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燕》步兰亭

25、辛扉（三）

　　直到辛扉学期末交换结束离开香港，安娜也没机会尝到她的手艺。出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安娜认为有福气能让辛扉下厨的人一定有个钢铁胃，非常人可比。

　　交换一时爽，补学分火葬场。除了个别几门在香港期间修的课程可以抵学分，秋季学期仍有三门选修要留到春季学期补修。辛扉大三下学期的周一至周五几乎满课，天天在系馆各层教室间转场。此外，司考复习也已提上日程，占据了仅有的周末，累得头昏脑胀。

　　有天她上完下午的课走出系馆，遇上一场三角恋斗殴。主要戏份安排是两男生在打架，女生在旁边喊不要打。辛扉脑子里浮现出一堆法条讲义，面无表情地围观了两分钟，果断拨打学校保安处的电话。
　　闹事者被闻训而来的保安大哥带走了，女生急得眼泪直打转，埋怨她：“你干什么呀！学生间的事扯学校进来做什么，要记过的啊！”
　　辛扉扶起自行车，拍了拍灰尘说：“你们可以换个地方打，法学院门口就这样，能打电话解决的事，绝不亲自动手。”
　　女生气得跺脚，咒她：“你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单身！”
　　辛扉泄愤似的拨了圈车铃，感到不可思议。谁说她单身了？就算是单身又关别人什么事？这成骂人的话了吗？她想让保安大哥把那两人送回来，逼着他们把所有碰倒的自行车全部扶起来排好！有没有公德心啊，破坏能力堪比春季妖风。
　　不过……她好像确实很久没见钟峤了。

　　上周她好不容易挤出时间约钟峤去看电影，钟峤看到一半靠在她肩上睡着了。荧幕上幽幽的光亮照在他疲惫不安的脸上，辛扉摸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狠不下心怪他。后来有什么想吃的馆子，都约舍友或李静文去。
　　这天，李静文问她：“计算机系需要上力学课吗？”
　　“不用吧。”辛扉在文科类待久了，不太分得清理工科的课程安排，只记得钟峤课表上是没有的。
　　李静文纳闷了，说：“奇怪，我选了门实验室科研探究凑文核课学分，有两次在航院上课，两次都碰到他。我知道工程力学、理论力学、空气动力学那些是航院老师开的课，要在航院系馆上。钟峤又不学这个，来这边干嘛？”
　　辛扉心里一沉，想起来钟屹生前读的正是航院。

　　辛扉买了些水果，去钟峤宿舍等他。舍友们吃人嘴短，争相打小报告。
　　“熬夜！不到一两点绝不睡觉！天天熄灯后还在中厅开电脑干活，也不知道他在忙啥。”
　　“接活了吧？”
　　“接什么活，梁老大课题组招本科生兼职，日薪500，辅导员推荐他去他都推了！”
　　“我前几天还看到他和一漂亮妹子喝咖啡！”
　　“我也看到了！拾年咖啡是不是？”
　　“不是，独山那家。”
　　“……就是说他还约了两个不同的妹子！！！”

　　辛扉全程没做声，这三人像唱戏一样把钟峤零零碎碎的事全兜出来了，然后一齐望向她，痛心疾首地说：“男人还是要靠管的，你不能没有危机感！”
　　面对他们，辛扉还是很能撑场面的，摆手说：“没事，我相信他。”
　　“你也不能太相信了……男人经不起诱惑。”
　　辛扉疑惑：“你们是不是有仇？”她听说，如果男人出轨，女方问男方好友时，好友们都是互相打掩护的，这帮人是什么情况？公正严明，帮理不帮亲？
　　舍友们面面相觑，最后推了个代表出来说：“情侣吵架，劝分不劝和是我们的基本原则。”
　　辛扉澄清：“我们没有吵架。”
　　“那就创造机会让你们吵架——哎哟，干嘛打我！”说漏嘴的那个立马被另外两个拖了出去。
　　辛扉顺手整理钟峤的桌面，决定下次带点补脑的保养品过来。

