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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上半本完 ...

  •   辛扉的外婆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耳后,布满皱纹的面庞上方露出一双小而亮的眼睛。她坐在长沙发旁的圈椅中,把辛扉赶去厨房帮舅妈打下手,让钟峤坐她旁边陪着说话。
      谈及竹浦,外婆眯着眼笑:“想起来了。十来年前,有一回春节去竹浦过年,年初一大清早就和扉扉在外面踩鞭炮的人是你吧?”
      钟峤不好意思地承认:“是我。”
      外婆又问:“放那个叫什么仙女棒的小鞭炮,火光刺啦刺啦的,把新棉袄烫出几个洞还挨揍的人也是你吧?”
      钟峤咳嗽一声,喝了口水:“外婆,您记性真好。”
      他自认从小到大也是个品学兼优常当三好学生的人,为什么老人家的记忆里不能保留这种美好的事呢……
      终于,外婆开始问高考成绩了。
      钟峤忙说:“考了个整数,恰好420。”
      外婆一脸嫌弃:“你怎么才考四百多分?”
      “我们那总分才480……”钟峤试图辩解,“我跟辛扉考的是同一所学校。”
      “哦,那还差不多,以后可以互相照应。”外婆勉强点点头,抬起胳膊让他扶着,准备去吃晚饭。
      钟峤扶她起来时,发现外婆走路不太稳,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腿脚问题,但走得极慢,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辛扉的舅舅舅妈都在事业单位工作,温良和善,有个今年刚毕业的儿子,晚上一般要加班,不回来吃饭。舅妈特地做了几道福州菜招待他,给他夹了块荔枝肉:“这个酸酸甜甜,和竹浦口味很像,你应该吃得惯。”
      钟峤恭敬地接过,谢道:“好吃的,都吃得惯。”
      他注意到,外婆几乎不吃肉菜,摆在她面前的是几道家常素菜。钟峤以为她夹不到,正想帮忙,外婆却说:“不用麻烦,糖尿病,只能看着你们吃了。”
      “对不起。”钟峤低声说。
      舅舅抿了口酒,摆摆手说:“年纪大了吃得清淡也好,我们平常也是陪着吃清淡的。这不今天你来了嘛,有客上门,当然要好酒好菜招待。哎小峤,喝酒吗?”
      舅妈眉毛一竖,打断他:“喝什么喝,他才多大!”又给钟峤盛了碗汤,“小峤,你尝尝这道肉燕,是不是和竹浦的小馄饨很像?”
      辛扉说:“舅妈,我真吃不出扁肉和小馄饨的区别,都长一样嘛!”
      外观确实很像,不同于大馄饨稍显复杂的包法,小馄饨和扁肉似乎都是皮沾肉随手一捏,皮薄肉多,在鲜汤里晶莹可见。
      钟峤仔细尝了尝:“扁肉的皮好像更有嚼劲。”
      辛扉很怀疑:“你瞎扯呢?”
      舅舅哈哈大笑:“都说了不一样,就你吃不出来。肉燕的燕皮是用猪肉做的,竹浦的小馄饨皮就是普通面粉,这能一样吗?”
      辛扉不相信,也盛了一碗,皱着脸说:“我还是吃不出来。”
      钟峤笑她:“不会做,也不会吃。改天你学会做了,估计就会吃了!”
      辛扉悄悄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警告他说话小心。

      辛扉的表哥名叫张驰,在本地一家智能家居公司当程序员,目前仍住在家里。他回来时已将近十一点,突然看见卧室里坐着个陌生人,几乎吓一跳。舅妈让他好好照顾钟峤,辛扉则把他拉到阳台上,悄悄说:“你别欺负他啊。”
      张驰气得一个劲戳她脑袋:“白眼狼,小王八蛋,还没嫁出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我话都没说一句,你就知道我要欺负他了!你等着,我去收拾他。”
      辛扉在后面哎哎地喊了好几声,他装作没听见,堵在门口挡住里外两人的视线,恶狠狠地说:“回屋陪奶奶睡觉,再敢半夜溜出来,看我怎么跟姑妈告状。”说完立刻关上门。辛扉在外面小猫似的挠门,他一掌拍在门板上,终于让她消停了。
      张驰这才有空看向钟峤。
      钟峤放下书,乖觉得很,礼貌地喊:“驰哥。”
      张驰应了一声,看了眼封面,认出是自己书架上的,便问:“看得懂吗?”
      钟峤坦白说:“不太明白,但以后也是学这行的,就当预习了,有不懂的地方就向驰哥请教。”
      张驰假模假样地扯出一个笑容:“好呀。”

      钟峤可以理解张驰的心情,他要是也有个感情很好的妹妹,也会对登门造访的小男生横眉冷对。张驰洗完澡,关了灯,和他各睡一边。大约十分钟后,张驰不出意外地推了他一下,问道:“你俩谁追的谁?”
      “我追的她。”钟峤补充说,“正在追,还没追上。”
      张驰一听乐了,闷声笑:“原来还没成对啊?有意思,这你都敢上门?”
      钟峤一本正经地说:“我去厦门毕业旅行,顺道来福州玩,拜访一下老人。”
      “吹,继续吹。”张驰不买他的账。

