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女儿巾帼》小孙老师

42、内治

　　晴雯“哼”了一声，忽发现丫头们个个都忍笑似的看着自己，骂道：“都看什么，难不成是我脸上长了花？！主子才回来，一个个的就晓得偷懒了？你，水烧了没有？你粥熬好了没有，还有你，姑娘回来往老太太那里去回了没有？事儿还一大堆，个个棒槌一样杵在这儿，难不成等着主子亲自去办？！”

　　这几天里，哪天不是一早就烧好了水备着的。

　　这几天里，哪天不是一早就备着粥饭预备给主子的。

　　这几天里，哪天不是天天伸长了脖子望着，就等主子回来的。

　　若是一样不准备妥当了，你晴雯姐姐逮住不是一通骂？

　　几个丫头忍着笑，晓得晴雯是恼了，个个顺着，说“是是，我这就去烧水去”“是了，姑娘这样疲倦，需是用得上花精油泡澡，我知道袭人那里有多的，我要一瓶来”等等。

　　一时丫头们都去了，屋里只剩下里间帐子里睡觉的林明和晴雯两个。晴雯把林明的行李箱子打开，衣裳一件件重新折了，放到柜子里去，书一本本擦了放到架子上，手稿小心按着顺序放在案头上，瞧着有一个没写完的半张，又把文房四宝换了新的，连墨，也重新磨了。

　　晴雯收拾完，正洗手，耳边是林明的呼吸，晴雯听了，心中便想：“她最是清淡的人，往日上夜，我睡她床边也听不见响动的，今日……。唉，也不知是哪个没调教的，主子冷热也不晓得照顾，这回去操办丧事本就不轻省，又染了风寒，现在只怕梦里也不好受的。”

　　晴雯忙擦了手，把那熏香的小炉端到外面去，正碰见一个小丫头，便叫住她，嘱咐她往花园里折一把花来，就说姑娘要的。

　　那小丫头正要应，忽听得外面一人笑着说：“要什么花，看我送来的中不中。”

　　那小丫头一看，竟是二奶奶，忙请了安候在一边，晴雯也连忙迎上来。

　　熙凤走了过来，说：“听说你家姑娘身上不好，我来看看，顺便送些东西来。怎么样，可是睡了？”

　　晴雯眼一酸，道：“多谢二奶奶想着。姑娘刚回来是不大好，睡了有一会儿了，方才我去，脸色已好多了，想来不碍事，若是有什么，我再回二奶奶也是。”

　　熙凤点了点头，笑道：“好。你这丫头虽脾气要强些，做事我是放心的。”又说：“你们家两个姑娘回去的日子不短，这院子里难免冷清些，今儿都回来了，我就想着送些花来填些喜气。你先安排她们把花放进去，找瓶子养起来。”

　　晴雯道：“二奶奶请进，我这就叫姑娘起来？”

　　熙凤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她辛苦了一路，好容易睡着，何苦叫醒她。我就是来看看，若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跟我说。哦，对了，差点忘了要紧事，二爷特地交代我说，你姑娘带了几个得力的家将，说要我帮着安置，究竟是几个？你姑娘可说了什么？”

　　晴雯道：“那几个也算什么家将，二奶奶才抬举人。二奶奶快坐。”请了熙凤坐了，又请了茶，“姑娘交代说让他们自己去找地方先住着，现已经出去了。”

　　熙凤道：“哈哈，既如此也省得我操心。”熙凤喝了一口茶，道：“这是什么茶，也太糙了些，你姑娘倒喜欢喝这个口味？”

　　说到茶，一个没主子的院子自然是没得好茶的，且林明速来也不在这个上面计较，因此晴雯也没特意备好的，这时叫熙凤这么一问，难免有些失了主子颜面。因笑道：“看我这破记性，二奶奶不提茶我都忘了。”说着转身从柜子上搬出个巴掌大的匣子来，打开。

　　熙凤一闻，惊道：“哟，是什么宝贝，这么香。”

　　晴雯拿出里面的玉匣子递给熙凤，笑道：“姑娘带回来的，她回来倒头就睡，也没个交代，只说让往各处送去，具体是什么我们也说不上来，我数了数，数目也对的上，想来是送给太太奶奶姑娘的礼物，或是特产也说不准。”

　　熙凤接过来打开匣子，只见晶莹剔透的一小盒，芬芳醒神，比什么冰片麝香典雅高贵得多。用指甲盖挑了一小片放在手心里看，笑说：“苏州什么特产是我不知道的，我告诉你，这却不是特产。”又闻了闻，“看着像茶，可闻着又没炒过的糙气。”

