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依痕

7、第七章

　　半个月后，央艺开学了。临熙离开甜品店往校园走的时候，看见校门口人声鼎沸，才忽然想起来，他一直没有问裴然为什么暑假不回家。
　　他留在学校是因为无处可去，那么裴然呢？他是为了什么？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问过。”临熙闭着眼，忽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叶之澜本来听得入神，闻言愣了一下才接道：“为什么呢？”
　　临熙睁开眼，温和地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清浅却真诚的笑容，一开始那种若有若无的嘲讽与尖锐彻底消失不见了，好像坚冰被文火烤着，缓慢的化成了一滩温水，伴着暖暖的雾气徐徐地升腾。
　　“我没有问，当初是担心交浅言深，后来，就觉得没有必要了。我不需要问询，因为他与我早已心意相通。”
　　此言一出，叶之澜睁大了眼睛，她回头看向导演，却发现场下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一脸茫然——万万没想到，一部电影，几张照片，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竟然能让临熙自曝同性恋情，还是在一个上星卫视的直播节目上，毫无反悔的余地。
　　叶之澜看了一圈，发现方奈早已不知所踪，一时心情复杂，再看向临熙时，眼中就带上了同情和困惑。
　　公开出柜，在国内意味着什么？
　　临熙几乎是在拿自己的演艺生命做赌注。
　　可是这是为什么？是他太过自信，以为出柜不会影响自己的事业，还是他太过痴情，为了爱情甘愿放弃一切？
　　全网哗然。
　　伏羲恰恰：“woc，公开出柜？？？！”
　　青茶yi：“临熙这是何苦呢？”
　　火锅火花：“同性恋还乱搞男女关系，恶心到家了。”
　　峰峰峰峰：“#坐看临熙糊穿地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全一心：“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在国外都能领证了，你们村才通网？？”
　　颗粒脆：“#临熙滚出娱乐圈##坐看临熙糊穿地心#上次还在发布会上揩油，简直败类/呕吐/呕吐”
　　萌熙星际：“楼上造谣死全家，明明是你家蒸煮蹭我们热度！”
　　孤独的鲸：“楼上脑残粉，鉴定完毕。”
　　西凉-熙我往矣：“追星8年，今日退圈。我不想说我们为你做了多少，今天你公开出柜，又为我们考虑了多少？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黑料刚出来的时候，全体西凉军就在努力找资料翻新闻，为你洗白、固粉，今天我们知道了，你一点也不需要我们这样做，你给我上了一课，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混饭圈。再见了，临熙，我曾经爱过你。”
　　西凉-为你而战：“说完这句ID自杀：明星公开认爱在影视剧里是浪漫，在现实中是脑残，脱粉了。”
　　五月歌吹：“自断生路，无话可说。”
　　……
　　网络上的声音离现在的临熙很远，他并不关心刚才那句话造成的影响，兀自开口，打破了演播厅里弥漫的诡异的沉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叶之澜紧张的屏着息，每个字都说的好像窒息一样艰难：“所以，你和他，是……恋人吗？你手上的戒指也与他有关吗？”
　　她的眼睛里藏着紧张与震惊，却没有嫌恶。
　　临熙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他张了张嘴，又迅速抿住双唇，之后才说：“你不要这样问，太直白了。”
　　他垂下眼睫，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我要回答你，是，我们相爱，这枚戒指，”提到戒指的同时，他举起了右手，将那个银环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所有人都把视线附着在戒指上，他则面无表情地环视着众人，嘴唇悄悄颤抖着，“这枚戒指就是他送我的礼物，里面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他的脆弱太明显了，以至于叶之澜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声音：“很难吧？”
　　其实对同性恋的歧视与排斥一直存在，甚至“同性恋”这个词的提出都带着某种异化色彩，更不用说那些诸如“基佬”、“二椅子”之类的蔑称了——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辜的原罪了。
　　叶之澜对此心知肚明，她理解临熙的脆弱与颤抖。
　　“是啊，真的好难。”他喟叹般的说着，眼睛里波光粼粼。
　　北京的冬天很干很冷，那年尤甚，雪下的很少，天空总是脏脏的。临熙在寝室楼下扫雪，扫了半天都堆不成雪人，他叹口气，放好扫帚，一个人慢慢地向广场走去。
　　校园里很安静，法国梧桐的枝桠光秃秃的，顶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透着些许萧瑟与冷清。临熙个性敏感，最易伤情，不能久看这样的景色，只驻足了一刹便离开了。他走到广场跟前才停下来，席地而坐，对着校门发呆。
　　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坐在台阶上，看着孤儿院门口从人声熙攘变得寂静寥落。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自哀自怜，一双大眼睛澄澈动人，安静地望着远处，好像在看那些来往的男男女女，又好像在看虚无。
　　他在广场上待到日中，阳光穿破云层投射到地面上，传来些许暖意。
　　静谧的景色让他想起了幼时的一些事。
　　那一天，也下了雪，阳光伴着雪花落在他的手上、脸上，凉丝丝的。领养他的那位夫人出车祸去世了，按照遗嘱，他继承了她的宅邸，可那位夫人没什么亲人可以抚养他，于是他又被送回了孤儿院。
　　两年的时间让那里变得更破败了。院长妈妈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来叹气和发脾气，临熙自觉是个负担，每天都努力的干活，好能挣回更多的钱。
　　“不好意思，说好不讲孤儿院的事情的。”临熙不好意思的解释着，“我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这些来，然后拷问自己，当初想要成为明星，究竟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实现梦想。”
　　“那现在你知道了吗？”叶之澜温声问道。
　　临熙看着她，看着她眼里温和的光：“都有吧，进入这个圈子，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很多人。”
　　“我听说你一直在做公益，已经捐建了很多学校和福利院……”叶之澜带着笑意，“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吗？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想尽力帮助他们，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