　　钟峤进宿舍时，辛扉正苦恼要不要帮他把衣服洗了，反正他电卡在桌上，扔洗衣机也不费工夫，只是她不知道这件钟峤明天要不要穿，所以拿在手里有些犹豫。
　　钟峤忙抢过来塞洗衣盆里，挠头说：“别，你不用做这些……”
　　辛扉眨了眨眼，知道他是误会了，也不戳破，从身后挽着他胳膊将下巴靠他肩头，笑着说：“以后也不用我洗？”
　　钟峤刮了刮她的鼻子：“嗯，不用你洗。”
　　他这么体贴，辛扉不好意思了，别开眼说：“其实我会的，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会。”
　　“知道你会，高中寄宿第一次洗衣服还让阿姨表扬了你三次。”
　　辛扉把手收回来，板着脸说：“我后悔了，青梅竹马不该谈恋爱的。”
　　“那应该谈什么？当你哥吗？”钟峤放下书包，背靠爬梯抱胸看她，笑道，“来，叫声哥哥听听，你以前还肯喊钟峤哥哥的。”
　　辛扉直接把苹果砸他脸上，骂道：“不要脸！”

　　钟峤接过来随手擦了擦，啃了一口说：“要脸就不能谈恋爱。唔，还挺甜，在哪买的？”
　　“地下超市。”
　　钟峤想了想问：“今天超市对面是不是有操场风情夜？我回来时看到那边好多人。”
　　辛扉拖长了调，故意装出阴阳怪气的样子说：“是啊，人家情侣都成双成对地去逛风情夜了，我苦守寒窑两小时，等回来一个去和漂亮妹子喝咖啡的，连你舍友都看不下去要劝分了。”
　　钟峤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反倒把她看得脸红了。
　　辛扉回想以往的乌龙记录，确实她矫情的时候挺多，这是要弄出狼来了的版本吗？于是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我没有吃醋，我是很信任你的……都是你舍友们捕风捉影，故弄玄虚，无中生有，口蜜腹剑……不是我说你这什么人缘啊？犯众怒了吧！”
　　钟峤纠正她：“不是漂亮妹子，是漂亮姐姐。”
　　辛扉瞬间气到用手指人：“欺人太甚！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钟峤扔掉苹果核，擦了擦手，捞上她的书包又揽过她的肩，带着闹别扭的人往门口走。
　　辛扉挣开他，嘟哝道：“别碰我。”
　　钟峤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不想去逛风情夜啦？”
　　辛扉梗着脖子说：“不想。”
　　钟峤把她脸拧正，继续诱惑她：“好像在放露天电影，一排排学生坐地上看，可怀旧了！”
　　辛扉试图把他的手掰开，没掰动，只能跟他呛声：“不稀罕。”
　　“还有人带着应急台灯组团玩狼人杀。”
　　“不会玩。”
　　“没关系，我教你。”
　　“不想学。”
　　钟峤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眼睛，无奈地说：“我们家小辛扉啊，越来越难哄了。怎么办呢？给你买个煎饼暖暖手吧！”
　　辛扉被亲得心花怒放，一头撞他胸前：“我要加两个蛋！”
　　“行，加十个都行，养得起。”

　　操场风情夜是学生会组织的活动，每学期一次，挑天气暖和夜晚不凉的时候，从下午五点左右开始暖场，将宿舍区操场划分成东南西北四大区，各区都有主场活动，例如小型歌唱比赛、露天电影放映、烧烤自助餐等等，还有小团队自己玩的手游分布在零散区域。

　　辛扉握着煎饼，边吃边逛，哪哪都要凑上去看一眼，不玩，就是走马观花地转上一圈。
　　钟峤笑她：“怎么跟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以前没来过？”
　　“没有啊。”辛扉说，“这个活动一个人玩太没意思了，你以前又不理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峤听得心酸，牵着她往自己怀里带，低声说：“对不起，是我混账。”
　　辛扉努力不让煎饼蹭到他衣服，其实她很想说能不能等吃完再抱，她现在真的有点饿……但是这话太煞风景了，她说不出口。

　　钟峤哪里知道她那九转十八弯的纠结，兀自说着：“我总觉得委屈了你。让你等那么久，刚在一起没几天就异地。你在香港半年多，只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
　　“我挺好的。”辛扉抓紧时间咬了口煎饼，“吃得饱睡得香。”
　　钟峤低低地笑起来，额头抵着她的，拇指刮掉她嘴边的食物残渣，说：“现在放心了。还是把你圈在身边好，每天喂得白白胖胖，有成就感。”
　　辛扉实在没脸再吃下去，鼓起腮帮瞪他：“你不要以为你可以糊弄过去啊，咖啡店的事还没扯明白呢。呐，这次不是我瞎猜的，我是正常反应。换我跟高富帅学长喝咖啡，还一天换一个，你也要生气的。”
　　“我不生气。”钟峤说，“你不爱喝咖啡。”
　　“我警告你不要避重就轻。”

