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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话 ...

  •   雁门关的雪在杨漓到来时微微漾起了一丝暖色。

      青袍乌发,远山眉下善睐的眼眸,不辨季节的桃花,就像是着墨晕染开的淡泊的烟云图,拼成了燕羲和心中所有杨漓的样子,心脏抢在所有的器官前“咚”的抽搐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车马行至,杨漓翻身下马,在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的情形下,轻轻撩开了轿辇上厚厚的挡风帘。

      年轻的侯爷彬彬有礼的微笑,一双狭长的凤目幽深如井,长眉入鬓,是极为复又侵略性的俊美,但他斯文的笑着,分寸得当,让人不由自主的怀有敬畏,快要忽略他残废的双腿了。

      “陵阳侯。”燕羲和将目光从杨漓身上拽回来,飞快的拱手:“车马劳顿,辛苦了。”

      “无妨,深夜叨扰,还望燕将军莫要怪罪。”杨且歌摆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杨漓的手背,杨漓颔首,推动轮椅,缓缓地进了帐子,琴瑟和谐。

      政坛如怒海淘沙,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沉入深渊,这个身有残疾的陵阳侯必有过人之处——比如他身旁的这个男子。

      陵阳侯似乎极其信任杨漓,燕羲和跟在后面细细的想着,所有人都只能跟在陵阳侯身后几步之远的地方低眉顺目,因着陵阳侯的一声咳嗽而战战兢兢,他却可以随侍左右,甚至与陵阳侯从容的交谈,虽然,他的话似乎并不多。

      左右手,还是旁的什么关系呢?燕羲和想,这般璧人,委实令人羡慕。

      师父临终前,瞪着突兀而浑浊的双眼,用枯瘦的手死死的攥着他:“漓儿,为师的遗愿,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否则为师永不瞑目!”

      他跪在塌边,微微阖眸,想着师父真是可悲,其实他不必用遗愿强迫于人,只要师父说了自己便会去做。

      “我必一生效忠陵阳侯。”他并了三根手指指天:“万死不辞。”

      他轻描淡写,老者紧绷的全身猛然松弛,像一盘散沙,驾鹤西去。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向何处去,杨漓前十余年记忆空空,小半生浮萍一样依附于文苑阁老而活,阁老病重时他一度迷惘着,眼下阁老倒是替他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只需要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目标罢了。

      而后,与陵阳侯的合作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得心应手,杨漓几乎要习惯于这样默契而滴水不漏的生活了。

      直到陵阳侯毫无征兆的笑着说,阿漓,我和燕将军做了个交易。

      所有人都为之哗然扼腕,杨漓仰身靠在墙上,抱臂想着,一换再换,真是麻烦。

      杨且歌这个人无疑是乱世中的枭雄,有人钦佩他,有人爱慕他,有人咒骂他,有人甚至想要他的命。

      他颠簸在巨浪中,却能握住一丝平衡,屹立不倒。

      这个“平衡”曾在绵绵三月雨的季节撑了一把油纸伞,站在侯府门外,吃了一记闭门羹。

      他倚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敲着扶手:“我这儿写酸诗的门客够多了,小哥哥,请回吧。”

      杨漓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低了低下巴,平静道:“你要什么?”

      他邪肆的翘起唇角,上下考量着杨漓:“枕边人还缺一个,你考虑考虑?”

      这样一个漂亮矜持的文人必定是吃不消一丁点消遣的,他望着杨漓旋身出门的背影,在心里头发出一阵感慨——可惜了,他要是同意也不错。

      可他缺的不是这样空有满腹经纶的书生,怀才不遇指天骂地的文人已经够多了,他要的是一把剑,一把他面对无边黑暗时,锋芒出鞘,破出重围的利剑!

      是夜,瓢泼大雨落下,杨漓踏雨归来,提着安党人的一颗头颅。

      他微微骇然:“这分明是我吩咐给凌雪阁的——”

      “抢。”杨漓说,背上的琴被防雨的布包裹着,其余的地方都湿透了,雨水将血迹冲刷殆尽,乌发湿漉漉的贴在鬓边,他的面颊与外面的闪电一般雪白:“无非是多杀几个人。”

      他身上的杀戮之气与墨的文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是一种充满了矛盾的禁欲美,无端的吸引了陵阳侯,他一瞬间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随后他颓然跌坐回去,微笑道:“我可以叫你阿漓吗?”

