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女儿巾帼》小孙老师

74、闲差

　　西沙河自北灌下，河宽势缓，黄黄漫漫，分流无数，不知净透多少两军交战之场，卷挟了多少尸身战马。
　　此刻林明所立之地，便是朝廷的西边抗敌主军，人马七万，于此荒土野地，依靠西沙河一个不知名的小分支建寨安篷。
　　破锅烂篷，星星点点，覆压了数十里。
　　林明站在主帐外，一阵风过，被吹得一头一脸的沙。一支巡防路过，见了，头儿笑道：“林哥儿还在这儿等呢？外头风沙恁大，仔细小脸儿给你吹皴了。”
　　“就是，”巡防把茅一把插在地里，呸呸吐出嘴里鼻里的沙土，“叫风把沙子吹进衣服里去了，你也吃不消。哎唷，才小半天，磨得人混身都难受。”
　　战场上的人，洗漱不便，须发不净，窝了沙子长虱子，有了虱子起痘子，哪能不难受。尤其驻地久了的，一件好衣裳也没有，这些五大三粗的军爷跟乞丐的差别，实在也就只在硬挺着的脊背和军靴踏出来的铿锵步子上。
　　林明笑道：“大家都想为打胜仗出一份力，我在这儿站这一会儿又算得什么。”她朝巡防走过去，离了帐篷遮挡，风吹得她的衣摆欲要撕裂一般，才开口说这几句话，风已把沙送进了嘴里，绕着舌头满嘴乱跑。“这风怎么这样反复，昨天一丝风也没有，今天又大了。”
　　“哈哈，有风才好呢。风吹着，那些蛮子也就不来。”头儿抖着衣裳，“可惜这样的安平日子也没两天了，这风啊没劲儿了。”他指着远处的火头兵，“你看他们天天往河里打的水，风大的时候一桶水有半桶沙子，风小了又稍微好些，像这会儿水透着些绿色儿，煮出来的饭一股子铜味儿，那就是风要停了。年年如此，没跑儿。”
　　林明已吃了几日的铜味儿饭了，奇道：“为什么会有铜味儿，是什么缘故？”
　　头儿把帽子取下来一翻，沙土倾泻而下，“哈，你也别瞎好奇，若是知道了，只怕你饭也吃不下，这鬼地方你呆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得了，走了。”说着给林明抱拳一礼，林明忙回了。
　　说是军防要地，然而风卷黄沙，巡防尽皆破衣褴褛，难免有些凋落惨像。
　　然而转机何处，总叫人苦思难得。

　　当日林明率千人而来，弃船陆行之后便开始着意训军，又挑了几个山匪窝子剿了，好歹将这千人带出了些样子。
　　不想到达军营之日，恰逢两军探子交锋我军又败了，林明带军而来，一千新兵还未入营地，便听得老主将在校场大骂偏将副将，一应校官俱在校场脱了裤子挨军棍受罚。
　　见了如此场面，才有些士气的一千的新血，如同星火掉进了寒冰泉，清泉汇入了泥沙河。加之林明又因为谒者和女儿身份带不得兵，李管事又是那样出身带自己募来兵容易叫人诬反，于是这一千人变被划豆腐一样划成了七八股填了战损。

　　一千人分散，有充了火头兵，砍柴挑水埋锅造饭的，有混在新营里没个生息的，也有赶鸭子上架，配了兵器充了前锋营的。才划开训练两日，林明远处看着，便见他们和那些没见过血的新兵也再没区别，只她在军营中行走，叫人直直盯着看，她才能从眼神里分辨得出一些。

　　“这风快停了，战，又该如何取胜呢。”
　　谒者是不领兵的，更别说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子。林明领谒者之职，又是女的，众军众将待她虽客气，却不许她入主帐议事。她虽想战，想胜，但地形图，兵力图，战录此类文书一概不得见到，粮草药材器械人事之类也一律不知周详，纵然有献力之心，也只得在别处了。

