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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钟峤(四) ...

  •   谢师宴可能是许多人平生第一次喝酒的场合。
      钟峤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椅背上看班对们上演爱恨离别。昏昏沉沉之际,舍友提着啤酒瓶来找他,大着舌头说:“喝……嗝……喝不喝?”
      “行啊。”钟峤喝醉后安静而慵懒,来者不拒。
      陈尧干了半瓶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邻桌一对又哭又笑的情侣,突然发问:“如果那年不是我和张鹏搅局,你和辛扉是不是就成对了?”
      钟峤斜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咱不是还打架来着?”陈尧又打了个酒嗝,茫茫然道,“就我嘴欠那次?”
      钟峤嗤笑:“你有不嘴欠的时候吗?”
      陈尧摇摇头:“没有。”这一摇把他的酒意和睡意都摇上了脑,一倒头就磕桌上打起了呼噜。

      钟峤反倒是清醒了些,想起高中入学后打架,全宿舍罚站。
      天上下着牛毛似的细雨,个个身穿军训迷彩服站在宿舍楼前的篮球场上,冒雨立军姿。贾学栋搬了折叠椅悠闲地坐在二楼阳台上,端着搪瓷杯喝茶。他们冻得哆嗦,他手里的杯子却直冒热气。
      结束后,有人说这回铁定是要病了,非得趁病告他一状体罚不可。结果回宿舍十分钟不到,贾学栋又送来了一保温桶的姜汤,又烫又辣,闷头灌下去,别说发烧了,连喷嚏都没养出一个。
      贾学栋向来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他曾说,男生间闹矛盾,打一架喝几瓶酒就好了。女生却不行。毕竟他作为一个男老师,既不能撺掇她们打架,又不能劝酒,那可是作风问题。

      钟峤自顾自地笑起来,进而又想起高考前,学校里流行一句话,说是十八岁之前必须要谈场恋爱。
      为什么必须呢?怕是没人能说清,也没人想要说清。大家只是想找个由头谈恋爱。贾学栋评价为:毕业前的黄昏恋。
      当时成对的男男女女,有在高考前就分手的,有在报完志愿后分的,有今天现场分的,也有即将分的,不知是否能有一对走到最后。

      钟峤明白,陈尧刚才的醉话,真正想问的是,他有没有后悔过?
      他扪心自问,遗憾有,后悔当真没有。回想这三年,他从不曾错过和辛扉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她哭时,他陪着。他高兴时,她也在身边。
      他第一次向舍友挥拳时,与其说是听不惯他们对辛扉的肆意评价,不如说是不宣之秘被揭破后的恼羞成怒。凭什么他们可以把喜欢或不喜欢光明正大地摆在台面上?凭什么他要被家教和修养约束,既要顾及父母的看法,还要顾及辛扉的名声?凭什么他不能像他们一样呢?那样勇敢无畏,大胆纯真,不才是很多人所向往的青春?
      贾学栋给他的成绩单写评语,赞其稳妥。稳妥的人,在没有把握时,不敢拿最重要的学业去赌。他不敢赌自己的未来,也不敢赌辛扉的。

      报志愿时,钟屹建议他报计算机系。
      “假如你没有真正热爱的,就报最好就业的。”
      钟峤问他:“就像你喜欢航天,所以非航院不读吗?”
      “也没有那么喜欢……”视频聊天小窗口里的钟屹皱了皱眉,耐心道,“你以后会发现,从事自己热爱的行业是非常奢侈的,会有许许多多让人不愉快的事去消耗喜欢。等有一天消耗完了,可能什么也没有了。那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踏进去,让爱好归于爱好,工作安于工作。”
      钟峤想,他哥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但不愿意跟家里说。他想细问,却又被钟屹岔开话题,聊起了毕业旅行的事。

      一班并没有组织全班的毕业旅行,只是几个平时玩得好的人聚一块抱团,零零散散有五六个团,去向东南西北到处都有,好几个来问他要不要一起。钟峤都拒绝了。
      他和父母说的是,班里毕业旅行,要去厦门玩。票上终点站也是厦门,但是途径福州。

