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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钟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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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峤再次见到孙娅娅,是在腊月二十六的傍晚。
前两天刚下过雪,背阳处积雪未消,青松上还缀着大朵的白,远远望去,墨绿色的针叶里开满了绵云似的花。他和钟屹买年货回来,各提两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提手带子细得勒手心。钟峤胡乱想着压强与受力面积的关系,忽然听见钟屹说了句:“哎,那不是娅娅姐吗?”
抬头一看,长椅上坐着的果然是孙娅娅。她裹了件蓬松的羽绒服,半张脸隐没在羊绒围巾里,哀悯寂寞地望着脚边的奥斯卡。奥斯卡毛色暗沉,像提不起精神似的匍匐在她身边,好一会儿才动动脖子,从喉咙里滚出几声呜咽。两人走近时,发现它的眼睛似乎不对焦,大片的眼白将眼珠挤到了角落里,乍一看十分吓人。
孙娅娅居然难得平静,无意识地缠绕手上的绳子,声音温和又悲凉:“奥斯卡病得很重,眼睛也看不见了。等它走了,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钟峤问道。
“不知道啊。”她对去处有些迷茫,但态度很坚决,“走是一定要走的,以前舍不得奥斯卡,现在连它也留不住了。”
直到他们回家时,她还保持着弯腰凝视奥斯卡的姿势,像尊静止的雕塑。
后来听说,奥斯卡没能撑到春节。孙娅娅拉着行李箱,在一个雾霭沉沉的清早,坐上了25路环城公交。25路的起点与终点在同一站,绕着竹浦城区行经花鸟市场、市体育馆、中山公园、鸿源大桥……谁知道她会在哪一站下车呢。
小区里几百人的热闹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止,窗前门楣插上了带松果的年松,崭新的对联和红褔字终于取代了早已褪色的旧物。大年夜时父母把爷爷奶奶也接了过来,住在钟屹房里。兄弟俩则将就挤一床。
老人家一来,年夜饭便有了更多要遵守的规矩,例如象征“年年有余”的红烧鱼只能用鲤鱼不能用鳊鱼,鳊鱼是清明和鬼节时祭祀祖宗用的。还有属相相克的人不能同桌吃饭的忌讳,在被妈妈断然否决后,他们才勉勉强强同意坐一桌,但不能坐对面。爸爸开了瓶红酒,一人倒一杯,祝愿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万事如意。
吃过饭后,祝福短信接二连三地发来。妈妈和奶奶忙着收拾碗筷,把手机丢给钟屹,让他帮着回信。钟屹躺床上,一边回妈妈的,一边回自己的,还得抽空和女朋友打电话。
相比之下,钟峤就清闲多了,他喝酒上脸,两颊发热还有些酡红,开着卧室的窗户吹冷风降温,冻得钟屹在屋里也戴上了羽绒服帽子。
竹浦尚未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绚烂的礼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在夜空中。钟峤看得正起劲时,突然从下面伸上来一根彩珠筒烟花,他一把握住,低头一看,305窗前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辛扉戴着顶红帽子,上头还坠了个红色的小毛球,衬得皮肤很白,眼睛格外明亮。她握着彩珠筒的另一端欣喜地问他:“你在啊?我正想敲窗户找你呢!”
“你就是这么找我的?”
“是呀是呀!”辛扉催促他,“刚巧这高度合适,快帮我点烟花。”
钟峤去爸爸那要了个打火机,点燃导火线,将烟花棒推向外侧。引线呲呲呲一阵响后,只听“嗖”的一声,烟花从筒口 | 射向天空,“啪”的一下闪亮了,又很快坠落,等着另一朵在几秒种后再次燃烧。
手持式烟花在每一次吐珠时都会有些震颤,辛扉每放一朵数一个数,数到47时终于放完了。她等了等,没等到下一朵,抱怨道:“说好是50的,少了。”
钟峤撺掇她维权:“哪家店买的?找老板赔钱,虚假广告啊!”
“算了,这根送你,我再放一根。”她把放完的烟花棒往上送了送。
钟峤接过来时还有些烫,边收边嫌弃:“我要这东西干什么?”
“留着当金箍棒,和你哥打架时用。”
钟屹听到这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挤到窗口说:“和谁打架呢?小辛扉你再说一遍!”
“哎呀!”毛茸茸的脑袋瞬间从下面消失,过了好一会才端着个糖果盘冒出来,讨好似的笑道,“钟屹哥哥过年好,吃糖吗?”
钟屹说:“你送上来?”
“好!”
辛扉答应得干脆,很快就捧着一盘糖上来敲门,向钟爸钟妈和爷爷奶奶挨个拜年,又被钟屹按住揉了会帽子上的球。钟妈妈给她羽绒服口袋里塞满巧克力,让钟峤也端个果盘去305拜年。
钟峤从辛家出来时,毫无意外地也被塞了满满一兜的糖果。辛扉送他到楼梯转角处,凑上前闻了闻,惊奇道:“你喝酒了?”
“是啊。”钟峤玩着她的小毛球,问她,“什么时候走?”
“初一爷爷家,初二姑姑家,初三去福州外婆那,回来大概要初七初八的样子。”
辛扉说完又埋怨他:“钟屹哥哥在旁边,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钟峤很无辜:“我哪知道他耳朵那么尖,边和女朋友讲电话,还能边听你说。”
“女朋友?”辛扉眼睛一亮,忙不迭问,“谁呀谁呀?高中认识的还是大学同学?漂亮吗?”
“关你什么事,问得那么起劲。”钟峤故作严肃状,教训她,“离中考不到半年了,你收收心吧。”
辛扉小声嘟哝:“过年还讲这么扫兴的话,我妈都不讲……”
“说我坏话呢?”钟峤忍不住去掐她的脸,想逗她玩。可是手下触感光滑细腻,他不禁一怔,旋即收了手,藏在背后摩挲。
他暗暗想着,以后要注意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