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
-
013
“你怎么来了？”沐君颜将沐君杰往山壁旁拉，又将山道前后左右上下的动静查探了一遍，确定暂时未被发现后，压低声音，指着头顶，“你疯了，上面是晚照阁，是丁癸宗宗主顾凛的住所，你不要命了？”
“哥，你尽管放心，我在山道猫了两个时辰，没人发现我。”沐君杰面露得意之色。他天资卓越，年纪轻轻便是这一辈中的翘楚，对自己的武功相当有自信。
沐君颜却面沉如水，顾凛的武功他见识过，远在沐君杰之上，便是顾凛身边的那个郁紫珞也比沐君杰强，这小子轻敌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要冒进。”沐君颜劝。
沐君杰哪是轻易肯听劝的，他少年英才，素来只听得夸赞，哪听得进贬低，当即道：“哥，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沐君颜皱眉。
沐君杰见状，忙安慰：“行了，哥，不说这个。我带你走！”
“不行！”沐君颜拒绝，以沐君杰的武功，打不过顾凛，逃命还是可以的，若是带上他必死无疑。
“哥……！”沐君杰无视沐君颜的拒绝，自顾自说着，“你被鬼魅老祖抓走，又送到了丁癸宗，现在全江湖都在看我们万剑山庄的笑话，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呵！果然！沐君颜心下冷笑。
沐君杰此人，说他是好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被爹妈宠坏，被虚荣冲昏头脑。出生便是人上人，他不懂他人疾苦，爹妈铺好坦途，他就只懂自己要什么，想得到什么，不会管自己的得到让他人失去了什么。
就像此刻，他只关心自己的面子，关心万剑山庄会不会被人笑话，不会关心到底能不能安全带走沐君颜。以及万一失败，会给沐君颜带来多大的麻烦。
但若说他是个坏人，也不尽其然。
他看向沐君颜的眼神里还是带着关心的：“哥，你背上钉了这么个东西，这么多日子没取下，再不取，你的肩胛就要废了。”
“没那么严重，我不习武，关系不大。”沐君颜说道，见还是无法说服沐君杰，便又说，“若真疼我，给我些金疮药吧。”
“这……”沐君杰迟疑。
他也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平日里花钱没比沐君颜少多少，只不过沐君颜的钱花在秦楼楚馆里，他的钱花在江湖武林人士身上。什么奇珍妙药，也不管得来容不容易，轻易就赏了别人，金疮药这种寻常见的东西，更是要多少赏多少。
怎么此刻迟疑了起来？
“药都在娘那。”沐君杰解释，“爹受了重伤，还中了鬼魅老祖的毒，凶险得很。娘用药勉强压制住了毒，先赶来来救你。所以你今天必须跟我走，你一天没回来，娘就一天不肯走。娘的苦心，你怎么能够辜负？”
怕不是苦心，是居心吧！你娘就是这么骗你的？沐君颜心道，不语。
他的沉默激怒了沐君杰，质问：“你就这么不想走？难不成……难不成鬼魅老祖将你送给顾凛，你食髓知味，乐不思蜀了？”
“说什么混账话？”沐君颜低声怒喝。
“混账？”沐君杰冷笑，“哥，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混账的人吗？你闹的那出‘西湖醉鱼’让万剑山庄成了天下人的笑话，谁都知道你顽劣不堪，奢靡无度。可即便如此，娘还是来找你，来救你，你这样罔顾娘的苦心，你真是……”
沐君杰的声音越说越响，怕是要引来人要坏事，沐君颜当即打断他：“你便当我是这般顽劣，去与她说，速速离开此地。”
“你……”沐君杰怒。
沐君颜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有明显的感觉，晚照阁里的人已被惊动：“你们在吴家坡做的事，顾凛已经查到，你若不走，今日死的就不止是我。”