      列车驶出丽水,经温州入闽地,沿轨道在月洞门似的山体隧道中蜿蜒穿梭,不断切换于黑白之间,漆黑时信号屏蔽宛如长夜,明亮时又一头扎进灿烂晴天。
      钟峤第一次踏足这座三面环山的沿海城市,低纬度的强烈光照将炽热夏天捧上了火炉。市区在修地铁,基建如火如荼,公交沿线常围起中建某局的临时隔板。

      福州城区以闽江为界,将仓山区与鼓楼台江等隔开。江对岸,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竹浦不是这样的。竹浦的江对岸是另一座城市的钢铁基地,每到傍晚,橘黄色的塔机会融入绚烂的晚霞中,被黑夜吞噬,又在清晨的薄雾中伴着渡轮汽鸣声重现身影。

      巨大的榕树枝叶覆盖到过街天桥上,千丝百结缠住了两人合抱粗的树干。耸入云天的槟榔与椰树,间隔穿插在两米高的棕榈树中,宽大的叶子过滤出影影绰绰的光。野蛮生长的构树将边缘微刺的手掌般的叶子送到了桥头,递上了掩盖在叶下的青绿色小果。碧绿的芒果树依次排列两道,每走几步,便能看见熟透的芒果摔落在地。

      钟峤微微笑着,将那摔成果酱的可怜画面拍照发给了辛扉,问她:“你打算台风天给我带回来的就是这种芒果吗?”
      辛扉可能手机不在身边,没有回他。
      钟峤也不介意,倚着榕树看另一处树阴下卖蟑螂药的小贩。大喇叭循环播放,宣传独家秘方灭蟑杀鼠之奇效。他不禁想,辛扉碰到蟑螂时会怎么办呢?会尖叫吗?敢共处一室吗?或许会拿起拖鞋边打边哭吧,打完还要把拖鞋扔掉……

      约摸十分钟后,辛扉打来了电话,气息急促,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梦中幻影:“……你在哪里?”
      钟峤环顾四周,不疾不徐道:“一个有许多芒果树的地方,对面有家肯德基,身后有个科技馆,好像还有不少当地名人宣传海报——”
      “你等着!”辛扉打断他,拔高了声音,“你等我,我来接你。”
      钟峤笑出声:“好啊,我等你。”

      他从树阴下走出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让自己更高一点。万一她找不到怎么办?万一她迷路了怎么办?万一她到了这里却没看见他怎么办?
      即使那时还没有发送实时定位的功能,但有最方便的通讯工具在手,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呢?只是等待的时候,总会东想西想,构思出千变万化毫无逻辑的画面。
      希望在回头的猛一瞬间看见她,希望在绿灯亮起时抬步走来的人群里看见她,希望那座缓缓停下的公交车里恰好载着她,希望天桥花圃后冒出的黑乎乎脑袋里有个她……希望她像面前这些走着笑着的陌生人一样,脚步轻快,无忧无愁。他便可以想象有许许多多个辛扉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涌出来,汇集到他眼前,又变成完完整整独一无二的她。

      但最终,她只是从地下通道里慢慢走出来,从那个牵着孙子撑了把黑伞的奶奶背后,先是露出了一顶白色的遮阳帽,接着是时隐时现的单肩包链条,然后才是那张笑意盈盈的熟悉的脸,一步一步欢快地走到他面前,撇了眼他身旁的拉杆箱,得意地说:“钟峤同学,你是不是离家出走被我抓到了?”
      钟峤耸耸肩:“是啊,电话在你手里,你要向我爸妈告状吗?”
      “告了状,你会挨揍吗?”
      “可能会吧。”
      辛扉夸张地叹了口气,宽宏大量地说:“那可不行,谁叫我善良呢,只能收留你啦。”她偏头向后一指,示意他跟上。
      钟峤快走几步,汗津津的手在裤子上随手一擦,试探地握住她。
      辛扉没有挣脱,只是要笑不笑地看向他。
      钟峤便从试探转向笃定,十指相扣,牢牢地握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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