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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泽荫 ...

  •   这边会过贾琏,说了朝廷动向,林明便知时机还未成熟,也消了外出的打算。她辞了贾琏熙凤,便回去换了衣裳,想着仍往姐妹们一处看看书写写诗,不想刚到自家院子门口,就叫赵姨娘拦住了。
      赵姨娘笑嘻嘻的,也不好上来拉着亲热,隔着两步,拱了拱腰,笑道:“好姑娘,我这次专程是来赔礼的。”
      李明做势一让,“姨娘这话怎么说?”
      赵姨娘在自家脸上一拍,道:“我没个见识,才紫鹃姑娘来传话,说你要领你兄弟认个什么齐老爷做先生,我个不识好歹的,也没听过齐老先生的大名,因此言语粗了两句,只怕紫鹃姑娘受了委屈了,等我省得了追出来,她人影儿也不见了,因此只直接来向姑娘赔礼,请你万莫见怪。”
      “这点事儿不算什么,只我还没见着她,等见着她了与她说一声就是,姨娘言重了。”
      赵姨娘道:“不严重,这一府里的人,难为还有你费心替你兄弟打算,别的哪有那个心。好姑娘,千万别为着我这个粗人见怪,将来若你兄弟好了,我定让他好好谢谢你。”
      林明见她微弯着腰,笑扶了她,道:“姨娘哪里话,什么见不见怪的,若说其中有什么误会,也必是紫鹃那丫头没说清楚,姨娘替环儿着想急了些,也是情理可谅的。”
      赵姨娘舒了好大口气,拉了林明,吐心声道:“可不正是嘛,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时哪刻不是替他想着为他好的。还是姑娘体谅人,不像那个三姑娘,在我面前也尽耍主子威风,一说我说了两句粗重话,只怨恨我不识好,坏了环儿的大好前程,又哭又闹的,尽恨不能撕了我吃一样。我就说,林二姑娘原是不相干的亲戚,也还想着你弟弟,心胸必是最善最宽广的,哪里就能跟我们一般见识了。”
      不相干的亲戚……
      难怪三妹妹常因着这个姨娘生气,林明笑道:“那齐老先生早在翰林院当差的,乃是当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名士,真才实学非同一般,最难得的,家世修为也好,乃是大儒世家的出身,可称是文宗魁首的人物。现在虽说年纪大了,少在京城里传名,门下也有三五十个不俗的学生,环哥儿若去拜了他,一为从学,二来,将来若是下场考学,当了官领了职,也有些同窗相互扶持。”
      “哎哟哟,”赵姨娘喜得直拍手,她不知翰林院是何物,也不知啥叫大儒世家,但只听一个连中三元,心里早认定是文曲星下凡,又听得环儿将来做了官有三五十个同窗可做扶持,顿时觉得这比宝玉也不差些,喜得不住,几次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却憋出这样一句话来:“好姑娘,这样的好事,怎么你倒想着环儿,怎么不让宝玉……”

      林姑娘与宝玉交好,阖府谁不知道,林二姑娘和林姑娘只差合成一个人,这样的好事倒不让宝玉领了去?
      赵姨娘自然要这样想,只这话她又忍回去半截,不为别的,若是林二姑娘把这好事果真收回去让给宝玉,环儿岂不是更落不着了。
      林明拉了赵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又低头顺手替她理了理慌着来,跑皱了的绿缎子衣裳,笑道:“不论环兄弟,宝兄弟,在我眼里原是一个样的。他们上哪儿读书,拜哪个做先生,自然有老太太老爷寻了好的去安排,实在也轮不到我插手,原是那一日我们姐妹吃酒,行了个药材的酒令,牵出我和齐老先生的六女儿女婿做着药材生意这桩事来,三妹妹听了,提了一句说环儿最敬仰齐老先生,玩笑着托了我那么一句,叫我好歹试着去问问。这原是三妹妹的一句话引出来的,不想倒成了。”
      赵姨娘不由点了点头,低嚷道:“我说呢。”她原疑惑这个林二姑娘怎么忽然朝环儿露好,想着是为着连翘那个丫头吧,也实在费不着这么大的周章,这时候听得说是探春拉的线,才放了心。
      她道:“这才是,方才还和我比呢,往日我就骂她,说,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你原该想着照应他些,只晓得围着太太和宝玉转,得了她们多少好处就这样娘也忘了,兄弟也忘了,眼里哪儿有咱们娘儿俩,算她还有些良心,到底想着一回。”
      林明笑道:“这话可不该说,若没想着,还不知道成不成的事儿,倒这么费心不巧的托了我去问?姨娘这话若叫三妹妹听了岂不伤心?三妹妹好强,姨娘领着环哥儿不容易,到底一家子互相多体谅吧。”
      赵姨娘道:“我体谅她,她倒不体谅我?在我面前也一副大小姐的款儿,嘴上一句不饶人,也不想想当初怎么从我肠子里爬出来!”