      陵阳侯一度对文苑阁老充满了感恩,因为杨漓实在是太好用了,三年,杨漓替他铲除了无数的绊脚石,也无数次替他挡刀,陵阳侯的势力以披荆斩棘的速度拓宽着。

      陵阳侯很少相信什么人,对于杨漓,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征服了自己的信赖,他们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之人,陵阳侯不止一次的想到了初见时的那个问题,竟然有一点点想要旧事重提的欲望。

      可是,他做不到。

      杨漓好像从来没有对什么人和事产生过留恋,钱财,名誉,赏赐时他都是淡淡的,他如今十九岁,风华正茂,一表人才,不曾对某个姑娘动过旖旎之思,即使是提到从前视他如己出的文苑阁老,也只有只言片语。陵阳侯突然就不自信了,与他处了三年,说难听些是使唤了他三年,恐怕......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漓办事时从没有出过错,果断利落,冷血无情。

      “阿漓。”他曾经故作无意的问:“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杨漓抚琴不语,在重重龙涎香之后,整个人显得愈发疏远,约莫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陵阳侯突然觉得自己输了,他一直隔绝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给他们看自己最完美的伪装,因为这是一个成功者必备的素质,为了修炼出这样的社交功夫他吃了不少苦头,却偶尔少女似的幻想着会遇到一个叩开自己心门的人,尘世中仅此一个,那个人会看见自己的喜怒哀乐,会与自己携手偕老。

      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绝的人。

      他为自己做出退让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对杨漓的坐怀不乱感到一丝丝的厌恨和嫉妒。

      对自己有所保留的人,还是不要留在身边用了,他想着,嗯,用一个人换取一个势力,不错的。

      燕羲和还久久的没有回过神来,陵阳侯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大队的人马消失在暴雪中,风将帐帘扑的翻卷,杨漓站在门口,似乎在发呆。

      “这算什么?”他喃喃道。

      燕羲和也陷入了一阵尴尬,原本与陵阳侯建交时,陵阳侯说会送他一份大礼,没想到,大礼居然是一个人。

      ——还是这个人。

      他跌坐回椅子,搔着白毛,有一搭没一搭的望向杨漓,这个男人的确是俊美的,他是杨且歌的什么人?他能做什么?自己能对他做什么?燕羲和狠狠的捏着鼻梁,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的答应了呢......

      杨漓初来乍到,对雁门关的严寒极度不适应,在门口站了一时半会儿,便狠狠的抱住了双臂。

      燕羲和望着他,觉得心在和他的身体一起颤抖着。这么冷,他没有要离开门口的意思,是还在眺望着陵阳侯离去的背影,还在思念着陵阳侯么?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百转千回,燕羲和觉得自己快被自己逼疯了,却是杨漓先开了口。

      “燕将军。”他的声音朗润:“我能为你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

      燕羲和觉着这话莫名的带着点色气,他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舔了一下下嘴唇:“我暂时还没想好,不如,你先睡这儿?”

      杨漓秀气的眉上挑,古怪的看着他。

      燕羲和一瞬间老脸通红,心如撞鹿,忙起身解释:“暂时没有合适你住的营地,明天,明天我去给你安排个住处。”

      堂堂一个苍云玄甲军的将军,此刻说话竟然有些大舌头,杨漓盯着他看了许久,没再多言,寻了个僻静角落,和衣而卧。

      原本只打算将他养在雁门关也便罢了,只远远瞧着他似乎也成了枯燥守城生活中的一种幸福,但在狼牙军攻城时,他身陷囹圄,预备效薛直将军以死殉国的关头,杨漓出现在城头。

      严寒中,青袍鼓舞,他似乎不畏寒冷,盘膝而坐,振臂抚琴。

      激荡的琴音穿过了重重厮杀声,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下一刻,杨漓的影子掠过身侧,他一手挽住了摇摇欲坠的燕羲和,另一手从琴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长剑。

      他就像一支在雁门关怒放的青莲,散发着致命的清香。

      燕羲和被杨漓半背半扶着拖回去时简直不敢相信,他被这个看起来娇弱金贵的长歌给救了。

      这件事很快在雁门关传开,燕将军的老脸被人撵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燕羲和有点受不了,决定向杨漓报恩。

      “不需要。”杨漓坐在暖烘烘的军帐里,一遍遍调着琴音。

      “要的要的。”燕羲和搓着手,像个犯了错的新兵:“要不然那群□□崽子都会说我——”他忽的奇怪道:“你这弦都调了好几遍了,还没调准啊?”

