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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就是很绝望的下山之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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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冷,树的影子投在草丛,黑漆漆的一团。
这本该是个寂寥的夜,万物无声,就连前些日子还叫得热热闹闹的虫子都消失了。
纪飞霜在林中穿梭,夜风寒冷,吹的他一哆嗦。长发未干,更添一抹凉意。头顶的夜空愈发黑暗,不知从何而来的云遮住了月亮,前路难辨。
他能感觉得到身后有双眼睛正盯着他,真教人感觉瘆得慌。可哪能那么邪乎呢?
这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山,山上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动物。纪飞霜从不信所谓神魔妖怪,如果真存在这些东西的话,这世道早就乱了,所以这些妖怪充其量也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小人罢了。
又与他何干?
他的脑海中不断显现出他的仇人、他父亲的仇人、甚至是他祖父的仇人。
究竟是谁·····这样与他过不去?
他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所树仇敌自然不少。事实上在他小时候他曾有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是大娘生的,平时与他也还算客客气气。然而在他九岁那年,当时的宰相李大人与父亲爆发激烈的争吵。
那一年的父亲只是个尚书,其势力远不及李大人,最后只好妥协。
可生性要强的父亲却咽不下那口气,他回到家饭也吃不下,只顾着坐在一旁喝闷酒。
那一晚,大娘的哭声那么惨,自己永远也忘不了。
而姨娘也破天荒的来到他房间,抱着他怎么也不撒手。
姨娘嘟嘟囔囔地说:“真是好啊······好啊,儿有这样聪明的脑瓜子,为娘也高兴得很,你父亲,他也会为你骄傲的啊······”
第二天一早,大娘便哭哭啼啼地跑到他房中,砸了他的花瓶,扔了他的墨宝,整个屋子被她翻得乱七八糟。姨娘抱着他缩在一旁抹眼泪,还是父亲得了消息,赶来带走大娘。
大哥失踪了。
府上老老少少都很心急,父亲到处打探消息,大娘整日对着自个儿院中那颗老槐树发呆,蓬头垢面,眼中无波无澜。
后来他去大娘院中请罪,无意中碰上二哥。那时的二哥站在槐树前,轻轻地叹息:“父亲的心真狠啊。”
那树的树干底部溅上了些血迹。
二哥说:“原本我觉得咱们家大业大,即使整日不学无术也能一辈子平安喜乐,但我终究还是太愚蠢。老三,其实以前我一直看不上你,觉得你傻,现在才知道傻的,是我。”
突然想起原先在学堂,教书先生曾对大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兄弟三个中,只有你最没有天赋,真是朽木脑袋!”
他们纪家,从不留无用之辈。
某日正午,父亲突然派人叫他去书房,他便放下手中的书正准备过去,大丫鬟亦瑶突然赶来,疾疾道:“三少爷,且慢!您可不能穿这身过去——”
她接过身后小丫鬟亦折捧着的雪白熏檀香内衬为他换上,又披一件红底镶白梅长袍,上头用蚕丝绣着细细圆圆的珍珠。简单而不失华贵。
小时候教礼仪的嬷嬷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门外,一边跟着他一边不厌其烦的嘱咐。
“低头弯腰,小步快走,以示尊敬。行不中道,站不中门。所谓叩首,双膝跪地,头必点地······”
心里隐隐有个猜想。
等到了书房,刚好遇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二哥。那人一身墨蓝底色染红碎花的袍子,显得格外精神。
两位嬷嬷送他们到门口便停住了。
推开门,第一眼看到那个坐在主位的、一身黄衣的男人,他便明白了些什么。手背到后面偷偷拉住旁边少年的衣服下摆,一个用力,两人其其跪下。
他低着头,慢慢说:“微臣纪飞霜——”
饶是纪二哥再懵懂无知,此时也应当明白了那男人究竟是谁。原本正恼火的他赶紧低下头接道:“微臣纪无云——”
“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男人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一口,笑道:“纪爱卿果然是能人志士,就连令郎都这么让朕吃惊,果真是聪慧无双,不辱盛名,必是中状元的料。”
想了想,又道:“正好朕有个女儿,与他年纪相仿,不若许配给他,只待高中便成婚如何?”
父亲大喜,连忙跪下:“谢皇上!”