      这时候,廊上过来两个影子,林明打眼一看,竟是黛玉和紫鹃的样子。想她两个是看见赵姨娘在这里,不愿过来。林明心里不由好笑。
      又听赵姨娘还在埋怨探春,似说不完一样。林明心说,迎探惜三姐妹,不论相貌才情,为人做事,三妹妹探春都最拔尖的一个,此时倒叫她亲娘说成个连彩月也不如的人了。
      难为探春这么个人,心里有五分仇怨,倒有三分是为着这个姨娘的。
      林明当下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来,柔声道:“探春妹妹性子好强,偏又是个闺阁姑娘,想为姨娘和兄弟做些什么,只怕也无能为力,姨娘也体谅她些,莫怪她。娘母家虽说有些闲气,总是母女常遇常见的,我们羡慕也不能呢。这个姨娘拿着,约三五日里就要领环兄弟去齐府上学,总要置办些好笔墨,这五十两银子,只当我们姐妹望他好的一点子心意,姨娘快替他置办去吧。”
      “这,这,这可怎么好意思。”好事儿接二连三的,赵姨娘也被砸懵圈了,一时更不知道怎么说话,只拍着胸脯道:“我知道,姑娘放心,我定买了最好的给环哥儿,叫你兄弟到了齐家也不让别人比下去,必不丢了姑娘的脸面。”
      吃用上算什么脸面,若是真有心,好好学了才是脸面。这话林明自不会和赵姨娘去说,她只笑着点了点头,“姨娘快去吧。”
      赵姨娘“哎”的一声,竟朝林明福了礼,林明忙避过了,说:“姨娘这是做什么。”
      赵姨娘说:“姑娘也别让,你心里想着帮衬你环兄弟,也合该受这个礼,改日你空了,我叫你环兄弟也来谢你。”林明只说不用,又劝着她去了。
      黛玉见赵姨娘走了才慢慢过来,调笑道:“几时又和她熟上了,我远远瞧着,恨不能长你身上一样,又是拉着手,又是行礼的,比她一家子也没这么好,你到底使了什么坏,把她也知礼起来了。”
      林明无奈道,“常日里听说赵姨娘这个人,连三妹妹也受她的气,今儿总算见了。再说,我能拿她使什么坏,不过想着三妹妹,看在三妹妹的面儿上,到底是她亲娘兄弟,总这么不出息,看着也不像。恰咱们拿了她一个丫头,又正好有这么顺水人情,一并送给了她罢了,免得她来日说咱们强要了他的丫头,还提了二等,是故意让她没脸,你听了也怄气。”
      黛玉笑道:“我怄什么气,她也值得我的气?环儿怎么样,三妹妹怎么样,老太太太太都不说,偏你管得宽,他又不是你兄弟,值得费这么大心,才儿我遇见紫鹃躲在假山后头哭,说姑娘好心,偏人家不领情,只当咱们仗势欺人,随口许个什么齐啊秦的,就要给哥儿做先生,只是看不起他,作践他呢,喏,紫鹃受了气,还哭呢。”
      林明笑道:“这两句算什么,就躲着哭,可见紫鹃是随了你了,且让她哭去,她又不是我兄弟,也犯不上我把她当个玉一样,捧着她的性子,为着她将来怄不怄气去费心。”
      “呸!拐着弯骂人。”黛玉又羞又恼,扑过来就要闹林明,偏她比林明矮许多,又瘦弱手上没力,两下便被拿住了,她动不得,还歪着头瞪着林明嘴硬,“谁要你捧着,哪个是你说的玉,岂是宝玉?岂是金玉?还是翡翠蚂蚱?哎呀!再挠我痒痒我可恼了,你骂了人还不认输,还不松开我,还有王法没有。”黛玉那小脸儿扑得绯红,偏尖牙利嘴的样子,一和儿时稚气没变半点,惹得林明笑得不行。
      “姑娘,宝二爷来了。”连翘慌跑了进来,只怕姑娘们闹厉害了,叫宝二爷看见。她十六岁,自然比其他十三四的丫头懂忌讳。
      “来就来,慌什么,”黛玉挣了出去,发髻也散了,脸上红得水蜜桃一样,坐到妆台上整理头发,“他来了,你只端了茶给他就是,”她捏着一缕头发,转脸笑道:“只怕呀,他看了你主子这样坐在这里,心里比你还慌呢。”丫头们一听,也捂着嘴偷笑,连翘才来不明白这内里意思,只见大家都笑,也跟着笑。