      提到这个杨漓几百年没个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不豫之色:“外面太冷,里面又太暖和,难调。”随后听到“啪”一声,断弦轻飘飘垂到地面。

      燕羲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杨漓的脸色,发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到底是水土不服还是真的被气着了,杨漓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杨漓醒转过来时,正被燕羲和紧紧的抱在怀里,他的脸颊贴紧了自己的脖子,轻柔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微微发痒。

      他怔了怔,下意识的抬眸,看见了搁在一旁的琴。

      琴弦修好了,油光水滑,是上好的马鬃弦,一旁还搁着一瓶松香油。

      杨漓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被气的微微发疼的胸口舒展开来,好受了一些。

      在这穷山恶水的雁门关,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他一愣之下,吊起眼睛看着燕羲和。

      燕羲和睡着,英俊的眉宇轻轻蹙起,带着几道忧郁的深痕,玄色的披风还没来得及卸下,风尘仆仆。

      杨漓忽的想,他该不会发疯去了一趟徽山书院吧?

      徽山书院里的那几个可不是好对付的,他一个人?

      胸口隐隐约约传来了古怪的痛觉,杨漓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蜷缩起来。

      燕羲和醒了,他望见杨漓,欢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杨漓你醒了!你没事吧?”他蓦地捉住了杨漓的手腕,杨漓下意识的抽回手,擦过他掌心里的血痕。

      “蠢货。”呆了呆,杨漓恼羞成怒的骂道:“单刷徽山书院,很英雄么?”

      燕羲和摇摇头:“我无所谓这个,就怕你气死了。”他低下头,哑了几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杨漓猛地瞪大了眼。

      燕羲和没有发觉他的异常,浑身舒展开来,大喇剌的坐在了地上:“还好只是个梦,你还活生生的在我面前。”

      杨漓似乎有点受不了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起身整了整衣襟便要出门,走到门口又辙回来,气势汹汹的抱着修好的琴和松香油冲出了门。

      燕羲和在帐子里四仰八叉的躺下,大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众人都发现,燕将军和杨先生之间有了一点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应该说,燕将军单方面的示好简直到了露骨的地步,杨先生无从拒绝。

      当燕羲和第不知道多少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披风摘下来给杨漓披上的时候,杨漓恶狠狠的抽出了琴中剑。

      “燕将军。”杨漓的面孔有点扭曲:“我想你可能搞错了陵阳侯的用意,在这里我不是客,我是你的武器,你不必对我如此。”

      燕羲和与他对视了片刻,随即扬眉而笑:“杨漓,我知道你能战能打,但如若陵阳侯真的是将你送给我,那我想怎么对你是我的事。”

      杨漓张了张嘴还想辩驳,燕羲和又道:“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我们互不干涉。”

      杨漓指着他的剑微微颤抖,他眉峰绞绕着,似乎燕羲和每说一个字都在加重他的挣扎和痛苦,燕羲和轻轻叹了口气道:“阿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没有必要有负担。”

      杨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口中喷出的白雾迅速的在寒风中破碎,他猛地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一步扑上前去。

      燕羲和已经做好了下一秒被捅个窟窿的准备,杨漓几乎是掐住了他的肩,恨恨的吻了上来。

      一直以来他幻想却不敢妄想,在睡梦中他偶尔会达成这些小小的阴暗的心思,白天起来懊悔很久平息很久,如今毫无准备的美梦成真,那一瞬间,飘在身周的雪夜变得炙热,融化了燕羲和的思想和理智。

      杨漓的吻带着浓烈的宣泄的意味,燕羲和觉得他在与什么作斗争,矛盾而惨烈,口腔里弥漫着血腥气,约莫是杨漓咬破了自己,攥着燕羲和的铠甲下压,手臂颤抖。

      “阿漓,不要这么紧张......”燕羲和半是心疼半是宠溺,他反客为主,摁住了杨漓的后脑勺,含糊而温柔的诱导着。

      唇舌的交缠让杨漓渐渐放松了牙关,呼吸却急促,抓着燕羲和的手臂越来越紧。

      燕羲和抱着他,觉得胸膛被填满,无比的充实。

      他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杨漓的腰际,一瞬间却被杨漓狠狠的推开。

      “阿漓?!”他微微诧异,却见杨漓眼眶发红,目光里带着些许动情后的迷离,但身体却古怪的前倾着,他艰难的抬起手,捂住了胸口,踉跄着后退。

      “阿漓你怎么了?!”燕羲和反问,杨漓没有回答他,转身跑开。

      燕羲和想要追上去,杨漓旋身落下一个江逐月天,决断一如最初,眨眼间消失了踪影。燕羲和追了两步,脚下一滑,他不得已扶住了城墙,心中升起了一个他不愿面对的可怕念头。

      ——他难道想起了陵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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