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依痕

5、第五章

　　那时正是熏风乍起之际，一个师姐找到临熙，邀请临熙参加他们的活动——去当地一家福利院给小孩子们庆祝儿童节。
　　这件事临熙考虑了一会儿就答应下来了。
　　“现在看来命运真的很奇妙，那个师姐决定排练话剧后遇到的第一个表演系学生就是我，偏偏我的经历注定了我对与孤儿院有关的事情难以拒绝。于是我加入了那个临时搭建起的小剧组。”然后理所当然地遇见了他。
　　临熙忍不住笑了，这次的笑容格外不同，带着三分的羞涩与七分的甜蜜，在演播厅的灯光下亮得耀眼。
　　叶之澜纵然满心急切，此刻也不禁一愣，对着临熙生出一点含羞少女面对心上人时的耐心与宽容来。
　　“演出那天正好下雨，我下课赶到约好的地方时已经迟到了，不过孩子们都很乖地坐在小小的礼堂里等待，师姐们也谅解我，还笑着擦我头发上的雨水，等我换好衣服上台之后，我才发现，哇哦，我们竟然有一个摄像师，那可是我第一次在摄影机前演戏。”或许这段回忆太过美好，临熙总是不由自主的笑。
　　那个摄像师端着相机站在舞台一角，一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临熙只能看见他黑亮的头发。
　　很快，表演开始了。虽然观众是一群娱乐匮乏的小孩子，但每个人都很用心，很投入，氛围特别好，临熙只在不小心瞥到相机时出了一次戏。
　　或许是因为这个，临熙在面对这个神秘人时总有一点不自在，不过他的名字很好听。
　　裴然。
　　“他叫裴然。”在吐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临熙感觉好像有人往他胸膛里吹了一口热气，整个人像是夏天被晒得暖烘烘的氢气球，轻盈又温暖，然而这阵暖意却催生出深埋心底的怨气，宛如泥淖中生出的黑色藤蔓，转瞬间爬满了心房。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银环。
　　叶之澜瞥见他指缝间白光一闪而过，这才发现，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来不及懊恼自己的粗心，她连忙问道：“你手上这枚戒指，与他有关吗？”
　　可是临熙仿佛陷入了某个迷乱的梦境，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叶之澜确实经验丰富，脸上笑容不变，转头对摄像机说道：“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让我们暂时休息一下，等会儿再继续倾听临熙的故事。”
　　剧组成员配合默契，很快就有人来问临熙要不要喝点东西休息一会儿，临熙依旧没有理会，兀自出神。
　　方奈走上前来，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水，拧开递过去：“喝一点吧。”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堪重负的疲惫。
　　临熙没有接，抬眼看他。
　　方奈收紧了握着水杯的手，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临熙不说话。
　　“你总是这样。”方奈把杯子放在一边，“有时候我恨不得给你一拳，可又舍不得。”
　　临熙好像没听见，面上毫无波澜，精致的五官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冰冷。
　　方奈终于死心了。
　　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陪伴可以让临熙走出阴影，他前所未有的绝望着，又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到此为止吧。
　　“你既然做出了决定，我也不好再勉强，不过你这样相当于放弃了公司的支持，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你……想好了？”决定放手之后，关心的话反而更容易说出口了，方奈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担忧。
　　毕竟，对于艺人来说，经纪公司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临熙现在这种状况，如果公司介入的话，会好办许多，但临熙先是拒绝了D.M.的续约要求，又准备在节目里公开出柜，单枪匹马面对腥风血雨，几乎毫无胜算。
　　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的为临熙考虑起来，方奈苦涩地牵牵嘴角――九年细水长流的暗恋，要怎么才能一刀两断？
　　这厢方奈一个人苦闷着，那厢导演已经忍不住亲自来催了。
　　“访谈类的节目全靠艺人说，会比较累，我记得小熙是第一次上这种节目吧，怎么样，还习惯吗？”
　　刘一河在这一行干了许多年，又一手打造出“之澜访谈”，资历与实力都毋庸置疑，临熙纵然心情欠佳，面对前辈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修养——他几乎在刘一河出现的同时就站起身来，脸上也挂上了柔和的笑容：“刘导这是说哪里话，和叶姐聊天很舒服，我都有点忘记这是在录节目了，刚刚我还在担心是不是自己最近倒时差状态不好，拖累了剧组呢。”
　　刘一河哈哈一笑，直说“哪里哪里”，他心知时间紧迫，也不再客套：“是这样，我们都对你的传奇经历很感兴趣，想着给你出一期特辑，等会儿你和之澜尽管聊，时长不是问题。”
　　方奈在一旁闻言讶然，水果台作为星级卫视，节目单是很满的，“之澜访谈”后面还有几个节目，但听刘一河这意思……不愧是大导演，果然是大手笔。他转眸望向临熙，却见临熙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点头道：“这是我的荣幸，我没有问题，就是辛苦大家陪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了。”
　　送走了刘一河，方奈又想劝临熙续约，但临熙并没有给他机会。
　　他刚要开口，临熙就后退一步坐回位子上，也不看他，说：“前天欢娱的人给我打电话，约我见面，想跟我谈经济约的事，我没答应。”
　　方奈闻言一愣，期待已先理智一步在心口蔓延。
　　然而临熙却不管他，眼睛盯着桌上那瓶被冷落的矿泉水：“因为我不会考虑续约，也不会再签公司。”他抬头看向方奈，“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我一个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方奈定定的看着他，只觉兜头一桶冰水浇下来，一路凉到心里。
　　——临熙迟迟不与D.M.续约，已经惹怒了公司高层，为了逼临熙回头，他们不只是在他遇难时冷眼旁观，也下水爆过他的黑料，这件事方奈一直隐瞒，连小唐也不清楚内里，可现在看来，临熙全都知道了。
　　方奈明白，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很想解释，说公司的行动他都是事后知道的，根本来不及阻拦，也绝对没有参与。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