      果然,只见宝玉“林妹妹”“林妹妹”的高声喊着,连跑带跳的进了来,迎面看着林明坐在那儿喝茶,步子便慢了,笑容也去了,规规矩矩的进了来,连翘给他奉茶,他还双手接了,竟没坐。
      “二哥哥今儿没去学里?”林明一如对赵姨娘一样柔和。
      “没,没去,昨儿闹得晚了,老太太说不必去。”宝玉拘谨,心想着方才遇见探春,说林二妹妹竟替环儿找了个好先生,心里只怕林二妹妹连着兴头,要问他的书。
      黛玉看了这样,笑不止,走过来把林明一拉,道:“你快别学了舅舅的样吓他了,现在他来玩也总要先打听了你在不在,已叫姐妹们笑话了好几回了。”
      林明手一摊,“我几时故意吓他了,你看我这样好声好气的。二哥哥,请坐下喝茶。”
      宝玉嘴一撇坐了,端着茶,话也不说。黛玉瞧不过,拉林明一扯,“也不知你两个是什么宿敌星,见了面,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黛玉道,“你外面走走去吧。”
      我住的地方,倒撵我?林明看宝玉即便吓得这样,还时时怯怯偷看黛玉,随口便说:“昨儿作诗,我瞧着二哥哥越发进益了,才说环哥儿拜了齐先生学文章,二哥哥比环哥儿还大几岁,又一肚子才墨,想来也不必再特意去拜先生,今年国子监开恩科,要在世家子弟里取学生备着来年下场应考,二哥哥怎么倒没去?”
      果然来了。宝玉心神一敛,险把茶碗摔了,亏得连翘不怕烫一手截住。
      “怎么,难不成竟是不愿去?二哥哥这样的年纪,也该往朝廷的路子上走走了,这国子监荫世家子弟取士,原是个大好的捷径,又容易,正该想着法子也要去才是。”
      宝玉道:“不是不愿意去,老爷也提过,只老太太说,说我还小,原不必急,况且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去劳娘娘费心,也不好。”
      这国公府虽是高门,奈何武将出生的,子弟里也没有文途上得力的,早年有个贾珠,偏又是家学里下的考,没结交得几个有本事的同窗又死得早,贾家在文臣这边倒比武道更难些。这些林明心里也知道。
      林明把茶碗往桌子上一顿,“既只为着这样,那还好,”她过去,站在宝玉面前,轻轻一拉,宝玉便软软站了起来,两个人竟一样高,宝玉胖些,气势却远不足妹妹。
      林明把宝玉衣裳拍了拍,“二哥哥出口成章的才学,妹妹我向来佩服,只恨不能早日读一读二哥哥的传世之作。既老爷和老太太也有心送二哥哥去国子监,那最好了。两三天里正好环兄弟要往齐老先生处拜师,而齐老先生的大女婿,也就是现如今国子监的总理事,正携了妻儿在老先生家拜寿,二哥哥不如一并去贺他,既如此表表诚心,又有二舅舅的面子,想到这件事不必劳动娘娘也可成。”
      宝玉原就觉得这个妹妹难亲近,这一二年又听了好些她战场杀敌,鬼神恶煞一样的坊间传说,虽说是为着替林妹妹才打听的,到底记在了心里忘不掉,这一下被她挨近了,心里太过慌乱更觉腥气扑脸,焉有不怕的。
      偏耳朵里又是老爷,又是娘娘,又要读书,又要拜师,又是考学,又是攀交情的,哪个儿子,哪个女婿也没听清,只想退出三步去离了这扑脸的腥气,因此闷头便道:“既妹妹这样安排了定是好的,我这就告诉老爷,老太太去。”报手一礼,扭头就跑了。
      “噗嗤,”连翘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忙把嘴严实捂住,瞪着杏花眼看大家,只见大家也捂着嘴嘻嘻笑,连黛玉林明也在笑,才晓得主子不为这个责备,也放心笑起来。
