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依痕

4、第四章

　　“我是一个很善变的人。在六岁之前，我的愿望是被一户好人家收养，八岁以后，我的愿望就是好好活下去，到了十六岁，我所想的事就变成了演一部电影。”
　　对面的主持人小心掩住眼中的不耐，笑着接道：“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生活有着不同的感悟，自然会有不同的希求，这是人之常情。”
　　临熙只是笑。
　　对于十六岁的临熙来说，参演电影几乎是一个妄想，于是他也就习惯了每天省吃俭用观摩影片的生活，守着一个妄想平静度日。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我在校门口的柱子上看到一张传单，上面写着‘汇通艺考辅导，圆您明星梦’，这行字下面是一些分类，素描、表演之类的。”年轻的男人面上显出一分狡黠：“‘这宣传语真是太俗套了’，你肯定会想这么想。”
　　那天的临熙破天荒的在课上走神了，满脑子都是宣传单上的字。
　　他忍不住想，或许那个愿望，可以不是妄想。
　　于是他捏着自己所有的钱，去到了宣传单上写的辅导班的地点。他怀着期待去，却被一盆冷水泼回来——破落的居民楼、逼仄的空间、一口广东腔的老师，还有要价一千块的负责人。这就是他的梦想将要启程的地方吗？临熙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然后他逃走了。他趁那两个“老师”在商量什么的时候，飞快的跑掉了，他听见那两个人在骂骂咧咧的追，但等他跑到派出所附近时，背后男人粗野的骂声就消失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又跑了一会儿才敢停下来，扶着墙休息。
　　“这件事让我心有余悸了好久，不过我也因此知道了，我并非无路可走。我的面前，一直有一条路，就是考影视学校。”
　　那时候是千禧年之后不久，影视学校招生并不像后世那般热闹，大部分高中生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个选择，包括临熙。那家闹着玩似的艺考辅导班给临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他依旧不知道要怎么接近那扇门，这个时候，临熙想起了一直对他爱护有加的班主任。
　　班主任姓陈，是个温和而善良的女性。她一直很欣赏临熙，觉得他勤奋、坚韧，她不知道临熙选择的这条路是对是错，但她也明白，即使临熙和其他学生一样，考学，然后找工作，也不一定会过得幸福，毕竟他孤身一人，注定比别人付出的多。所以她没有劝阻，反而帮他咨询了许多注意事项，给他鼓劲，让他去首都试一试。
　　于是，临熙带着一腔孤勇，踏进了京城，并且成功的考入了央艺。
　　“不愧是影帝啊，一考就考进了艺术类的最高学府。”叶之澜笑着捧了临熙一句。
　　临熙扯扯嘴角，并不接茬。
　　其实考央艺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也没有叶之澜想的那么容易。当初他的确很轻易的过了第一关，但在复试时，他却险些失败，差点功亏一篑。
　　复试要求即兴表演，临熙抽到的题目是“登高”，他迅速构织情景，发挥的不错，但有一些细节处理不自觉地借鉴了沈清老师在《远行》里的表演。
　　四个考官里有两个夸他很有灵气，打了高分，一个老师觉得一般，剩下那个老师却觉得他的表演烂透了，充满了对沈清的拙劣模仿，僵硬难看。之后四位老师几乎吵了起来。一方认为临熙的表演只是借鉴，而且处理的很自然；另一方却认定临熙毫无创造力，完全不是做演员的材料。
　　最后的结果是临熙险之又险的通过了考试。但是入学之后他才发现，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那位把他批评到一无是处的教授，正是他表演课的老师。
　　节目进行到这里，应该插播广告了。导演盯着屏幕上还在增加的数字，镇定地吩咐道：“告诉小陈，今天的广告只有30秒，如果有人不愿意，你就说，现在的收视率已经破2了，不想播就滚蛋。”助理一边震惊的想着不愧是导演，一分钟的广告时间说砍就拦腰砍，一边马不停蹄地滚去导播室。
　　30秒的停歇微乎其微，临熙拧开赞助商提供的矿泉水，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导演说：“继续”。
　　“那位教授桃李满天下，其专业程度毋庸置疑，但不知是不是我在考试时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一直不大喜欢我。”这话听起来像是句玩笑，但临熙的眼里没有笑意。
　　说“不大喜欢”其实很不确切，应该是“厌恶”才对。
　　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孙奇教授似乎与老牌影帝沈清之间有什么纠葛，而临熙之前几乎把沈清当做自己的启蒙老师，一些情感的处理方式就脱胎于沈清的演绎，这就导致他的表演中总是笼罩着沈清的影子，自然使孙奇恨屋及乌，一见临熙便觉讨厌。
　　不过这位不苟言笑的老教授和深居简出的影帝到底有什么恩怨，就无人知晓了。
　　只是可怜了临熙，每天都要挤时间出去打工，偏偏上课还要承受来自教授莫名其妙的恶意，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好在其他课的老师都对临熙和颜悦色，才没让他的大学生活太过难熬。
　　“当时我因为要打工养活自己，偶尔上课会迟到，但是那位教授尤其讨厌迟到，有一次我就挨了罚，要在一星期内上交一份两万字的论文。”他口里说着“挨罚”，脸上却带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