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女儿巾帼》小孙老师

40、孤燕

　　且说几日前贾府就得了信，知黛玉即日就要返京，贾母体恤黛玉处境，特意交代熙凤说：“你早几日派人去接她去，她才历了一桩伤心事，一时来了咱们也别说伤心话去要惹她。”又交代说，“府里的丫头下人们，平日里我是懒得过问，习得眉低眼高的，你也紧着锤打她们两句。”

　　这边老太太有交代，熙凤自然应了，回去安排了，吃饭时，又问平儿：“派去等着的人也等了有两三日了，怎么也没个消息来，这林姑娘究竟走到哪儿了？”

　　平儿点了点头道：“也不知林姑娘是乘的什么船，沿路竟没消息来的，不过刚儿码头上来了人，说上午有船上的来送信，说是林二姑娘病了，晕船，所以船行得慢些，最迟明天上午就到。”

　　“林二病了？！”熙凤一愣，忽然恍然，笑道：“原是说呢，你二爷信里说，咱们这位林姑娘，在苏州扬州，风生水起的，官商几道的往来，没有她进不了的门儿，为着分家产的事儿，把林家的族老也拿捏得没有办法，我还奇她竟比我还能耐呢，唉，到底还是个女人，也累病了吧。”熙凤又道：“可见这这人呐，都是逼出来的，她在咱们这儿的时候，一应不用操心，咱们还说她木瞪，这一回去，林姑爷死了，后事也指望不上别人，倒难为她这个当侄女的担了起来。”

　　平儿也道：“是啊，可怜两个林姑娘都是好的，这一下家里人都死光了，也没个依靠，也不知以后怎么样呢。”

　　熙凤道：“还能怎么样，林姑娘好歹有老太太给她撑腰，将来嫁个人，平平稳稳的，也不算差，林二就难些，仍由得她厉害，总是家里死绝了的，又没有嫁妆，将来也不知怎么出法，我一边儿瞧着，将来多还是要遂了林妹妹陪去。”话头一转，又说：“也亏得有咱们，不然只怕这会儿都不知道往哪儿过活呢。”

　　平儿道：“听说她在外头认了一个干亲，奶奶可知道怎么样，可是靠得住的？”

　　熙凤摇了摇头：“什么干亲，只怕也是图林姑老爷的权势的。不然怎林姑老爷一死，她还投到咱们这儿来呢。”

　　“哦，对了。”平儿道：“前儿宝玉看上了晴雯，说要要呢，我只说做不得主，要请示奶奶，没应他。”

　　“那晴雯可是老太太给了林二姑娘，后又和管碳的闹了一场的那个？”

　　“是她。”

　　“长得是不错，就是脾气怪些，难怪宝玉看得上她。不过，她虽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给了宝玉原也合适，但到底老太太已许了出去，这会子转眼她主子就回来了，于情于理，咱们也不好动她。宝玉那儿，你另换一个给他，只是性子模样要考究些，别叫太太见了又说咱们选得不好。”

　　这边两个人吃了饭，平儿自去宝玉那边打消他的念头，又另选一个合适的给他，熙凤却赶着空闲时间张罗安排一个院子与黛玉。黛玉这回来是要常住的，将来出阁也只从这个院子里出，将来或是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成了，或者太太的什么算计，总不好再叫黛玉两个住在客居的内院子里。

　　黛玉即将回来，贾府如何反应先不去说它，且说这边码头上，负责接船的乃是太太的配房周家的，和另一个老太太差使来的姓李的管事。

　　跟来的小子说，既说了林姑娘的船是明天到，再快也没有转眼就到的，说要请两个管事去附近的茶楼喝茶，说在楼上要一个靠窗户的桌子坐着等，不耽误事。熙凤那样亲口吩咐的，管事自然不敢偷懒，如论如何拉劝，也只在码头上不敢离。

　　有小子机灵，从船家借了两把椅子叫两个管事坐了，亲手捧着小茶壶，说：“林姑娘的船，自然是租的大船，好认得很，咱们远远瞧见了，把椅子茶壶往船家一送，利利落落的迎了姑娘回去，这总使得的吧。”