      雪雁笑道:“宝二爷见着咱们二姑娘,当真比见老爷还怕得厉害呢。”她见连翘笑得打嗝,拉了她安慰道:“你想笑只管笑,这啊不止咱们院子,连老太太太太也是知道的,那时候二姑娘往西边去了,二爷有两次和姑娘闹不开心,老太太就吓唬他说,再和你林妹妹闹,惹得她不好了,仔细你林二妹妹回来知道,看你又怎么样。这么一说,果然宝二爷就服了,再不敢闹气了。”
      “姑娘真厉害!”连翘诚心举着大拇指,她家里也有兄弟姐妹,连着堂表兄弟也是一屋子的人,除了紫鹃,姐妹们是一点说不上话的。
      “已吓得人不敢来了,你还赞她,”黛玉道,“真真是这个林二,再没别人,大家都说宝玉好,只她从不和人好好说话。”
      连翘道:“我瞧着姑娘最是和声细语了,还劝着往国子监去,这才是将来为他的好呢,若是别处也再没有这样好的姐妹了。”她道,“林姑娘不知,往外面去,不说再找出一个姑娘这样的来,便是亲哥哥兄弟,为着份好差事,争得天翻地覆,互相践踏的也多的是,哪有这样真心劝他好的。”
      黛玉正要说,林二又不是男孩,国子监她自己又去不了,让谁不是一样让,只怕在她心里还是戏耍宝玉的心多些。只见连翘脸一红,又道:“我原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只紫鹃妹妹每次回家来,都劝我好生学本事。针线扎了,煮菜烫了,我也常怨她的,她却忍着耐心劝我,说姐妹兄弟家,一个两个好不算得真好,总要互相拉扯着,就像那筷子须得捏作一把,才能承大重。如今,我也是为着这两样得了姑娘的器重,提了二等,吃得好,穿得好,又再不用干重活,又能提携兄弟们上学去,才晓得她当日话里的苦心。我想着宝二爷这样的身份,将来总是要出去做官的,现在不但有老爷,还有琏二爷和姑娘在官场上,宝二爷又去了,才算是捏做一把互相帮衬呢。”
      林明笑道:“你不认得字,倒能悟出这个道理,也是你灵秀。”她笑着把黛玉捏了脸,“如何,连她也知道我是为着宝玉好,你心里倒想的什么,定是在想我的坏话,这回叫你觉悟输给个不认字的连翘,可怎么样。”
      黛玉把林明的手从脸上掰下来,“呸,你戏耍他管我什么事,自然有太太,老太太说你。作死的林二,拧得人脸上生疼。”

      且说有了连翘的好厨艺,林明便做主也在院子里置了小厨房,每天只晚上去贾母处吃晚饭,这日去了贾母处吃饭,贾母忽提了话头,说林明倒牵了线替环儿认了齐老先生做先生,言语下有些不热络。
      林明一看宝玉神色,再一看熙凤背着人给她打的机锋,便知宝玉竟没把林二说的国子监的是提给贾母知道。贾母极爱重宝玉,而宝玉又和林姑娘院子里的最亲近,不怪贾母晓得林二替环儿花心思,却冷着宝玉,心里要不美。偏宝玉今儿又恹恹的,贾母只当是宝玉心里也为着林二妹妹更爱环儿挫气呢。
      因此林明笑道:“是提了那么一嘴,倒正说请示老太太呢。原是为着今年国子监开恩科,要选三十五个世家子弟进科预备明年下场,我想着宝玉定是要去国子监的,便没提,只环兄弟比不得宝玉,年龄又小些,因此想若他往齐老先生家先读着书,来年若再有这样恩科,要进去也容易些。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不好意思先告诉老太太,因此先往齐府去的信,想来齐老先生也知道舅舅自他们小就立庭训的,因此才成了。”
      熙凤笑道:“可不是,咱们家虽是武将出生,老太太和老爷却紧着教我们小辈儿,便除了我一个不长进的,便是姑娘们肚子里也有好几缸子文墨,这啊,只看咱们娘娘就知道。”
      宝玉只埋着头,林明看了,又笑道:“都是老太太教导,既有娘娘这样好的,宝玉定也是好的。白天我才和宝玉玩笑,一问才晓得,原家里打算了让他去国子监,只不巧他闹了毛病才耽搁了?”
