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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 141 章 ...

  •   天色还没亮开,林侯爷穿戴整齐了从屋里出来时,外头都是清爽的冷亮色,扫地的,剪枝儿的,浇花的喂鱼的,各色各样的丫头太监,还有花花草草,在这样的天色里像浸在海水里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又显出一分出尘。

      一股清新的凉气扑到了脸上,那风想是从后头梅林吹来的,裹了些花粉,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林侯爷很贪这股新鲜气,展开胳膊大大地吸了一口,“清心净肺,好啊!”她伸开胳膊要伸一个懒腰,那华丽制袍的广袖就旷荡开了,于是又把手收了回去。

      庭院里的太监丫头们看出林侯爷怕冷的窘态来,都低下头弯着腰藏着笑,林侯爷也不去管他们,只装作不知一样走到院子中间的大鱼缸处,用喂食饵的细勺子赶那尾龙鱼玩儿。

      林总管的浮尘插在腰带上,双手捧着个盛汤药碗的盘子,快步走进了院子,先把门口两个交头接耳嘀咕做笑的仆妇训了两句,道:“没轻重的东西,难得主子得空能睡得个好觉,我早告诉你们手脚放轻巧些,千万不要大声说话,你们还玩笑上了?空了再罚你几个!”

      到了近旁,把药盘儿交给旁边站在的丫头,从盘儿里取出滚滚冒着热气的药碗来奉住,“主子没睡醒,不如再回去眯一会儿?这饭前的烫药也烫着呢。”

      林侯爷接过来捧在手里,道:“睡不得了,国宴的事儿老大人们抓得很紧张,上差早,我总不好回回都比他们还去得晚,索性今儿就不在府里用早饭了,到差上去和老大人们一起吃。”

      “哎。奴婢这就叫他们把晌午的汤药送车上去。”

      林侯爷把一根细长勺子在缸里顺水搅,一缸子鱼惊动了,游得飞快,那龙鱼又凶,谁若挡了它的道,闷头就撞上去,尾鳍也扇得厉害。林侯爷把勺子抽出来挂在缸耳朵上,笑着嘱咐道:“好好伺候太子的爱鱼,我瞧着像养瘦了些,仔细给他知道了罚你们。”

      “奴婢知道呢!”林总管笑道:“这龙鱼瞧着凶狠,抢着挑着食儿吃,只个头太小了,抢不过旁的大鱼,回头奴才就叫人把其他大鱼捞起来,放些小的下去。”

      陪着侯爷往外间走,林总管趁机把几件大事儿回禀了,说昨儿半夜接的消息,大将军的妹子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大将军喜得想回去呢,只是薛家还没回信,吊着,不好走开。

      “咱们家礼预备了没有?”林侯爷扶着车辕就问,“你预备一份厚礼送去,另外带话叫沈玉山,也该到京城来了,国宴还有几天,即便眷着家里,京城也有地方给他媳妇儿孩子住。”

      才在路上路过礼部一位老大人的家,林明想起这位大人清贫,陪给的马车轿子都破旧了不挡风,就想邀请老大人顺路同乘了去。使人叫门,门房应声出来,见了礼谢道:“我们家马车瘦,行得慢,老爷怕晚了上差的点儿总提前半个时辰出门,这会儿估计都该到宫门口了。”

      林明还说自己今日是早的,不想仍落在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人后头了,少不得要催马车快些。

      到了宫里时,皇城墙头刚好冒出半个太阳,把宫里高高低低的屋脊梁染得越发通红。

      林侯爷才要往皇帝那里请安去,未到御书房就遇到了小太子,想是才从他父皇那里出来,三尺高的小人,一边走,一边恨恨的骂近旁的一个大太监。

      那太监缩成一团儿小着步子陪着,腿肚儿屡屡中招是轻的,只是吓得直哆嗦,呜呜的,似乎在哭。

      林明还未走近,小太子已经看见了她,朝那太监恨恨补了一脚才作罢,拉耷了脑袋,说:“父皇往太后那里去了,侯爷不必去请安了。”

      林明忍着笑上去见礼,问他怎么了,又说:“太监不好,交给总管太监处置就是,何需太子亲自动手?”

