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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话 ...

  •   他想起陵阳侯也......无可厚非吧。来雁门关不过数日尔尔,他又怎会是那般朝三暮四的人。但那个吻又算怎么回事?柔软的触感裹杂着雁门关粗粝的雪,逼仄出若有若无的桃花的芬芳,让燕羲和久久不能忘怀,是被他压榨出来的回应么?燕羲和想,是自己操之过急,唐突了。

      长歌眼眸里的惊慌和痛苦在痴缠的颅脑灼热后渐渐析出,凝成一片一片锋锐的冰碴,扎的胸口鲜血淋漓。

      朔风呼啸,铁靴将三两瓣桃花碾进了雪里,帐帘在夜色里落下,无人再识得。

      在杨漓前去雁门关的第三个月头,陵阳侯第一次在干着正事时毫无自觉的歪头眠去,膝上的书滑落,“啪”的坠地。

      他做着一个漫长而沉沦的梦。

      他跪在祠堂里,戒尺抽在掌心里,发出令人浑身发麻的钝响。

      作古多年的父亲面容早已模糊不清,站在面前像是冰冷严厉的石碑。

      你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求我做到?

      你做不到?那你凭什么当我杨家子孙?生而不能为国鞠躬尽瘁,这条命有什么用?你去死,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什么样的父亲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死?他低下眼眸,脖子上是父亲枯瘦的手,掐的好紧,让他不能呼吸。

      娘,你为什么要嫁给这样懦弱的文官啊,你又为什么要去的那么早?爹他疯了,他疯了啊!

      大火烧塌了整个房梁,从前的书香门第荡然无存,他侥幸活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残废。

      身体的缺陷却令头脑愈发清醒,在浊世里保留着近乎于残忍的理智,他想,我的脸还在,口舌还在,思想还在,我要活下去须得动手获取。

      阴错阳差的,他成为了陵阳侯的继子。

      陵阳侯娇妻美妾如云,可见薄情,这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女人成日的争斗着,他却巧舌如簧的讨着陵阳侯的欢喜,渔翁得利。

      偶然的,他发现陵阳侯是有一个小儿子的。

      别院里,青灯古佛的带发女尼,伴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

      他们足不出户,与世隔绝,少年时而扬起的面孔上是纯净无垢的懵懂之色,像极了雨后澄澈的天空。

      杨且歌隔着墙看他,心想我一个继子地位也比你这亲生养的孩子要高,你岂不是比我更可怜。

      大旱将过的日子,陵阳侯命他收回租赁的田地。

      杨且歌觉得自己像个催命鬼,那一家子泪流成河,半白头发的农夫扑过重围,攥住了他膝上的衣襟嘶哑道:“求您宽限几天,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恩德。”

      他脑子一热,再回过神来,人已回到了府里。

      陵阳侯大怒,丝毫不顾及“父子情谊”,将他从轮椅上扯了下来,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唾骂着,指使着人对他拳打脚踢。

      他缩成一团,抱住头脸,心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暴雨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在院里积流成河,暴怒的陵阳侯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然后将他踹出门外。

      他自台阶上滚下去,沉进泥塘,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他觉得浑身都冻僵了,也不觉得痛,只有麻木。

      院中人来人往,撑着伞小跑,却没人看他一眼。

      直到那个别院的少年路过,将他自肮脏的水和泥里掘出来,背到背上。

      他们一般大,一般个头,那少年甚至还要再瘦弱一些,艰难的撑着伞,将昏迷不醒的他运往那世外桃源般的别院。

      混沌中,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对之前的嘲讽而感到愧疚。

      他醒过来的时候,少年盘膝正坐在小板凳上,抱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还未入口先打了个喷嚏。