“起来吧,你也起来。”
他冲着纪飞霜抬抬下巴,又拍拍旁边那块空位置,示意他坐到这边。
只余二哥还跪着。
父亲便坐回原位,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冷冷地望着自己的二儿子。
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有些担忧,纪府已经日渐冷清了,就连专门设的学堂也没几个人肯来。教书先生每每望着大哥的位置都会摇摇头,欲说又止。
皇帝顺着纪飞霜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像刚发现了什么似的,道:“是朕的疏忽,忘了这还有个孩子。这是······小霜的二哥?”
“是。”
父亲淡淡地答:“统共是个不成器的孩子,远比不上无霜。”
“爱卿切勿早下断言,来,孩子,到朕这来。”
纪无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那只是一瞬间。他挺着腰,每一步都稳当有力。皇帝的眼中浮现些许的赞许。
待二哥站定,皇帝在他的颈椎、后背和腿上摸了几把,哈哈大笑起来。
“这孩子身子骨真不错,天生就是个习武的料,纪爱卿还真是文武双全啊!”
父亲的面容这才缓和过来,也笑着赞了句:“不错。”
可纪飞霜分明记得,在一个暖烘烘的下午,二哥站在花园的某个角落,向他和大哥宣布:“待我长大了,就去经商,赚很多很多的钱!”
神采奕奕,眉飞色舞。
他们和皇帝聊了几句便被嬷嬷带走了,只模糊听到几句——
“扳倒李家······”
“用······儿子······”
那些过往,便轻描淡写地······烟消云散了。
几日后,李宰相家的一位小厮在李府后院的池塘边挖到一具男尸,面容依稀是纪家大公子的模样。
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嫡子,父亲面色惨白,大娘一头撞晕在棺材旁。当朝天子勃然大怒,而后接连查出几桩李大仁贪污受贿、李家大公子强抢民女的案子,李家墙倒猢狲散,李大人递了折子后辞官返乡,再无音讯。
那时的李府就和纪府隔着一面墙,纪飞霜便时常能听到夜里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不出几日,在扒着墙一看,几日前还繁华似锦的李府只剩下一个破凉亭,风吹过,不知谁绑的铃铛飘飘渺渺响起来,也不知那一日便轮到墙的这一面。
父亲倒是高兴得很,一点也没有对外界所传的那种,忍痛上朝、思子心切。
既然原宰相不在了,那么提案也自然换成父亲的,得知这个消息的父亲当晚便在家中大摆宴席。他只请了一些亲信,几人饮酒作乐,大娘全程作陪,憔悴不堪的面容被脂粉遮得严严实实。
姨娘带着他和二哥先回房就寝,路上两人皆安安静静,不知心之所想。
那面容娇俏的年轻女子却突然嘲讽一笑,继而道:“我真替那女人可怜。”
无人应答。
来年大娘得一女,千宠万爱,而那纪无静倒是和他的名字相反,永远的沉静下去了。
一路这样胡思乱想着,天色渐渐泛白。
纪飞霜在心中奇道:“没想到竟然跑了这么久。”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自己就沿着这条路在走,可无端端地从哪来这条特地铺着青砖的路呢?
空气不知为何变得沉闷起来,仿佛能感受到它的重量,又好像隐形的稻草压在肩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也不是没爬过山,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日月同辉,天色血红,就连那些枯黄的草叶也染上一层绯色,直教人心中压抑的很。
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纪飞霜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原先还存在的路已经消失了。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遮的严严实实,他试图往回走,可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
别无他法,只好不断前行。可越走那种压迫感就越严重,手指沁出细细小小的血珠,掩藏在皮肉之下的血管已经看不出原本纵横纤细的形状,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蓝色晕开,脑中“嗡嗡”直响,喉咙也因为喘不过气而疼痛。
眼前一黑。
白色染墨的床帐、床边一红木衣架,屏风后是用了十几年的那张书桌。
所有的一切都一尘不变,就仿佛被汪毅带走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原本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没有人会因为你做了一场怎样怎样的梦而改变。
枕边叠好的衣服泛着淡淡的香,那是他常用的熏香的味道。他坐起来,这才感受到某种不同寻常的酸痛。
风中带了些桂花的香气,柔和悱恻。
窗不知被何人打开,纪飞霜理了理凌乱的发,这才发现那个灰发鸳鸯眼的男人正站在窗前。
方知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汪毅:让我吹吹风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