      “这个混账东西,孤,哼!”小太子袖子一甩,扭过脸去运气。

      那太监忙跪地,忍了哭声,道:“回侯爷,是奴婢不好,犯了欺君的大罪。”当即把原委说来。

      原来是早上太子去御前请安,皇上垂问太子昨日读了什么书,太子昨日偷了半天懒,只读了孙子兵法的计篇就神游天外去了,不好回,只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以为太子懒怠了,于是说了两句重话,偏这太监嘴快,说太子读了一天的孙子兵法,皇帝道:“哦,这正是你代太傅祖传的看家本事,既她教你,你就要好好学,千万不可惫懒!”又让太子背来,太子自然背不全,皇帝又抽检了要义来问,太子自然也答不出,于是撵了出来,还险些惹起一顿打。

      太子心里窝气,又恐他父皇晓得他撒了谎,拿这太监撒气呢。

      “哦,原来是这样。孙子兵法一天哪里学得下来,皇上是有些爱之深,责之切了。”林明笑道,“不过,君贵坦诚,自我接过代太傅的任来,还未给太子上过课,太子该跟皇上说明情况才是。”

      “哼!”小太子半仰着头,觑视这林侯爷头上官纱帽上的玉定子,“侯爷能自学成才,孤自然也可以,侯爷能一天背会孙子兵法,孤自然也可以,孤挨父皇的骂是孤心思散漫了,推不到侯爷身上!”

      林明忍着笑,禀手一礼,道:“多谢太子恩照,那以后的不到之处也请海涵了。”太子一哼,傲然领在前面,显然是知道林明今日的安排,要跟着去监工。

      小太子穿着明黄的小蟒袍,头上梳着公子髻,冠着龙眼大的东海珠,学着他父皇的样子,明黄的小朝靴发出干脆的啪嗒啪嗒声。

      林明今日穿着的是礼部的官服管帽,很不如侯爷的服制合体好看,跟在一国储君的后头,晨光里,众人的影子又扁又长,林侯爷自觉很像后面几十个太监的领头,兀自好笑。

      “侯爷政务繁忙,平日都和什么人玩呢?”小太子放慢了脚步,“听贤德贵妃说,侯爷和林如海的遗孤很要好,是住在一起吗?”

      “太子呢,读书学政之外,喜欢和什么人玩呢?”

      “孤先问你。”

      “臣幼时寄住在林公如海家,很承其照抚,林公驾鹤西去后,臣便和其遗孤投靠到林公岳家,也就是贵妃的母家。我俩个也算是一起玩耍着长大的,自然有如同兄弟姊妹一样的情分。”

      “哦?那,侯爷可知御史参奏侯爷你伦理不寻,私德有亏的本子很多?”小太子仍不慢不紧的走着,只是步伐却学不像皇帝的了,踩轻收重,失了韵律,步子也大小不一起来,才有了些孩童的踌躇和犹豫。“你为什么不明哲保身,求皇上为那林姑娘赐婚远嫁呢?侯爷是能定大势的人,孤不信你想不到这样简单的办法。”

      “既承了林公的养育情分,我又怎么能只图明哲保身呢?况且,”林明心想,这小太子,小小年纪就懂这些人事?还是他口中的话是别人的话,是谁的话呢,贤德妃的,皇后的,还是皇上的?仍笑着说:“太子也说臣还有一二分能耐,岂能对这些无稽之谈趋避,认真。”

      “孤常听太后太妃们说,你林家代代尽忠,如今只剩了你一个女儿还上了战场,落得一身伤,是满门的忠烈,我父皇母后也很喜欢你,深深觉得亏欠着你,你要还情分,他们不愿意违你的情,但他们更不愿意你在那些史官在纸上书上留下污名。”

      林明慢慢停了脚步,小太子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小小的人望着她。林侯爷只听他用还稚嫩的声音说道:“皇族圣训,不杀言臣,可自开国以来,有两位御史当殿触柱而亡,同在本朝,俱为一事,天子忧思成疾,国母日夜难安,既然侯爷无所图,明明有简单的办法平息,因何执拗不用呢?孤不明白。”

      太子的问题,似乎本不图回答,此刻林明也不再想这话究竟是出自谁口。

      不论出自谁口,这合该是一国太子的思量,一国太子的计较。

      林明望着那轮终于站上了墙头的光盘,它晃眼,它炽热,它的暖融融的光既把人笼在怀中安抚,又把人的影子压成脚底的一团墨黑。

      林明无奈一笑,终也不能用什么去应他。

      林侯爷不作答,太子自然也不会追问,只发出小小的悠悠的一声叹息来。林明听得清楚,竟在心怀里生出些安慰,纵然她知道这位未来天子小小的心里,恐怕正萌芽出一个关于林侯爷的荒谬的认定。

      用以演练国宴节目的宫殿正是祭祀用的广坛,九尺厚,九重深的宫门,要五十个强壮的甲卫合力才能推开。

      宫门一开,稚嫩清脆的读书声汇成一道厚重的音墙,如同文海里的波浪涛涛组成的梵音,书墨的清香云绕期间,是数不清的青衣稚童端端跪坐组成的人海,青色漫延无边,眼也不能尽纳。

