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依痕

6、第六章

　　很快节目就开始了。补过妆的叶之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刚才在临熙面前外露的急躁与野心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眼睛沉静温和，正像是她历来为人所称赞的样子。
　　她冲临熙笑着点了点头，临熙也回以一笑。
　　演播厅里光华流转，每个人似乎都严阵以待。
　　方奈站着看了一会儿，对小唐说：“不要多问，节目完了就送临熙回家。”
　　说完就离开了，留小唐懵在原地，不知道老板和经纪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要知道，方奈一直是“保姆型”经纪人，临熙不管是赶通告还是拍戏，方奈就没离他超过三米远，时刻关注着，临熙口渴的时候他水递得比助理都快，这事儿在圈儿里广为人知，以至于小唐每次领工资的时候都有点心虚——像今天这种情况可是从来没有过。
　　小助理看着坐在光下的临熙，心里有种大厦将覆的恐慌。在他看来，临熙与方奈是相互依存的，是缺一不可的黄金拍档，某种程度上来说临熙更离不开方奈，因为临熙只会演戏，而明星不可以只会演戏。他不担心这几天沸沸扬扬的丑闻，因为他觉得方奈总能搞定一切，相比之下，临熙和方奈闹崩更可怕。
　　临熙当然不知道小唐的内心戏——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继续投入地絮叨自己的过去。
　　“那天的表演结束后，已经是傍晚了，但是我的作业还没有动笔，距离下次上课还有两天，那时的我又着急又惶恐，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是裴然打来的，约他在自习室见面，说是有东西给他。
　　临熙当时烦的不行，又不好意思直说拒绝，满腔烦躁，见到裴然后尽数化为讶然——裴然要给他的，正是他目前写论文最需要的资料。
　　裴然解释说他是受社团里师姐的嘱托，从同学那里要来了一些材料，希望能帮到他。
　　大喜之下，临熙根本没细想，只顾着道谢，满心的烦躁都被一阵清风拂去，他一叠声的说着“谢谢”，还提出要请裴然吃顿饭，可是裴然拒绝了。
　　“他跟我说摄影系期末很忙，可以等以后有机会再说，还说我演戏很棒，很像‘小王子’。”
　　“小王子”是临熙话剧里的角色。
　　当时的临熙自卑又内向，只会红着脸说“你过奖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裴然生的高大英俊，又温柔善良，还读了烧钱的摄影系，家里想必也颇有资财，这样的人，才更像是“王子”吧。
　　“裴然是摄影系的学生，我是表演系的，不光教学楼离得远，宿舍也不在一个区，所以我当时觉得他虽然长得好看，也只当是萍水相逢的惊艳罢了，没想到很快我与他又有了交集。”
　　叶之澜知道“裴然”这个名字一定有故事，不过她今天的任务已不再是挖料，而是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于是笑着应了一句：“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临熙带着温软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北京下了场雨，临熙去学校机房里赶作业，机房突然停电了，他于是去找老师来修，办公室里的人却都推三阻四，说要等雨停再说。
　　因为还是假期，用机房的只有临熙，他就孤零零的坐在信息楼的楼梯口等雨停。玻璃门外的世界因为雨而蒙上了一层纱，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却越来越近，最终显示出清晰的样子来——
　　“裴然？”临熙有点惊奇，“你也来借机房吗？可是信息楼今天停电了…”
　　“不，我刚从图书馆回来，看你在这里，所以来跟你打个招呼。”裴然说话有些不稳，眼睛亮晶晶的，收起伞放在一边，坐在临熙身边舒了口气。
　　图书馆？那儿离这儿隔着这么远，还下着雨，他怎么认出我来的？临熙傻乎乎的看着裴然靠近的容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呢，你在这儿干嘛呢？赏雨啊？”裴然看出临熙的尴尬，笑着开了个玩笑。
　　“哦……我本来是在机房写作业呢，结果停电了，老师说雨停了才能修，让我在这儿等等。”临熙回过神来，转头继续看雨。
　　“你作业保存了没？”裴然皱起了眉头。
　　“啊？没有，我没想到会停电。”临熙有点纳闷，不清楚裴然怎么好像生气了。
　　“这雨下得大，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太冷了。”裴然依旧皱着眉头，眼睑低垂着，望着临熙有些发白的指尖。
　　七月流火，傍晚的教学楼已有些凉意，加之大雨倾盆，临熙在这儿待了半天，确实有些冷了。他一方面讶异于裴然的细心，一方面却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好像…他与裴然只有一面之缘，难道裴然对人一直这样热心吗？
　　“其实还好，我再等一会儿，如果雨还不停，我就回去，明天再来……你先回去吧，挺晚了，等下天黑了不好走。”
　　裴然看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眼珠映着他的脸，使得临熙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他分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暗自猜测是两个人靠的太近了的缘故，便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向旁边平移了一下。
　　“如果明天雨还不停呢？”
　　这……临熙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北京一向降水就少，可裴然这么一说，他心里不由得惴惴起来。打工耽误了太多时间，马上假期就结束了，作业在上课前要交上，老师本来就不喜欢他，如果作业没做完或者做得不好，那他以后的日子岂不更难过……
　　他小小的叹了口气，精致的脸忧愁地皱成一团。
　　“所以，你不如去我寝室，我带了电脑，可以借给你用。”
　　临熙闻言愣了一下：“啊？”
　　裴然笑弯了眉眼：“你可以一直用到开学。”他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句：“舍友都放假回家啦，我因为一些事就留在学校了，现在寝室只有我一个人，你也可以暂时住在我那儿，免得你每天都要跑来跑去。”
　　临熙纠结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还是算了吧，这样太麻烦你了……”PC太贵重了，两个人又不熟……他偷偷抬眼瞧了瞧裴然的脸色，又飞快的垂下眼帘。
　　“不麻烦，我只在处理照片的时候才要用到电脑，现在放着假，我也没拍什么东西，那电脑闲着也是闲着。”他注视着临熙低垂的、颤抖的睫毛，轻轻地说，“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个忙呗。”
　　“什么？”
　　“帮我找一家甜品店，我答应给美食杂志拍照，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店。”
　　临熙抬起头来，微微张大了嘴巴——裴然是不是知道他一直在甜品店打工？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里又不由得偷偷松了口气。
　　原来裴然今天过来是为了这个呀。他心里安定下来，又有些奇怪的怅然若失，同时觉得之前猜测裴然图谋不轨的自己非常龌龊，再看裴然时，就有些心虚和愧疚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临熙及时完成了作业，甚至还修改了两遍，而裴然也拍到了令他心满意足的照片。
　　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甜点总是待在裴然镜头的角落里，临熙纤长的手指和背光的侧脸反而更像是照片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