      贾母嘴一撇,拉了宝玉倒拍了他两下,道:“可不正是,国子监出来都是天子门生的出身,寻常人家想去也去不得,偏他可恨,害了病耽搁了,为着这个,莫说他老爷恨得牙痒痒,连我也恨不得锤他几下子解气。还是他太太劝着,说宝玉书读得还算好,比环儿强多了,便是今年去不成国子监,将来下场也是一样。”
      既是一样,为何又单挑环儿拜师的事儿来说?这一件事挑出来,迎头王夫人和探春就要多心,又偏是朝着自己这个外人来问。林明再看熙凤,果见熙凤指点王夫人,两个指头爬楼梯一样抖落了几下,又指宝玉。
      林明当即笑道:“老太太,太太那话实也不错,二哥哥的诗文才学是极好的,便是不去国子监讨那个便宜,将来下场定然也蟾宫折桂。”她这话一出,王夫人倒欲言又止得样子,宝玉更是低了头。这下不但熙凤,连贾母后头的鸳鸯也杀鸡抹脖子的与她透机锋。
      林明心下敞亮,必定是王夫人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年轻时又和黛玉的母亲不合,虽晓得林明和齐家有几分牵扯交情,也不好朝她开这个口,因此使了贾母来说。
      这样见外不磊落,若不是心里隔着什么,还有什么。又要图宝玉的前程,又还想在倆个孤女面前端着正经国公府当家太太的面子,哪有这么一方两便的事儿。林明不装那个善解人意殷勤殷勤的人,只绕着贾母的话头夸宝玉,一句也不提往齐府引荐要名额的事儿。
      终究,饭也吃过了,茶也喝过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眼见林明有了告退的意思,王夫人到底没忍住,出头舍了脸。她离座拉住林明,双眼水雾,软声道:“我的儿,你替环儿寻了这样的好先生,铺了这样好的出路,原我该第一个谢你,只是,”她把宝玉悠悠看了一看,“我这个祸根孽胎,一时一刻错不得我的眼睛,偏他淘气也就罢了,身子还弱些,连带着老太太,老爷也替他忧心,前面又有个珠儿的先例,”
      她又看向李纨,李纨也红了眼睛,“最怕他像他先珠大哥的样子,争着强和平民子弟一样下场,回来就病倒了,留下孤儿寡母的……”
      李纨还拉扯着几岁的贾兰站在那儿,贾兰最是府里透明了,平日只在屋里用功读书,有什么吃的玩儿也想不到他,今儿倒一起吃饭,只可怜他小,又读了一天的书,这会子疲乏得站也站不稳,靠着李纨强睁着眼。
      “这个孽障虽不好,到底还有些对老太太老爷的孝心,心里也只想着你们姐妹们,若是他有个什么,谁又可体会得我的一二分伤心。”
      眼见着这一句出来,不只李纨,迎春,探春,惜春,黛玉红了眼睛,便连伺候的丫头们也伤心起来,便是整个屋子里,也罢欢喜散尽了。
      罢,到底是黛玉的祖母。林明心里做了罢,也扶着王夫人,叹道:“我也说,宝玉身子弱,便不图国子监题目上的轻松,到底下场考试的监子也好些,热汤热水的,又少一门骑射只考两天,岂不少让老太太,太太担些心?偏他又说不忍为着这点子小事往宫里惊动娘娘。”
      林明道:“这也罢了,虽错了半月时间,我想着既齐老先生收了环儿,也是世家里的亲戚的意思,不如顺带把宝玉进国子监的事儿去说说试一试,也不劳动老太太,只我小辈儿莽撞提一提,若是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也无害。”
      贾母听了这话转了晴,笑道:“果真还是你比她有见识,又想得周到,外面的事儿,她们难得有这样的法子,还只看着你。宝玉去国子监的事,成不成的倒不要紧,左右宝玉还小,将来也有再去的机会,只难得可贵的,是你的这份心,记挂着府里的兄弟姊妹的好处,不像她们,只晓得在衣食上,”贾母把探春熙凤等一指,“还有你们,耍性子混玩闹的。”
      王熙凤挨了训一点不恼,哈哈大笑,道:“哎呀老祖宗,我要是个男儿,我指定认真读书,将来也给老祖宗挣一个光儿。”惹得大家笑个不止。
