大地上，阳光虽好，却依旧清冷。
　　韦夐坐在宇文雍替他准备的双马金龙雕纹车里头，枯瘦的身子坐得笔直，两眼紧闭，一直没有睁开。
　　他的马车一停在韦府前，一路护卫着他的禁军队伍里，立刻走出一名全副铠甲的侍卫，走上台阶，敲开韦府的大门。
　　不多时，那大门被全部打开，禁军们又亲自护送韦夐他进了大门后，才集合整队，带着马车又转头回了皇宫复命。
　　韦夐一直捧着那食盒，大步流星地直接往韦府的正厅走去。
　　得到兄长突然出山，并回到韦府这一消息的韦叔裕，刚准备脱衣午憩一会儿，得到仆从的汇报后连头发都没束，胡乱套上一件大袍，赤着脚就冲出了寝房，跑到院落里头，就迫不及待地高声大喊道：“快！！快把几位郎君都喊起来，都去前头迎接伯父！！”
　　他一边喊，一边往正厅里头跑，满头花白的长发顺着冷风往后头飘去，两只满是老茧和伤疤的大脚踏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也丝毫不觉疼痛。
　　韦叔裕不一会儿就跑进了正厅里头，抬首就看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兄长，正神色平静地端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
　　“阿兄！你终于回来啦！”韦叔裕开心地如孩童般在原地蹦了两下，才兴高采烈地一头冲进了正厅里。
　　韦夐虽年纪一大把，但耳不聋眼不瞎，很快就听见动静，睁开了双眼，目光温和地看向如孩子般兴奋跑来的弟弟。
　　韦叔裕刚跑到韦夐面前，得到伯父突然大驾光临的消息的韦总几兄弟，也个个都是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正厅里头。
　　韦夐头一抬，两眼望去，见府里的男丁都到齐了，便一挥手，指着下头的席位，开口说道：“都坐！今天来，老夫是有要事要同你们商议。”
　　韦夐是韦家里头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一人，他一发话，包括周国大将韦叔裕在内的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找个位子，先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韦夐发话。
　　韦夐捋捋胡须，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弟弟韦叔裕，一指案几上的食盒，问他道：“孝宽可知，老夫刚刚从何处而来？”
　　韦叔裕眼睛一眯，心下了然。
　　坐在低下的几人都抬头匆匆往案几上一瞥，清楚地看见那食盒上雕刻着的龙纹，心里也明白了。
　　“莫不是……陛下还想让您出仕做官？”韦叔裕略略一想，便揪起胡须，回答道。
　　韦夐摇摇头。
　　这就让韦叔裕想不明白了。
　　自家的阿兄自年少起便博览群书，才智过人。但性情寡淡，不喜官场的诡诈攻讦，励志要做一名无名隐士，带着自己的妻儿隐居山林，曾十次拒诏不出，誓不做官。
　　可如今阿兄突然出山了，还进了皇宫里头，这不能不让自己误认为是阿兄他回心转意，想要为国效力了。
　　但刚刚阿兄却亲口否认了……
　　韦夐见众人都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叹口气，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问弟弟道：“陛下欲策反齐国斛律氏兄弟，汝可知否？”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坐在底下的几名小辈都夹紧了双腿，互相打了个眼锋，然后不约而同地将头垂得更低了。
　　韦叔裕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不待韦叔裕开口，韦夐又继续说道：“陛下今日相诏，在与老夫对弈之时已明确告诉老夫，他已成功策反了斛律氏兄弟，此刻他们一行人已落脚至蒲州，不日就要赶赴至长安，面见陛下。”
　　韦夐的话音刚落，韦叔裕立刻“噌”地一下站起，满脸怒气地大步往门外头走去！
　　韦总等人马上站起，伸臂想要阻止耶耶这般突然的离场举动，可一见他那拉得老长的脸，心中被耶耶的气势所威慑住，又不敢伸手阻拦了。
　　整个正厅里头，只有韦夐一人老神自在地安坐在最上头。
　　当韦叔裕怒气冲冲地跨出正厅的门槛时，韦夐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老夫问你，你是君王，还是他是君王？”
　　此话一出，韦总等人都纷纷惊讶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伯父。
　　韦叔裕身子一僵，停下了脚步。
　　“老夫再问你，就算那斛律氏兄弟入了朝封了官，他们俩能和你比么？”
　　韦夐继续气定神闲地问弟弟道。
　　韦叔裕听到这句话才慢慢转过身来，面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兄长，欲开口说话，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来。