话语间，郁紫珞的声音已经响起：“什么人？”
沐君颜只得用力将沐君杰一推，沐君杰猝不及防，于陡峭山道上倒退几步，差点站不稳。
沐君颜则受力的反弹倒退撞向山壁，山壁上不光滑，有山石裸露，勾住穿骨器一带！剧痛无比。
“啊……”沐君颜失声痛呼。
这下沐君杰藏不住了，只得怒骂：“你给我等着！”说着施展轻功离去。
他的轻功由母亲楚婉婷教授，乃楚婉婷的师门天衍宗的绝学，名为：云山万重。此轻功曾为天下第一轻功，世间少有能与之相媲美的，便是郁紫珞的补天心经也不是它的对手。
只可惜天衍宗于二十多年前被灭门，门下弟子除却楚婉婷外，无人生还。武学就此断了传承，世间年轻一辈已经很少有人认得此绝学。
郁紫珞追击无果，只得折回向顾凛请罪。
顾凛站在山道上，脚下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沐君颜。他伤势严重，夹袄背部穿骨器附近已出现两块明显的、由血水浸染而成的水渍。
顾凛不为所动，听完郁紫珞的复命后，冷笑：“本座对那人的来历已猜到一二，不必打草惊蛇，他自会再来。你将阁内厢房收拾一下，自今日起，他不必再上下山往返，暂住厢房，无需砍柴。”
“是。”郁紫珞领命，将地上的沐君颜扶起带回晚照阁。
沐君颜背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本该用担架带回，但此时阁内人少，去山下唤人又要花去不少时间，故而郁紫珞没有舍近求远。
只是搬运时她手臂上的丝带末端沾染了沐君颜的血，郁紫珞向顾凛复完命离开时，丝带末端碰到了还在书房内，没来得及放好的铁耙。
耙上已经结痂的血接触到了丝带上沐君颜的血。
只见沐君颜的血迅速渗入血痂，痂下泛绿的毒游动起来，竟在吞噬沐君颜的血。吞噬完毕后，覆盖在毒上的痂逐渐化为黑烟，绿色的液体结出了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
郁紫珞并未发现她丝带末端沾染的沐君颜的血，也未看到血痂变化的全过程，她是在痂化为黑烟时注意变化的，当即对顾凛道：“宗主快看！”
顾凛闻声过来，拿起铁耙细看，又取来一根银针戳破薄膜，膜下的液体竟是能动的，因为数量稀少，只沿着银针渗了半寸。
这样的毒顾凛从未见过，参详许久也不得其解，只得将银针和铁耙好生收起，又道：“明日去花老住处看看，人可曾回来，若回来便将这些东西带与他看。”
花老乃丁癸宗供养的一位神医，因只是供养关系，不受丁癸宗门规约束，亦不受差遣。大部分时间他在关中平原各处巡诊，每隔一段时间会回住所；特定的一些时间里，还会去采集一些关中才有的稀有药材。
这段时间不是采集稀有药材的时候，当是在巡诊，算算时日快回住所了。
郁紫珞领命而去。
是夜，天降大雪，又逢小雪节气，关中平原正式开始了冰天雪地的冬季。
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有一尺半厚雪，普通成年人一脚踩入没过膝盖。寻常的农舍，除却窑洞外，皆受不住厚雪压，关中各处都有传来屋舍倒塌压死百姓之事。
丁癸宗也不例外，像沐君颜之前住过的柴房就塌了，好在人早已不住在里头，张二牛直念“吉人自有天相”。
各处的灾报如雪片一般报至官府，官府上报朝廷的同时，亦不忘报至镇西侯府。
照以往的经验，朝廷的赈灾拨款根本不够解决问题，像今年持续大半年的干旱，拨款只到实际需求的五分之一，送来的粮食多为陈粮，还夹杂石子泥土。
官员向上申述皆不得天应，只有镇西侯府还肯管一管。
可此时镇西侯府也自身难保，大雪后必有冰冻，河谷封冻，关外蛮族就会趁机南下掳掠。今年得探子报，蛮族那边也旱，也吃不饱，南下打秋风的规模绝对超过以往。
镇西侯韩锋无奈，只得亲自修书于顾凛，借丁癸宗遍布天下之商道，将以往年份缴获的蛮族器物卖至南方。
顾凛收到韩锋的书信后，知兹事体大，立刻着人接收清点。
郁紫珞将清点完的清单奉上之余，特意点明：“宗主，这次韩老侯爷送来的东西里有精铁。”