      这边,林明随贾政,领着宝玉贾环去拜会了齐老爷子,落实了宝玉国子监的名额和贾环拜先生的事儿,这也不提,只说两日后,到底宫里来了天使传旨叫林明进宫面圣去。
      旨意是晚上来的,只说明日入宫觐见,次日林明随着贾政贾琏上朝,却仍在承德门候着,下了朝才有太监跑了,领着往御书房去。
      宫女伺候了座,林明只坐着枯等,忽听得外间脚步密集,林明立身就跪。皇帝进了来,绕过她,终停在林明前面。
      虽说当年见过一面,到底皇帝烦心事儿太多,也早忘林明是谁,而如今百姓,朝廷为着她闹得天翻地覆,皇帝也着实对她的本事好奇。
      皇帝正要叫起,只见那跪着的人竟抬起了头。她头发尽挽了,用紫绸软金冠束着,留出溜光圆润的额头,眉目似个清秀儿郎,只眼睛和嘴巴生得还好。尤其这么端端望着他,眸子里似要放出光来。
      好!皇帝暗在心里赞了一声,心说,不愧是林家的儿郎血脉。虽年轻尖锐些,这一双眼睛却是厉光两道,甚合了她平了西蛮子的英气。不怪她竟能比过那些纨绔与膏粱,往那寸草难生的风沙之地,平了敌寇,压了狼王回来。
      只见那穿戴儿郎似的丫头,不亢不卑,双手举起一柄宝剑,笑禀道:“苍天厚佑,祖宗见怜,圣上,林之栋之女,林继梁之妹林裹儿,不负圣恩,携胜回来了!”
      携胜回来了。不知为何,皇帝竟心中一动,冒出一股酸,冲得他双眼有些肿胀。他弯腰扶了林明,道:“好,好,回来就好。”皇帝也似有些失态了。
      而林明,这几句原是她想好的,可这时候说了出来,又瞧着皇帝的眼窝里的水汽,到底心里松了些下来,加上脑子里那些沙场惨烈,血肉横飞的景象,到底再刚强,眼泪也啪啪落了下来。
      “皇上……”
      “裹儿爱卿快起来吧。”皇帝眼见得胜之将跪在眼前,想起她一女儿娇弱,在战场流血不流泪,好容易九死一生胜了,还被满朝文武多少议论要杀她,心里愈发不忍。心说她也只在此刻见了朕,才忍不住苦楚委屈,恢复了女儿的柔弱。
      皇帝亲自扶起林明,林明顺着他起来。见皇帝也红着眼睛,林明忙自拭了眼泪,笑道:“才见着皇上,只想为圣上报胜,不想一时失态,林明有罪。”
      皇帝闻言,笑道:“不关事,不止你,自古将军归朝都是这样,你父兄当年也在先皇哭过的。这次大胜不易,那日见了你的战报,便是朕和满朝臣工也喜极而泣的。唉,沙场见血不见泪,委屈了你,今日哭一哭,也是真性情,朕不怪你的。”
      林明道:“卑职忍得住。”
      皇帝闻言不由一笑,道:“朕知你学了父兄的英勇,只在朕的大殿上,又不是沙场对敌,卿还忍着岂不辛苦,不必忍着。”
      林明摇了摇头,道:“能为陛下荡平敌异,卑职不觉得苦,不仅不苦,能延续林家先烈意志,卑职觉得甜;能为陛下天子之剑,荡平蛮人威震敌军,保得百姓安全,卑职觉得如饮醇酒,如食蜜糖;若哪日能替陛下解四方忧患,还太平盛世,立下‘犯我国威,虽远必诛’的一代威名,卑职便是马革裹尸,粉身碎骨,才真是死得其所,九泉含笑呢。”她把手上宝剑一托,喜道:“皇上,卑职当日说愿为陛下之剑锋所指,此一西行,虽犯了些错,幸不辱命。”
      “能有此胜,朕心慰矣。”皇帝把那宝剑接过,一把拔出剑来,只听一声破风,出鞘之剑便当初好一股浓重血气。伺候的宫人吓得一跳,忙道一声“陛下小心,仔细割伤了手!”
      皇帝把剑横在眼前,用指荡过,沉声道:“这宝剑的剑锋,已尽豁了口了。”
      林明笑道:“皇上,战场激战,并不因它是女子所佩之兵而保全。眼前的林氏族女,沙场历经九死,她今日能站到您的眼前来,实乃托天之幸。”

  •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大家喜欢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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