　　晴雯得意道：“总也有二奶奶不知道的，这呀，就是茶，是用一百多种鲜花的花蕊细细烘出来的莲花性儿，这白白的，是莲子雕出来的薄皮儿，听说泡着喝最是细腻皮肤，润血活气的呢。”

　　“哈哈，你这丫头，竟敢在我面前抖机灵。”熙凤把匣子收起来交给随身的丫头，笑道：“回头告诉你主子，再让她饿你两天看你还有这精神头没有。好了，也坐了有一会儿了，我估计你林姑娘也该到了，我也该过去了。”

　　又交代晴雯，说：“我带来些人参鹿茸来，你叫人磨细了煮在粥饭里，给你主子也补补血气力气，另外，这有几批缎子，你给她做几身衣裳，她素日里穿得也太素了些。”

　　熙凤叫人把东西拿进来，便要告辞去，晴雯先去送她，后又回来收东西，片刻听见里面响动，忙进去看，果然是林明醒了，忙吩咐那水来，又亲自服侍穿衣裳等。

　　林明睡了一觉，精神颇好了些，看屋里几个丫头忙东忙西，便问晴雯：“我睡了多久，你林姑娘可回来了？”

　　晴雯道：“才睡了两刻钟不到，林姑娘哪有那么快回来，方才二奶奶才来了咱们这儿，看二奶奶的样子，我估计林姑娘总要在那边一起用了晚饭才得回来。”

　　“不要这个。”林明推了丫头选的步摇，选了一个青玉的发钗，又道：“凤丫头来过了？怎么不叫醒我。哦对了，那茶叶你亲自给大家送去，也不知黛玉备些什么没有，你问过黛玉，若有也算了，若是没有这茶就说是黛玉给大家的。这一回来去匆匆的，也来不及准备些好的礼物，只得这些粗茶，叫姑娘们吃着玩，好在是几百种花做成的，也算尝尝新鲜。”

　　晴雯嘴一撅：“知道了。”

　　头梳好了，看着镜子里的样子，又和前些日子大不同了。

　　晴雯理着衣裳问：“方才二奶奶亲自送了几匹绸来，还说呢，姑娘的衣裳也太素了，今日回来的样子，我一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小秀才哥儿呢。这衣服穿不上了，我收柜子里了，唉？绢子呢，我方才收拾竟一块绢子也没找见，莫不是在路上弄丢了？可要清点看还丢了什么不曾？”

　　林明换了阮萝襦裙的衣裳，戴了珠翠钗环，若非手上的茧子，果然又是一个大家闺秀了。“绢子我用得少，都给了黛玉了，现若是少了，再做几条就是。若说清点，我的手稿你可见了？”

　　晴雯轻哼一声，嚷道：“饭还没吃，热茶都没喝一口，什么宝贝这么着急。那，有字儿的我都放在案头上，墨也新抹开了，你要写便去写就是。”

　　“一提饭我倒饿了，你们吃了没有，既黛玉要用了晚饭才过来，我们这边也别预备她的了，摆饭吧。”

　　晴雯道：“主子都没吃，哪儿有我们吃的，这话问得真奇怪。”她哪里知道林明这几月所做之事，件件数来，哪一个是能讲究这些的，一时习惯了罢了。

　　慢慢吃了饭，丫头们又一个个的进来见过，该赏该罚的，林明高坐，晴雯自安排开去，又做了调度，便是将原伺候屋里的两个二等丫头调出去了，将原外头伺候的一个叫樱桃的，一个叫青杏的调进来伺候，其余的仍是原样。训了话，放了赏，林明自去书房忙自己的，外间自然有晴雯去安排。

　　林明在书房看书，忽听得外间有哭声，倾耳一听，原始一个那被调出去的丫头不服，正和晴雯理论，骂晴雯仗着姑娘信任便越权开发，打压异己，是刁婢。

　　林明倒不知道自己院里有这样能说的丫头，一时好笑，又听晴雯道：“我打压谁了，哼！主子不在你们个个能耐得能翻出天去，帮东院里送香囊，往西苑里献殷勤的，合府都是你的主子，只这院子不在眼睛里。花也不浇，地也不扫，连笤帚倒了也不扶，你又不是佛爷，该当供着你的？原早就该撵你出去的，若不是她们劝着，还叫你碍着我的眼！”

　　晴雯又道：“今日当着主子的面开发了你，你再别叫我见着，否则看我给你好看！”