　　“林大人！林大人！”
　　林明回首，只见唤她之人乃是军里唯一愿和她商量军事的“将军”军需将军朱毅见。
　　“朱将军。”林明抱拳行礼。
　　朱毅见打着哈哈，抱拳行礼，笑道：“林大人有礼有礼。听说林大人的外祖母家是京城的贾家？哎呀，如此说来咱们还算可能有亲呢，我那婆娘的七舅爷就在京城和贾府连了宗的呢。”
　　林明只客气笑，也不答话。
　　朱毅见卷起袖子擦脸上的汗沙，“大人才初来，许多事不晓得，既是一家人，我也舔着脸给大人说两句。这第一啊，打仗啊他不是闹着玩的，大将军叫大人别参合进去的意思，实在也是为着大人的安全着想，一来大人高门权贵，又是又是……，嘿嘿，命定的富贵，太犯不着去和贱民争投名的机会了。二来呢，大人有报国的心，咱们谁不知道呢，报国嘛，也不定就非得带兵打仗，来这边疆的，只要吐气活着的，都是报国了！再说，最要紧的，大将军还交给大人筹集十万军饷的大差事呢，你想，这差事多气派啊，全军都靠大人发银子吃饭呢！没银子吃饭哪有力气打仗，对不对？所以呢，哈哈，大人也别日日在主帐外站着，犯不着，也不好看，要紧还是那银子，得早到了账才好啊……”
　　林明听得哭笑不得。她这个谒者，自带一千兵将到任，连主帐还没进去，又领十万粮饷得筹集任务……。难不成是想为难吓唬这个“小女子”，叫她自己委屈哭了，好识趣跑回富贵乡去？
　　“筹十万军饷算什么气派，依小女子看来，朱将军领着军需将军的职位才是气派。”林明笑道，“这差事小女子倒无从下手，想来将军几十年的老将，定然有指点我的？不若请求大将军还是把这差事还给将军去办，毕竟若是贻误军机要砍头，将军还得受我的连带。”
　　朱毅见急得额头冒汗，呸呸的，也不知是吐风沙，还是吐晦气。一时急了口，却道：“你这个，怎么这么不晓事，十万银子别处往哪里筹去，你往家里去一封信，还要不来？”
　　“这……”林明故作苦恼。
　　“哎，你犹豫什么，也不想想，你一个丫头片子，若不是要银子，皇上又不是昏了头，凭什么给你官儿当？你外祖母家要是不给，皇上生了气，把你全家抄家灭族！”朱毅两手相互一砍，震荡的脸上七八股污汗一抖。
　　被朱将军这样当小孩儿哄，林明心下又好笑又好气。至来到军中见了将军士兵的士气如此低落，她便有了忧心，夜夜睡不好，苦思之下也没有一条目前可行的办法，郁得心肺生疼，今天倒叫这位朱将军逗笑了。
　　“将军放心，”林明强压笑意，“我已经写了奏本直递圣上，说明边关将士都等着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呢，想来圣上不久就会开国库给咱们拨银子来的。”
　　“什，什么？！”朱毅见瞪大了眼睛，他脸上肌肉乱跳，片刻，扯着嘴角柔声道：“林大人，不如你也往家里去一封信？皇上的银子来得慢，等皇上的银子来了咱俩的屁股也被大将军打烂了，你怕不怕打屁股？你女孩儿家家的，若是当着全军被打屁股……。”
　　“军饷筹备不善，乃属军机贻误，”林明摇头笑道：“贻误军机，该当枭首正法，罚不量轻重，令难行通达，若大将军只罚杖责，我还要上书圣上参他一本呢。”
　　朱毅见一愣，转身就走，还自嚷着“小丫头真不知死。”他知林明吓唬不住，回到营中自己操了笔，斟字酌句的写了一封往贾府要银子的信不提。

　　十万银子，若要拿，林明当下就拿得出，但现在态势，岂是十万银子能反败为胜的。
　　七万将士，十万银子，呵，银子，不过是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林丫头的一个小难题罢了，全军之中也只有穷得失智的军需将军才咬住这点蚊子腿不松口的掰扯。
　　千方百计一脚踏出，数度生死来到此间，这临门一脚……。
　　哈哈哈，“十年竹马郎，迎亲踢轿急，高堂三拜时，斜冠觑红巾。”林明自哂一笑，罢了笔，另取了纸张要撰信，便听见帘外有求见之声。她听得是李管事，忙叫进来。
　　李管事已褪去做百姓时惯穿的褐衣短打，虽说还未实授，已领了千户实权。他进了来，见了礼，见林明脸带笑意，不由奇怪，便问：“小姐怎么在笑？”他平民出生，寸功未立却做了千户，而小姐人钱功都出，却连军帐也进不去，怎么还笑得出来？！
　　“难道小姐忘了本愿，忘了当日剿匪恣意滋味时许给一千苏扬老乡的话？”
　　林明摇了摇头，笑道：“你可忘得了如何呼吸？”又说，“现在正是大战降至，是万不能急切的，当日我就说你，行军打仗何漕运水战有些不同，勇且需勇，智谋协同也同样重要，现你已做了千户，手下有千人要你指挥调遣，第一要便是把狠勇戒掉。”
　　“小姐教训得是。”勇武男儿多热血，身与战场天生合。李管事虽几十年的漕运管事，才经了千人行军，三四次剿匪，沙场观摩还不足月，匪气油滑渐去，气质越发挺立硬朗。林明自觉，李管事已是西军之中显眼的一员将士了。
　　若是军中多李管事此类，西军何愁不胜啊。林明不免如此暗叹。
　　“小姐，大战在即，小姐如何打算？”
　　林明道：“我的处境，军情尚且不能知晓，带兵更是不能。这一战，”她摇了摇头，“只希望这风还能吹个二十来天，苍天若眷顾……。罢了，眼下忧心这个也是枉然，现在我能做的，不过是做些粮草军饷筹备这些，使你们少些后顾之忧。再一个，就是军医那处，唉，军医们的损伤纪录合用药情况我已看了，血尽而死，竭力而死此类记录太多，实在让人心痛，我已往京，苏，扬等六省药行去信三十八封，要他们制对此类伤害有急效的丸药粉药，到时候军士每人随身携一两丸，应急使用，应有大益处。”
　　“这第二个，军医也对我说，将士们对医理知道太少，譬如断臂的不知将断口扎紧，却抱着断臂不撒手导致流血过多而死，便是这一类，一战便有几十个亡数。这几日我已安排军医轮番着每夜往营房教授紧急处理伤口的办法，你那处明后两夜就该去了，既是到你处你便自去安排，我也好腾出时间来再想法子弄些粮草来。”
　　“是！”李千户心窝热潮，应声也铿锵。方才我还担心小姐年轻，受挫难免灰心，没想到小姐果然……。小姐到军中诸多受挫，然而只此两点，便知她带兵如雷，失志带不了兵心里也依然有兵有战。我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