      过了一会儿,张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声音兴奋,问他:“钟峤,你和扉扉是一块长大的?”
      钟峤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花样,保守回答:“是啊。”
      张驰一拍大腿:“这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她把你当哥哥啊!”
      “……”
      张驰越想越有理,一条条分析给他听:“你看啊,我们家扉扉,很没有安全感,一个人出门家里人是绝对不放心的,不会做饭,嘴又笨,光会读书也不顶用。这样的女孩子特别容易被经常照顾她的男孩子吸引。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讲啊,这种青梅竹马成一对的我见多了,等上大学啊工作啊没几年就分了。为什么?因为她把你当哥,等有一天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竹马哪能比得过天降呢?”
      钟峤盯着空调上微亮的显示数字,静静地等他说完,而后才嗯了一声,说:“驰哥你说得对,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张驰得意了:“是吧?这是现实问题啊,要考虑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
      “什么?”
      钟峤说:“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六岁,从小就很照顾辛扉,辛扉也很喜欢他。同样是比她大的哥哥,驰哥和我哥,她既没对你产生乱/伦情愫,也没对我哥青春懵懂。同样是住在楼上的哥哥,她和我亲近,和我哥却只是正常的邻里兄妹情。驰哥,你说为什么呢?”
      驰哥听完很沉默,不想说话。
      钟峤笑着总结:“可见辛扉是分得清的,你说是吧?”
      张驰翻了个身,背对他说:“睡觉。”

      之后几天,张驰对钟峤都很客气。
      有次钟峤听见他对辛扉说:“我帮不了你了,他段位太高。这种人才为什么要来当码农?你应该把他拐去当律师的,能言善辩。”
      辛扉转述时一直在笑,问他:“你究竟说什么了?”
      钟峤眨了眨眼:“当然是实话。”

      他们一般早上出去玩,到了饭点回来陪外婆吃饭睡午觉。以前外婆身体康健时,是她做饭给张驰和辛扉吃。现在她腿脚不灵便,舅妈早上就多煮点粥,让辛扉中午热一热。有时,他们玩了一上午,也会带些糕点馒头之类的回家。外婆吃不了正常甜度的点心,辛扉就去买糖尿病人专用的。
      她曾经偷偷尝过一口,很难吃,后来每次看外婆吃就很难过。
      她说:“有段时间很不想来这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要有属于我的假期生活,去旅游,去和同学玩,为什么总要来陪外婆呢?我也该有我的生活吧?这两年因为高考补课的事,每年来一两次,也不能常住,每次过来都觉得外婆头发又白了许多。我站远些和她讲话,她都听不清了,于是就很后悔没有多陪陪她……”
      钟峤想起在乡下老家的爷爷奶奶,身体虽没大毛病,感冒伤风也是少不了。有一回爷爷下地,不知被什么虫子给咬了,脚板上肿起好大一个包,挑破后将脓水擦干净,又因感染发炎,人也发起了低烧。奶奶半夜给爸爸打电话。一家人轮流在医院里陪了近一周。
      原来时间走得这么快,不知不觉,照顾者和被照顾者就颠倒了。

      住了快一周,舅舅提议周末带他们去海边玩,说是开车去平潭,那边的海比较干净。但后来有事耽搁了,就此作罢。外婆便说:“坐机场线去南澳吧,来回也方便,让他们自己去玩好了。难得来一趟福州,总要去看看海。”

      下午三点多,辛扉涂好防晒霜,带钟峤去附近一家酒店边上坐机场线大巴。从市区坐车去长乐机场大约四十分钟。那天天气晴朗,碧蓝的空中飘着几朵边缘泛光的白云,南方湿润的空气中有股清爽的甜。从机场下车后,打的到南澳海滩,沿路遇见瓜农搭棚卖瓜,十块钱三个,比市区便宜很多。

      时值暑假,海滩上满是度假游玩的一家老少。爸爸抱着女儿在浅滩里学游泳,妈妈领着孩子迎潮水踏浪,沙滩上撑起的巨大遮阳伞里,还有老人戴着宽边遮阳帽在休息。竹浦只有江,没有海,江边与海边完全是不同的景致。
      这是钟峤第一次看见海。
      天与水在无尽的远方连成一道线,线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渔船。一个浪头打来,赤膊上阵的人被强劲的水流没过头顶,浮沉几下又扬着笑脸站稳,双手叉腰等着下一波潮水。所有人都不介意衣服沾了多少水,身上又滚了多少沙,光脚在柔软湿冷的沙滩上追逐嬉笑。