　　那丫头哭哭啼啼的，和晴雯杠上，居然也不服软，临走还说得一句“你等着，这院子我还不稀得待呢”才跑了。

　　片刻晴雯进来，拿出绣棚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做活儿。“怎么了？”林明好笑。

　　“没什么，一个瞎了眼的小丫头，叫我打发走了。”晴雯绷了一块绢子，气道：“有吃的了比谁都能吃，干起活来一件不会，骂她两句还嘴，亏得雪雁一直还帮着她说好话，不然我早撵她出去了。”

　　“撵出去就撵出去吧，气什么。”林明好笑，“我知道这几个月不在，人情冷暖的，院子里不好过，下人里难免有现原形的，辛苦你了。”

　　晴雯眼一酸，扭着身子背过去，“在院子里吃得好穿得好的，我辛苦什么，我好着呢！”

　　林明看她这样耍小性子，难免心里一软。晴雯长得好，又样样出挑，自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到了远不远，亲不亲的林二姑娘这里，也不知多少人说她是命不好跟错了人，风言风语谁没听得几耳朵，为难她倒一心一意的。

　　“我这几个月回去，留下个空院子，偏你处处好强，还撑住个架子。”林明去拉她肩膀，被她扭着甩开了，“我这院子属你是长得最好的，也最爱好，打扮得也娇俏好看，比黛玉也不弱些，今日再看你，除了衣裳还稍好些，头上手上的首饰一样好的也没有了，可是觉得见不得人，怕你二奶奶笑话，所以都取下来了？”

　　林明又去拉她，她还要扭，被拉住手托了起来。林明手粗，比晴雯还粗，晴雯是丫头，自然心疼主子，也不忍再和她扭着，红着眼睛由她拉了起来。

　　“干什么，你一个主子家，和我个下人拉拉扯扯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林明把她拉着坐到自己的妆台前，笑道：“自你成了我的人，我这衣裳也是你做的，鞋子也是你做的，粥饭茶水样样的伺候得好，今儿你主子我也赏你一回。我在扬州时，常和张家的二小姐一处，她教了我一种名叫‘春意桃花羞’的化妆法子，我想着只你合适，你坐着，我替你画来。”

　　晴雯噗嗤一笑，道：“我不要你画，平日里连画画都不见你画过什么，还画脸呢，只怕还不画得跟鬼一样，我不要你画。”

　　“跑什么！”晴雯要跑，被林明一把拉了回来。林明笑道：“你不曾见过我画，便知我画得不好？我的本事你不曾见过的多了，安心坐着就是。”

　　晴雯跑不脱，只见她绕到了自己面前，一手端了桃红粉奁，一手持着小玉软笔，把那笔渐渐近了，一点粉殷渐渐逼近眉案，不由心中擂起了一面小鼓，提着一口气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忙闭了眼睛，锁了呼吸，待那一点春泽染上眉目。

　　“晴雯，睁开眼睛。”林明放了手上物件，从晴雯的衣撇子上抽了她的绢子擦手，晴雯被惊的“哎呀”一声，想挠一挠那发痒的左胸口，又忍住了。红着脸骂道：“还是个主子呢，有你这样抢下人的绢子使用的？！”

　　林明武将之家的，本不是个地道的大家闺秀，又在官场商场摸爬滚打无数来回，感受自由和无拘束多了，心思多在大局权谋上，端庄规矩抛开一时轻松一时，因笑道：“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何必那么多规矩。”

　　她虽久不作画，技艺却不曾丢了半分，这桃花羞的妆容画出来，晴雯自比张家几个小姐都长得灵秀，此娇艳更是绝色了，不由赞道：“亭亭绯绯花千种，无一可比此艳殊，晴雯，你真好看呢。”

　　那镜子里两个人如此亲近，两面共镜，谁是小姐，谁是丫头，这镜子是识别不出的，只知一个是清水出芙蕖的人面，一个是春意桃花羞的桃花，一个是清波，一个是涟漪。

　　“小姐……”

　　“哦对了，”林明忽道，又绕到晴雯前面，从匣子的底层拿出一支红宝石堆的桃花簪，亲与她戴好，“早想着送你个什么，一直不得衬得上你的，这回回去得了这海外来的红宝石桃花簪，你戴了才算合适。”这一戴，果然最配，林明左右退出半步，左右打量，不由得点头称美，忽听晴雯道：“你快过来扶我一扶，我头忽然晕得厉害，身上没力气。”

　　“怎么？”林明忙过去扶她，手一搭她手腕，果然脉息不平，当下便要抱她去榻上休息，但晴雯哪敢要她抱，慌手挣脱，靠在她身上，压着胸口求饶道：“好主子，你是我实心眼的主子成了吧，叫人看见，我一个丫头还活不活了，你给我倒杯茶来就是了，我缓缓，缓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