　　韦夐见他这般纠结的模样，也没在意，而是马上补刀似地追问他道：“陛下年轻却谋略过人，意在天下却缺少诸多文臣武将，就算你把自己的儿子都拉进战场里顶人数，够吗？”
　　“那陛下他选谁不好，为何要选那老匹夫！！”
　　韦叔裕终于爆发，涨红了老脸，几步就走了回来，冲着韦夐发气脾气来。
　　“哼！不选戎马一生，经验丰富的斛律氏兄弟，还选一个酒囊饭袋回来啊？”韦夐嗤笑一声，随即毫不犹豫地指着弟弟的鼻子，斥责他道：“依老夫所见，你就是嫉妒！嫉妒斛律氏兄弟比你有本事！”
　　“我！”韦叔裕的脸涨得都发紫了，“我……我……”了半天，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韦总等人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自家那说一不二、权重势大的耶耶，居然被伯父几句话给挤兑到如此窘迫的境态，简直是大开眼界啊！！
　　所谓一物降一物……说的就是这般情况吧！
　　“唉！”韦夐一拍大腿，哀声叹气道：“你都活到这把岁数了，那斛律光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以为自己还能和他杠多久啊？就算你再不甘愿，陛下决心已定，也必会让斛律家入朝为官，甚至是委以重任，你这般想不开看不透，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了阿总等几个好孩子，多考虑考虑吧？”
　　“你仗着一时意气，和斛律氏结了私仇，到时候你眼一闭腿一蹬，你倒是解脱了，可他们呢？”韦夐指指垂头不语的韦总等人，情绪激动地大声喊道：“你就忍心，让你的儿子们，赔上性命给你收拾烂摊子啊？啊！你真是个老糊涂啰！”
　　韦夐这番话还真是戳中韦叔裕的七寸了。
　　韦叔裕顿时泄了气，垂着脑袋也不恼怒咋呼了，闷闷地又走回到韦夐身侧，老实坐好不再吭声。
　　韦夐平复了一下自己太过激越的情绪，咳了两声，掏出袖口里的帕子抹了抹嘴巴，这才又提点弟弟道：“如今，无论是咱们韦家，还是他们斛律家，现在要争要斗的，都不是咱们这把岁数的老骨头啰！而是阿总这代人了呀！所以，你该放手就要放手，该想明白的要想明白，好好培养阿总他们几个，别被一时的仇怨遮住了双眼，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韦叔裕蹙眉良久，看着自己已满是老人红斑的干枯双手，终究还是长长叹息一声，重重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人都要进土堆里了，还争些什么呢？
　　“还有，老夫也听闻你与那杨坚走得近。”韦夐突然话锋一转，突然又谈起了另一桩事情来，“老夫也知，你与那弘农杨氏结为姻亲，与杨坚那人走得近亦是无可厚非之事。但，为兄在此警告你一句，还有阿总你们几个，”韦夐肃沉下脸，用罕见严厉的语气对在场诸人说道：“杨坚此人，口不对心，或有妄念。你若与斛律氏对上，为兄且问你，谁为螳螂？谁为黄雀？谁到最后会在你们两败俱伤之时渔翁得利？”
　　“孝宽！你聪明一世，切莫到了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啊！无论如何，杨坚此人再欲拉拢你，或者阿总他们，都要记得——”韦夐目光如炬，一手指天，大声疾呼道：“陛下他，可都看在眼里头呢！”
　　韦叔裕顿时浑身一颤，又惊又惧地看向兄长韦夐，压低了声音，急忙问他道：“陛下……陛下他……都知道了？”
　　韦夐冷笑，冲他投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韦叔裕顿时萎靡下来，垂头丧气地歪坐在座位上，不再开口了。
　　“伯父大人！难道陛下他……”韦总立刻上前，紧张兮兮地询问他道，“难道陛下……怀疑我们韦家的忠诚？”
　　“我们只要安份守己，陛下自然不会亏待我们的。”韦夐捋捋胡须，毋定地回答他道。
　　“但，若还与那杨坚结党营私……那就说不准了。咱们的陛下，可是眼睛里头容不下沙子的主啊！”韦夐虽然常年不在朝堂之中，但相人的眼光，却是一等一的精准毒辣。
　　“老夫……待那斛律光来了后，就上乞骸骨，将位子让给阿总。”韦叔裕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
　　“……也好。”韦夐眼珠一转，轻轻颔首。
　　“耶耶！您……”韦总又紧忙面向着韦叔裕，正准备推辞不受，却被他伸手阻止了。
　　“阿总！耶耶……耶耶老了，老了啊！以后这个家，就由你带着弟弟们担起来了。”韦叔裕仿佛一时间又苍老了许多，双眼空洞，无精打采地叮嘱儿子韦总道：“记住你伯父的话，无论谁要拉拢我们韦家，都不可答应，更要疏远杨坚此人。听明白了吗？”
　　韦总心里头百感交集，只觉肩上的担子若有千斤之重。
　　他两眼泛红，“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叩头行礼，哽咽道：“儿子……必不会辜负两位老大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