　　管事一想，终究应了，坐在江边，一边喝茶，一边与小子们说些府里的闲话，才喝了半盏茶，正惬意得很，忽听得有人惊呼，打眼一看，原却是江面竟来了一只黑凤金的大船，威威武武的，由两只小箭船护航登岸。

　　“哎呀，好船啊！”管事随着人群撵上去，一边告诉跟着的小子，“你们没见过这样的大船吧，说来我也只见过一回，那还是当年给咱们家姑娘送嫁的时候，路过扬州见过一次。真微风，听说当年先皇下扬州，就是乘这种的呢。”

　　听得是皇帝乘过的，小子越发想看，一行人挤到岸边，个个踮着脚尖把脖子伸得老长，就像看看这和皇帝乘一种船的，是个什么样的大官人。

　　小船让行，大船渐渐靠了岸，放下踏板，只见五六个黑衣挽袖的黑壮汉子从船上大踏步了出来，虎目一瞭，其中一个放嗓喊道：“贾家的在哪儿？”

　　管事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迎了上去，作了礼，道：“我是贾府的管事，姓周……”话未说完，那汉子便打断道：“原是周管事，辛苦辛苦。不知接人的轿子在哪里，请安排抬到船上去。”

　　“这……”哪有把轿子抬到船里去的。周管事略一犹豫，又招呼轿子抬过来，道：“请问林姑娘现在何处？听信上说，姑娘微恙了。”

　　“自然是在船里。”汉子把抬轿的一看，道：“船上不比得地上，尤其抬着轿子过踏板，若不熟悉，只怕不稳。周管事，不如你叫兄弟们歇着，我先叫人把轿子抬上大船，接了小姐再抬下来，兄弟们再接过如何？”

　　“好好好。”周管事忙叫抬轿子的把轿子抬过来，一眼看到椅子，偷偷一勾脚踹到江里。

　　轿子上了船，片刻又回转出来，端看轿子沉甸甸的，便知已接了人了。那汉子一边指挥从小船上卸货，一边和周管事交接，一并交接了三十多车，泰半是黛玉的嫁妆，余下的是些书画遗物和送人的礼。

　　交接完了，那汉子与周管家行了礼，又对两个汉子作别，道：“大起大志两位兄弟，今日即便作别了，想来重逢不远，你跟随小姐再来扬苏之地时，定莫忘了招呼水上的兄弟一声，咱们再聚，好好喝上一回。”

　　码头如何卸船装车，如何交接作别不去说他，不过片刻功夫，那码头岸上已整车待发，前面开路的自是来接的管事小子，中间却是十来个婆子丫头护卫的两乘蓝妮轿子，轿后自五六步蔓延开去数百米，皆是一车两个汉子的阵势，那京城之中虽说是大富贵聚集之地，然则这样的排场也引的许多人引颈相望。

　　这一路来，黛玉虽则兼有逝父之痛和家破之苦，心中也是苦闷悲伤不已，然因林明才上了船边病得昏睡不醒，病情严重，一直卧床，她全心全意得照料林明去了，伤心暂放在了一边，哭得倒少。

　　这时走在路上，轿儿行得稳稳的，小小的晃悠着，竟招人瞌睡得很。黛玉不愿意睡，寥寥翻着手上一本通鉴，然而终究看不进字去，将书一盖，看见书皮上的书名，知是拿着了林二的书。

　　“这书有什好看的，也亏她看得着迷，日夜不离的。”黛玉又翻开书，仔细看了一页，然而终究不见其中有灵慧的，或是好的词句，又将书关了，用帕子拭了封皮上的灰尘仔细收在一边。

　　黛玉将帘子打开一个小角，问道：“到哪里了，怎么这么热闹？”

　　“哦，回姑娘的话，才出了码头不远，还没上大街呢。百姓们来看咱们车队阵势大，所以吵嚷些。”

　　黛玉一听这声音，忙把帘子放了下来，竟吓了一跳。

　　“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那人候着，不见回答便亦步亦趋的，那轿帘子上一个阴影，似把脑门贴在轿子上了。