      一千名乐师分列在广坛两侧的玉栏台阶上,长笙,洞箫,铜钟,金铃,排鼓,焦琴······,胡乐,洋器,有无数林明也不知道的乐器,奏出盛世之音,无数华丽的广袖袍服,无风自动,林侯爷也目眩神迷了,心里的感动和澎湃翻涌着,她几乎以为已经回归仙境了。

      林侯爷和太子不约而同的对视,而后又笑了,两个人从中间的御道上,从青色的人海,文海,乐海中穿过,走到坛前正殿。几位大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个个拈须含笑,时不时点头而论,因见太子爷来了,才忙迎下来见礼。

      齐老先生由两个童儿扶着,拈须笑道:“侯爷,我等自觉这‘学海无涯’尚可上得国宴,侯爷觉得呢。”

      林侯爷擦了擦眼角,道了一声“见笑”,赞道:“众人大人,如此震撼之景,催神驱情,如此震撼之音,振聋发聩,不知究竟是哪位大人的巧思?”众位大人也是激动了,七嘴八言的回话。

      “正是侯爷的那位堂兄呢。”

      “不想有如此大才。”

      “英雄出少年啊。”

      “将来必成一代文豪啊。”

      “是啊是啊。”

      齐老先生笑道:“侯爷也觉得好吗?哈哈哈,这正是我的学生那个劣徒贾宝玉的拙思,他自说若论盛世之望,百姓识书则天下才富,胜在文脉,继在童儿,哈哈哈哈,我等便召集了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儿童,俱教以宝玉和常山公子编订谱曲的三字经和千音长歌,”齐老先生看着阶下无数识书的孩童,老眼泛红,泪珠顺着寥落的白蚺滚落不已。“这些孩子知道能读书,高兴坏了,也用功,学得也认真,都是好孩子啊。”

      林明那里不知道宝玉,虽在文思才捷上少有人可比,恃才傲物的毛病也是不轻,若以国宴去考他,他少不得心思飞走一半不说,对上一个金银华帛的“华丽满堂”必定要冷眼以对,批个“俗之又俗”的,言语上哪能像齐老说的那样谦逊。

      不过,难为齐老竟愿意替他圆场做脸。

      齐老先生呜呜的哭了起来,又说能见天下安宁,百姓安居,十方来朝,此生能历如此盛世,已经无憾了之类的话,林明忙过去扶了他劝,“齐老,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伤心起来,等到此景名成天下,将来书香满国,还要请齐老做总夫子呢。”

      又演了其他的节目,都还好,只是“国威”一节,俱是由将士组成,众位大人都认为刀兵之气太胜。林明也不大满意,这一节勇也足,威也足,只是引不起她的情绪来,总不能尽善。

      “侯爷久居战场常胜不败,敌人莫不胆寒,侯爷觉得以何为军威,何以为国威啊?”齐老先生问道。

      她想起战场上的场景来,自言道:“自思数次战场临死,心里仿佛总有一股孤勇,一股悲凉,一股决绝,而今思来,能胜,似乎竟不是因为求胜,倒是厌恶战乱,为了不败而胜的。”

      “啊,原本来如此。”齐老先生不由皱眉,两根手指拈在白蚺上,道:“侯爷这样的心景,我等书生只怕难以复刻得来啊。”

      林明想京城卫军总差着一股沙场的英雄气,威严则威严,不慑人,不如调换了沙场滚过的兵们来。但她本不愿在国宴之事上过多决策足涉,因此并不发建议,众人正在踌躇,却听太子道:“ 那些孩子渴望读书,所以自然就有一股醉心的朝气喜气,若以此类比,既然是战场上的心景,不如撤下卫营,仍调派上过战场的将士来,这样境就足了,众位大人再在编排上雕刻一二,想来也就不差许多了。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齐老先生点了点头,“太子所言极是,我们方才也如此想过,只是调外军如禁,只怕不好办,侯爷?”

      林明自然承了,说回过皇上既发令。

      众人又说刀兵之气太胜这一点,若换了调派,是又要多出杀气来,场合上又不适宜,于是又商定了在阵中拥出一面军阵巨鼓来,取一擅舞之人在鼓上做阵中之舞,阴阳调和,刚柔相济,演练了再看。

      这日下差又是黄昏日落,林明邀齐老同路,两人出宫路上并肩而行,因林明问起宝玉读书之事,齐老却说宝玉近来满目愁苦,文思越发敏捷,才情越发灵秀,反问是否有情苦之境?

      林明不解,齐老便:“说凡是文富之人情如盘丝,绪若疯草,在情之一字的滋味上成千古留名之作的最多,宝玉如今年纪,正是情起情生的时候,”又无不担忧道:“而今世上诸人称才子的也多,天下传名的却没有几个,但能为我朝多留一个千古之名的,该当是要呵护爱惜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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