按大梁律规定，马匹和精铁是决不能贩卖的。
南方十国没有养马的马场，便是有，也只能养一些适应南方气候的马。这些马皆不适合作为战马，而战马重甲装备的重骑又是决胜战场必不可少的存在。
至于精铁，南方十国虽有铁矿，也有传承多年的出色铁匠，比如吴越就曾有欧冶子的传说，被灭的万剑山庄也是以铸剑闻名天下的。
但铸造好剑，不止需要铁矿，也需要一种只有草原才有的天外陨铁。
此铁与普通矿石融合的粗制品，就是精铁。精铁不仅可以打造削铁如泥的兵器，也可以打造扛得住大部分兵器的重甲。
顾凛沉眉，韩老侯爷自然知道精铁不可贩卖，且作为行伍之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将精铁贩卖给南方十国，会给他们增加多少战力。
明知故犯，可见此番关中受灾之严重，边境御敌之压力。
“择选这批精铁，消除上面一切可供查询的痕迹，万不得已重铸。严选下家，尽可能将精铁分散卖到每一国，另通知江南分舵，让他们将前段时间低价购入的万剑山庄产业抛售，折成粮草送来关中。”顾凛下令。
“是。”郁紫珞领命，又递上来一张拜帖，贴通体玄黑，薄如纸片，却相当沉，乃一种需特殊工艺才能锻造的玄铁，又经技艺高超的工匠打造而成。
打开拜帖后，上面的字由内力镌刻而成，玄铁坚硬，要在上面镌刻字很难，玄铁拜帖薄，镌刻时得控制好力道，难上加难。
如此大费周章爱炫耀的，天底下只此一家——玄阴教。
“鬼老头又要整什么妖蛾子了？”顾凛打开拜帖，只稍稍扫了眼，便冷哼一声，将拜帖丢给郁紫珞看。
郁紫珞打开一看，帖子上言：鬼魅老祖将于十日后拜访丁癸宗。
当初玄阴教将沐君颜送至丁癸宗，祸水东引拉丁癸宗下水，被顾凛当众杀了来使，曝尸荒野。照理说两家关系已如水火，这鬼魅老祖怎么还有脸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鬼老头把面子看得比天重，能让他腆着脸贴上门的必然是要紧的事，有大好处。”顾凛说道，沉思片刻继续道，“这几日，你辛苦些，多抽调人手，巡查门内各处。还有……”顾凛顿了顿，指阁内厢房方向，“着人盯紧沐君颜。”
“宗主放心，沐君颜由玲珑看着。”郁紫珞道。
玲珑，全名郁玲珑。乃传闻中顾凛身边贴身服侍的两人之一，与郁紫珞并称金童玉女。
郁紫珞是玉女，郁玲珑则是金童。郁紫珞常出现在人前，郁玲珑却鲜有人知其真面目。
“很好！”顾凛点头。
另一面，晚照阁厢房门前。
一约莫七八岁的小童，梳着个小马尾辫，端着个明显超出他力气的铜盆，盆里还有水，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
奶声奶气地问：“公子，醒了吗？我进来了哦。”
“嗯，醒了。”沐君颜应着，声音沙哑，气息不稳，明显是大病初愈。他应答完后还嘱咐了句，“小心门槛。”
厢房的门槛是正常规制，成人跨没问题，对小童的小短腿来说，容易绊着。
“嗯！”小童乖乖应了声，用铜盆推开了门，左脚右脚慢慢跨才进了门。绕过中堂一溜桌椅，往右穿过雕花纱橱，入内室，踮起脚将铜盆放到架上。
然后开心跑到沐君颜跟前，笑问：“公子，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童颜真诚，沐君颜笑，未答对方问，先纠正：“莫要唤我公子，我不过是丁癸宗的一个杂役。”
“那唤你什么？”小童一面问，一面在想了想，是杂役，那叫哥？可叫哥的是村口放牛娃那种，哪有沐君颜好看？不叫哥，喊叔？不不不，叔叔哪有这么年轻。
小童抱着头，晃着小脑袋。
小童据说是晚照阁负责浣洗的那个婆子的孙儿，家里排行老二。因着今年灾荒，孩子吃不饱肚子，便求了郁紫珞，让小童在门内做活，原先是在山下厨房帮工，就干些端茶倒水的活。
这几日丁癸宗事多，人手紧，又得了婆子的推荐，便被唤来照顾沐君颜。
七八岁的孩子还小，很多事还想不明白，沐君颜便顺了他，妥协说：“好吧。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你可以唤我公子；若有，或是与别人谈及我，还是得唤我哥。懂吗？”