　　辛扉有点冒火，她不介意和他打嘴仗吵吵架，就当是情趣了。再亲密的关系里也会保有秘密，钟峤不必事事报备。但他三番五次岔开话题，明显是逃避，她不能容忍两人之间梗一根鱼刺，哪怕是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不想说也好，她又不会无理取闹。

　　辛扉把没吃完的煎饼包起来，默不作声地向操场一角的垃圾桶走。钟峤跟上去，在后面喊她。
　　辛扉顺势坐在台阶上，昏黄的路灯洒上她的半张脸，树影投下几片姗姗可爱的暗色。钟峤隔着半步远，只觉得此情此景戳中了心里最柔软的一处，忍不住温声唤道：“辛扉？”

　　唇齿间念出的两个字，头一次品味出温暖的底色。她闹脾气的样子，和小时候如出一辙。他看她像在看十多年前的小姑娘，会装哭，会撒娇，会甜甜地笑，会负气地甩手。而他这么多年了，似乎也没有长进，照样手足无措。只是当年无措时只有慌张，现在却多了分甜蜜。或许是知道她再生气也不会跑远，只会留在原地等他去哄。

　　于是钟峤弯腰捧起她的脸，认真地道歉：“只是几个学姐，有些是我哥以前的同学，有些是校友，想请她们帮个忙，需要沟通。”
　　“什么忙啊？”
　　钟峤顿了顿说：“关于我哥的事……”
　　“好了，你不用说了。”辛扉勾住他脖子，主动抱住他，说，“只要这样就好。”
　　钟峤惊讶，没想到她搞这么大阵仗临门一脚却缩了回去，再三确定：“不问了？”
　　辛扉摇头说：“不问，钟屹哥哥的事你自己拿捏分寸。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不问。我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要是拿这个为难你，我不如趁早锤死自己……但是你也不可以借机糟蹋身体！”
　　“呃……”
　　辛扉控诉：“熬夜，还熬到一两点！我复习备考想去通宵自习室你都不让，就知道让我好好休息，你呢？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以后你别想管我。”
　　钟峤改口说：“是这样，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来，我们来讲个故事……”
　　辛扉拒绝：“不要，我要你答应我每天十二点前睡觉。”
　　钟峤说：“信我，这故事起承转合有一半了，我正在创造第三个。”
　　“那你早睡的八字有一撇了吗？”
　　辛扉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当场下了个早睡app，贴心地教他：“你看啊，时间呢我就设成十二点了，比学校断电晚一小时，给足你时间赶deadline了。假如你十二点之后碰的话——”
　　钟峤有种不好的预感：“会怎么样？”
　　辛扉遗憾地叹气：“放心，手机不会爆炸的，只会自动发个朋友圈。”
　　“什么样的朋友圈？”钟峤问得非常谨慎。
　　辛扉望天，猜测：“可能是你要裸奔、电脑哪个盘里存了几个G的苍老师、你其实背着我脚踏两条船之类的吧。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钟峤觉得他们对“大事”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

　　辛扉收拾了男朋友，优哉游哉地回宿舍。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是报了个周末两日游的苏州旅游团，同行还有钟妈妈。
　　辛扉当时心情好得很，嘴上就不着调了，嬉皮笑脸地问：“你这是和未来亲家婆出去玩呀？”
　　辛妈妈嫌弃道：“我怎么生出这么不知羞的女儿啊……”
　　“医院抱错了吧。”
　　“那我找医院退货去。”
　　“退不了，二十多年都养过来了，你就将就着吧。”辛扉笑道，“钟阿姨终于肯出门玩啦？”
　　辛妈妈说：“是啊，终于……钟峤的爷爷奶奶前两天回乡下住了，你钟阿姨就来问我，有没有什么近点的地方可以玩一两天的。不容易啊，钟屹走后，她消沉了快三年，终于熬过来了。”
　　辛扉刷卡进宿舍，迈步向楼上走，说：“人嘛，总是向前看向上走，日子还很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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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喜欢写这种不影响感情的吵架呀，闹别扭最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