      女尼摸了摸他尚且湿漉漉的乌发,无奈而宠溺的微笑。

      他一低头,发现唯一的一条厚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掖到下巴,裹得严实。

      “醒了!”少年瞅了他一眼欢脱道,他一口气将姜汤灌下去,被烫的吐舌头,一溜烟窜到塌边。

      杨且歌怔了怔,眼前的少年人唇红齿白,细眉弯弯,像足了他的母亲,那是一种一触即碎的美。

      小炉子里咕咚咕咚的沸腾了,像是一阵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

      “我娘说了,等我再长几岁就把我送到长歌门去,到时候就彻底跟陵阳侯没什么瓜葛啦!”阿黎摆弄着院子里的一束桃枝,笑吟吟。

      “记得到时候叫上我。”杨且歌说:“我们一同进退。”

      少年的笑靥骤然间被撕碎。

      昏庸无度的君王听信了所谓“献祭长生”的谣言,下达了征用王族血脉的命令。

      陵阳侯身为君王的胞弟,为了博得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位置,自愿献出唯一的亲生儿子。

      彼时,杨且歌正在外替他摆平各方势力,听得这一消息,他肝胆俱裂。

      “我也是侯爷的儿子!”他修书快马送回:“不要让阿黎去,换我去!我尽快赶回!”

      可他说的话又有几斤几两重呢?

      从未享受过一日的富贵,却要为这天家富贵付出血的代价,陵阳侯那天哭的肝肠寸断,简直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像极了真情实感。

      阿黎轻飘飘扫了一眼那封信,望见它在陵阳侯手中化作碎片,回首对母亲说:“娘,从现在开始,且歌就是你的儿子,他会为你养老送终,不用太为我担心。”

      献祭,剜心取血,这残忍的仪式传遍了整个长安的街头巷尾,叫人扼腕叹息。

      杨且歌失魂落魄的回到侯府,回到别院,看见了上吊而亡的女尼。

      他从轮椅上跌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死亡带来的恐惧不会再深刻,他想,再死些人也不过如此吧。

      膝上一沉,杨且歌猝然醒来,怔怔的望着来人。

      杨漓弯着腰,将地上的书捡起,置回他膝上,微微蹙眉。

      “......”杨且歌别过脸:“不会有下次了。”

      这样毫无防御的睡过去,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谁知道在醒来时头还在不在颈子上。

      “你怎么回来了?”杨且歌转动轮椅,将屋里的灯点亮,捏了一下鼻梁,低声问:“燕羲和知道吗?”

      话题像是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我,不想在他身边待了。”杨漓轻声说:“放我回来。”

      杨且歌浑身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扶手,阿漓,阿黎,许是梦境未曾醒,重叠了,他竟自心底涌起的强烈的欢喜之情。

      但他依旧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幽幽道:“别胡闹了,你的职位我已派了人顶替,你这样善做主张,我很为难。”

      杨漓微唻双眸,他目光如电,掠过桌角,一把将成叠的信纸拂入袖中,飞身掠出门外。

      杨漓的每一次出现都披霜带露,在狼狈中强撑着文人的体面,此时他呼吸略有起伏,背着琴的腰杆直直的挺着,等着裁决。

      杨且歌望着那一包袱的带血的信物,微微咋舌,三天,这些令他焦头烂额不知何处下手的绊脚石尽数被他铲除,旁人要干十天半月的活他居然三天就完成了?!他靠在椅背上,玩味的忖度着,他为何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来。

      那天,燕羲和看他的眼神,已经很明了了。难道,他不喜欢?

      这样的想法将之前被拒之门外的耻辱被洗刷殆尽,有了比较,加重了陵阳侯的优越感,他微微扬起了唇角:“苍云军难免粗鲁了些,你要体谅。”

      “你同意了吗?”杨漓低声说。

      “可我需要苍云军替我抵御外患。”杨且歌说。

      杨漓微微退了一步,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他攥紧了袖子下的手,新鲜的血迹被揉进掌心:“当我没来过吧。”

      杨且歌望着他阑珊而去的背影,抬手摸了摸下巴。

      在外多待几日,或许才更知道他的好?况且,他是真的需要苍云军的力量,这是他当年许下的誓言,绝不能后退。

      燕羲和扶额,耳畔是手下焦心的催促:“将军,陵阳侯在您身边插了这么多根针,您真的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扫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一群兵,穿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玄甲,却做着吃里扒外,透露消息的混账事。

      “处死。”燕羲和说:“当众处死。”

      “将军,还有那个杨漓——”

      杨漓......