“嗯！”小童似懂未懂地应着，拧干布巾，笨手笨脚地替沐君颜擦脸。
沐君颜是俯卧着的，头侧向一旁，比正常时还要难擦。小童踮脚伸手地够着，一不小心一头载了下来：“哎呦。”
沐君颜一愣，记忆中的一幕和此刻重叠了起来。
过往地记忆中，也曾有这么一个小童，年纪比这个还要小，两三岁吧，反正小短腿连够床沿都不太够。
那一回他好像也生病了，具体什么原因不记得了，好像是师尊的一个故友来拜访，两人不知为何争执了起来，还对了掌。两股内力相撞波及到了他，他喉间一热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沉睡了好几天，可把眼前的这个小娃给急坏了，明明自己也只有两三岁，还穿着开裆裤呢，就巴巴地守在床前，笨手笨脚地学着大人的样给他擦脸。
看！才够到他的脸，头就“啪嗒”一下栽床上了。
“嗯……痛……”小童“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沐君颜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挣扎着起来替他擦干了眼泪，哄：“不哭，乖。”
记忆与现实重叠，沐君颜不禁伸手要安慰眼前的这个小童，不想立刻牵动了伤口，痛！
“公子，你怎么了？”小童观察到沐君颜吃痛的表情。
“无碍，就是伤口疼。”沐君颜回答，还转移了话题笑问，“都这么些天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爹妈给你取名了吗？”
“没有。”小童摇头，“他们叫我小灵娃。”
“哪个灵？”沐君颜笑问。
小童没有立刻回答，他正是郁紫珞口中的郁玲珑，金童郁玲珑，奉命前来照顾沐君颜。
他天生就有残疾，长至七八岁小童模样后再也未长高，容颜也特别奇怪，一直维持着幼童的模样。
这个世上确有侏儒之症，但侏儒的容颜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甚至衰老速度远超过常人，十几岁便是老人面孔的比比皆是。
郁玲珑的容颜却一直未变，也正因为此，心怀歹意之人将其视为长生不老的灵药，取其身体各处血肉炼制。
是丁癸宗供养的那个神医花老救了郁玲珑，将其带至顾凛处。
顾凛见郁玲珑生得聪明，有七窍玲珑之心，本性又未因受尽世间酷刑而有所败坏，便将其收为自己的侍从，择适合他的武学教授。
此时面对沐君颜的询问，郁玲珑想起自己目前借用的身份，便摇头看向沐君颜：“不知。”
“哎呀。”沐君颜想起小童的出身，应该不识字，当即明白了过来，抱歉说，“是我唐突了。”
“什么叫唐突？”郁玲珑好奇问。
沐君颜笑，向郁玲珑详细解释了何为唐突，郁玲珑恍然大悟，还举一反三了一番，惹得沐君颜不禁夸：“小灵娃，真聪明。”
郁玲珑挠着头，被好看的公子夸，怪不好意思的。
沐君颜又是一个恍惚，又与记忆重叠了，那个小娃若是还活着，现在不知长成何样了？沐君颜心道，换了话题，对小娃笑说：“我觉着饿了，今天应该能吃些别的食物了吧？”
一连几日，他基本以喝药为主，药还奇苦，连喝到嘴里的粥都带着苦味。
“嗯，今天王爷爷熬了甜汤，说是用红枣桂圆莲子炖的，补血什么气来着？最适合公子。”郁玲珑一面说着，一面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下，踮着脚跳了几下才维持了平衡，然后又跑了。
门是带上了，但因为急，又漏了条缝。雪后冰封千里，红日当空的气息飘进了屋里。
沐君颜用力呼吸着，这样的气息他曾经很熟悉，后来就深埋在他记忆中，很久未曾感受过了。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013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