　　黛玉心下有些着恼，也知道好歹不关这小子的事，到底是林二那丫头的指使，当下便道：“我没什么吩咐，你不要在我旁边站着。”才刚说完，心思又是一转，想着这些生人，虽不知道是林二从哪里招拢来的，到底已投了林二的效命，虽不是大家的不晓得许多规矩，然而在家办丧或是路上，也很得力有礼的。

　　因此又说：“林二才好些，坐轿子怕是要累着她了，你去看看她哪里，可好些了。”

　　那人应了是，便踏步离去，黛玉在轿中又扭着绢子把林二咒了一番，怨她不晓得哪根筋拧着，弄出这样的排场招摇过市的，竟比宝玉还纨绔些，也不听劝。

　　车辚辚，马萧萧，加之路两边看热闹的，这一路竟一刻也不平静过。

　　也不知多了多久，忽听的前面跑马，从自己轿旁而过，约莫是停在了身后林二的轿边。黛玉扶着轿抚，凝耳一听，起先什么也听不见，然后便是一个男声大喊：“小姐有令，停轿缓行！大家原地休息片刻，喝水整仪！”

　　做什么停下？林二还病着，该早到祖母家请御医瞧瞧才是，如何耽在这里。黛玉打开帘子一角，见轿边是个粗壮丫头，便喊住她问了。

　　只听那丫头笑应道：“总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姑娘莫急，小姐自有道理的。咱们这些东西，总得让府上准备迎，不然让往哪里放呢。”

　　黛玉道：“她总是道理多，偏你们都听。老太太和姐妹们都等着，咱们这样耽着，岂不失礼，再说，叫人说咱们在这路上休息，岂不知舅舅舅母要伤心。你快去告诉她，叫她快些走才是。”

　　那丫头应了是，转身朝着后面轿子跑去，果然不过片刻，便听见那跑马的从后面跑到了前头，轿子也再次悠悠而行。

　　黛玉坐在轿中，一时想着到了场景：祖母定是要哭的，姐妹们也不知得了消息没有，上学去没有，宝玉也不知在不在。当日我去时，大家都那样拉着手念念不舍，回来得话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宝玉都急病了，……。想着想着，便湿了眼睛。

　　“林姑娘，到了。”轿子一停，一个妈妈拉开了轿门儿，轿便已围了十来个服饰精美的丫头。这些丫头想必是当用的，该不出二门才是。黛玉打眼一看，原来轿子已进了二门里了。黛玉眼睛一红，扶着妈妈的手缓缓出来，“周妈妈，劳烦竟是你来接我。”

　　周瑞家的仔细扶住黛玉的手，笑道：“姑娘哪里话，这次回家来，自刚得了消息，老太太，太太，阖府上下盼了姑娘好几日了，我不过是幸而领了接姑娘的这个差，姑娘们和二奶奶都在里面，早等着接姑娘呢。”

　　那些丫头也叽叽喳喳得说着讨喜话，黛玉点了点头，“那咱们快些去，别叫大家等久了。”说着这话，黛玉回头一看，却不见另一乘轿子，忙问：“林二姑娘呢？怎么轿子也不见？”

　　周瑞家的一愣，忽而又笑道：“原来姑娘不知，原是打算一起接两位姑娘的，只是林二姑娘的丫头说小姐身上不好，见了老太太白招惹伤心，不如先回院子休养着，几日好了，再见过老太太她们也是一样的。因此只姑娘的轿子走了侧门，林二姑娘的轿子只从东脚门的小门进的，这会子怕是都到院子去了。”

　　“原是这样。”黛玉收回视线，抬眼一看，正巧见了二门正堂匾额边的燕子窝，心里一酸，终道：“走吧。”

　　若是以往，林二定时要和我一起的，莫不是她路上又严重了？或是，或是……。黛玉心中纷纷扰扰，没留意脚下，莲步轻急，竟不知过了几道月门，只听得熟悉的声音大喊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黛玉抬头一看，眼中又是酸胀，那急急迎来了，不是紫鹃却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