      钟峤脱了上衣去游泳,辛扉背着包在岸边捡贝壳。沿着海滩走,遇见一条小蛇,像是被潮水卷上来的,缓慢地抽搐着,几个男孩拿小木棍去戳,小蛇便猛地一抽,作势想咬,他们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倒退几步。又是一波涨潮,浪花退去后,再也看不见那条蛇了。
      辛扉恍惚间有些惆怅,再回神时看见钟峤游完后朝她走来。夕阳挂在他后方的屋角,他逆光而行的样子宛如镀了一层金光。
      辛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走快点啦,你这样显得好傻。”
      “说我傻?”钟峤停下脚步,弯腰抓了把泥,威胁她,“再说一遍?”
      辛扉忙把背包挡在胸前,边往后退边求饶:“你错了。你不傻,可帅了,可有气场了!”
      钟峤扔了泥巴跑上前捏她的脸,把她白净的脸涂得一道黑一道白,这才解气:“算你识相。”

      晚饭顺便就在海滩边上吃,他们出门时带的钱不多,海鲜吃不起,特色鱼丸还能点一碗。在水房冲掉身上的沙子,换上从家里带来的拖鞋,吹着海风吃晚饭,惬意舒爽。
      辛扉倒了杯冰可乐,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钟峤意味深长地说:“那得看你。”
      辛扉瞪了他一眼:“你不觉得有些事得要男生主动吗?”
      “所以现在是我陪你在福州,而不是你陪我留竹浦。”
      他耍赖皮,辛扉便不理他,撑着栏杆朝远方笑。

      天色渐渐黑了,海边喧闹的人声变成了音响循环播歌,都是有年头的老歌了。此时恰好播到一首熟悉的粤语歌,辛扉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是罗嘉良主演的一部电视剧主题曲。

      即使走过几趟远路,
      如何都挣不开岁月摆布,
      这刻收一收脚步,
      为对方拍拍满身的尘土。
      好想知你可会快乐,
      还是终躲不开生活煎熬,
      只想你仍安好……

      罗嘉良在剧里饰演男主,有个久别重逢的亲弟弟要和他抢宣萱,还有个无血缘的弟弟要和他抢家产。但他始终不改良善本性,担起了当哥哥的责任,配得起丁善本这个名字。
      辛扉忽然说:“我想钟屹哥哥了。”
      钟峤一瞬间黑了脸:“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辛扉靠着栏杆笑:“吃醋啊?吃醋也要有身份认证的,你是我什么人呀?”
      钟峤把皮夹拍桌上:“什么人?买单的人!”
      他别扭地去买单,辛扉收拾背包,忽见不远处渡船归港,响起了绵长的汽笛声。

      此时已近七点,遥远的海上闪烁着火星似的小灯,吃过晚风的人们像来时一样,携家带口往回走。南澳海滩到长乐机场没有直达公交,回去时打车也不方便。钟峤查了路线,见只有两公里多,时间也不算晚,便提议走回去。
      前半程是狭窄的单行道,仅容一车通过,路边也没灯。钟峤让辛扉走在前面,他在后面看着,以防有什么危险。不料走了几百米,私家车竟然堵成了长龙,一盏接一盏的车前大灯替代了路灯,照得小路通明如昼。
      辛扉在前面愉快地走着,回头俏皮地笑:“你在追我哦?”
      钟峤点头:“是啊,你要是再跑快点,我就真在追你了。”
      辛扉傲气地转身继续走,高声说:“我才不跑呢,跑起来一身汗,不优雅。”
      钟峤踩着她的影子,笑道:“你居然还有优雅基因吗?”
      “谈恋爱的时候就有了!”

      走到大路时,要过一个大约二十米宽的十字路口。那时红灯常亮,梯形指示灯正要降至底部。
      辛扉背对着他,突然说:“钟峤,我给你一个绿灯的时间。你要是喜欢我,在黄灯亮起前追过来,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你要是还想玩猜来猜去的游戏,明天我就送你去火车站。”
      钟峤一怔:“辛扉……”
      “你想好了再说!”绿灯亮了,左右无车,辛扉快步走过了斑马线,站在另一边定定地看着他。
      钟峤失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右转弯的卡车遮挡了视线,开走时绿色梯形已经降成一半的高度。
      他正要抬步向前走,手机响了,屏幕上亮起了钟屹的名字。

      后来许多年,钟峤无数次回想这一刻,如果他没有接电话会怎么样。会不会有些事情就可以推迟了?推迟到他牵起辛扉的手向钟屹报喜时,是不是结局就可以改变?但当时他一无所知,他毫无防备,他不知道他接起的是一个什么电话。他只是很单纯地想,钟屹不会无缘无故地在非固定联系时间找他,肯定是有什么事。钟屹是大人了,他的事肯定是大事,比辛扉固执地要追求正名的仪式大。

      所以他没有往前走,他看着梯形越来越扁,辛扉的神色因距离太远而看不清。
      他接起了电话。

      钟屹似乎站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远处仿佛有隐隐人声。
      他说:“小峤,你要好好照顾爸妈。”
      “哥……”钟峤喃喃地喊,心中涌起不安,将原先的旖旎都盖过了,他急急地问,“哥,你在哪?”
      钟屹没有回答他。

      他从小到大问过钟屹许许多多的问题,从生活琐事到课本作业,钟屹每一次都耐心地回答他。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钟屹下线,终于把第一章的剧情写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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