      燕羲和浑身一怔,莫名的烦躁,他的直觉告诉他杨漓和这群人不一样......但他所见所闻却无法说服自己。

      “人走都走了,你还能拿他怎么样?”他粗暴的吼回去:“有这个兵力抓杨漓,不如多加固守城军。”

      杨漓在他最为焦灼难当时回来了。

      燕羲和觉得像在做梦。

      飘摇的白雪中,长歌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近了,燕羲和甚至觉得,他可以一直走下去,径直走到自己的心里。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苍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亲完我就跑,流氓文人。”

      杨漓愣了愣,他原以为以燕羲和的暴躁性子会发一通火,这下倒让他手足无措了几分。

      “也不知是谁先动手动脚。”他冷冷的说:“我不回敬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

      燕羲和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果然。

      “风大,你进帐子去吧。”他试图缓解尴尬,关切道,顿了顿他又积极的补了一句:“我那儿放了一件——”

      他话还未说完,杨漓似乎不想多谈,埋头钻进了帐子,燕羲和愣了愣,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旁手下小声道:“将军,他现在回来了,要不要......”

      “要个鬼!”燕羲和吼道:“再让我听到你们嚼杨先生的舌头根,统统吃军棍去!”

      胸口的痛楚蛛网一样蔓延开来,一下一下隐隐跳动着,杨漓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襟,逼迫自己不去想。

      号角声起,是有敌来犯的征兆。

      帐子外响起了密集如雷的脚步声,杨漓没有动,他一遍遍的说与自己无关,燕羲和的生与死都与自己无关,他从来不需要自己......

      雁门关外杀声震天,杨漓在帐中平放古琴,屈指而拨。

      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活着为了什么?我又因何而痛苦纠缠?

      他试图用琴声来抚平心绪,但越弹却越叫人心烦气躁,这弦是燕羲和修的,松香油是燕羲和觅来的,燕羲和,燕羲和,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存在感?!

      约莫是雁门关太冷了,心口疼的厉害,杨漓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放下琴,起身将搁在一旁的玄色披风取了裹在肩头。

      从兜里滑出一件物事,不轻不重的落在虎皮上。

      杨漓微微一怔。

      那是一支青碧色的桃花簪子,桃花用了粉色的碧玺打造,在玉石的根茎上栩栩如生,莹莹发亮。

      在这桃花谢,琴弦断的雁门关,总有一个人的心思能教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好痛.......可是即便痛,却又教人饮鸩止渴一样,无限的沉溺下去。

      就这样吧。杨漓倒吸着冷气笑了起来。

      燕羲和虎着脾气砍了两个狼牙军的头儿,将一干来袭的豺狼击退。

      这一次狼牙军锐气大挫,大概是要缩回龟壳里休养生息了。

      长孙忘情要犒赏燕羲和,燕羲和原本还一副“老子能砍一个连”的生龙活虎,眨眼间躺倒,被三两个手下连扛带扶,场面壮烈,所谓犒赏也不了了之。

      回到营帐里,燕羲和便愣住了。

      杨漓披着自己的披风,发上攒着自己用老婆本托人买的首饰,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他的书。

      燕羲和很想发表点意见,杨漓一抬眼,自眼眸深处飘出一茬子冷气,比外面的朔风还冷几分,燕羲和猛地闭上了嘴,连退好几步差点退出帐子去。

      “燕羲和。”杨漓解下了他的披风,扶着桌案起身:“我今天下午跟自己打了个赌。”

      “什么赌?”燕羲和有点结巴。

      “你如果死在关外,那我就把你的这些值钱物事都变卖了,逃回中原。”杨漓抬手,拆下了熠熠发亮的桃枝,墨发披散:“而如果你活着回来了。”

      “怎么样?”燕羲和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自眼眸深处流泻出三两点野性的光。

      “就,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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