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与荆棘城堡》爱荔丝

4、Chapter 04

　　苏棠每年的生日都过得大同小异。

　　她的母亲苏女士是个精明的生意人，通常会借她生日的由头举办一个小型的慈善晚宴，邀请星城本地的显赫家族前来参加，加固合作伙伴关系的同时不放过任何潜在的商业合作机会。

　　今年也是。为了配合工作行程，苏女士不惜把晚宴延后一周。

　　一想到自己又要在一众陌生人面前假笑着表演切蛋糕和吹蜡烛，装模作样地庆祝一个过期的生日，苏棠就浑身不舒坦。在季川洋家中她偶尔走神，问出一些不该问的问题。

　　比如在季川洋替她戴上耳环后问起他曾描述过的理想型。

　　——漂亮，温柔，讲礼貌的姑娘。

　　如果存在这样一个女生，而她长着他最熟悉的“苏棠”的脸，他会喜欢她吗？

　　季川洋不假思索，给她的回答是“我对小孩没兴趣”。他甚至都没确认苏棠问题中的“喜欢”到底是不是对恋人的喜欢。

　　苏棠莫名其妙地舒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空虚。在他眼里，她仍然是个小孩，十二年如一日。

　　什么都没变。

　　苏棠笑起来，明天她可就满十八岁了。

　　一成不变的生活使她感到无聊。好在，好戏就要开场。

　　“季川洋，明天是我真正的生日，我想提前许两个生日愿望。第一，等这幅画干了，麻烦你帮我把它寄到月城大学。我已经在网上填好了参赛信息，回头我会把照片一同上传，你只需要帮我跑个腿就行。”

　　“可以。”

　　苏棠狡黠地眨眨眼，“至于第二件事嘛，我想做很久了，但要是我一个人，苏女士肯定不让。”

　　“你想做什么？”

　　苏棠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想去酒吧！带我去酒吧玩吧季川洋！”

　　季川洋按了按太阳穴，当即拒绝：“换个愿望，我讨厌吵闹的地方。”

　　“可明天是我生日诶，”苏棠晃着他的手，像块牛皮糖，“不应该全部听寿星的吗？”

　　季川洋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阻止她靠得更近，“你自己说了，明天才是你的生日，今天不是。”

　　“哼，”刻意挤出的谄媚迅速消失，苏棠鼓起两腮，“那我就过了零点再说一遍。”

　　季川洋捏起她脸颊的软肉，轻捻着估摸她脸皮的厚度，道：“想喝酒？”

　　“我喜欢颜色漂亮的鸡尾酒嘛，没见过的都试试。”

　　“只看不喝，调酒师会把你轰出去。”

　　苏棠大笑不止，耳垂坠下的珍珠也随之摇晃，“怎么会呢，有谁舍得把一个漂亮小姑娘轰出去呀。”

　　季川洋敲敲她的头顶，“明天晚上五点，我先接你吃点东西。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改主意啦？我们订哪个酒吧？”

　　“地点保密，不许迟到，逾期不候。”

　　***

　　早在季川洋说出“地点保密”时，苏棠就该想到，他住所的地下室设了个吧台，后面是一整面的酒柜。亏她还满心欢喜地穿上了刚买的小吊带和超短裙，准备去舞池蹦迪。

　　季川洋在大洋彼岸取得大学学位，之后申请了另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课程，只有暑假和圣诞假期回国。十八岁以后，他从苏棠家隔壁那间带泳池的大房子搬走，独自住进他父亲早年购置的另一处小别墅。

　　苏棠时常觉得他们很相似。他们生活在单亲家庭中，都是在偌大别墅里孤独长大的小孩。她的母亲常年出差在外，对她的关怀几乎只通过电话。而“父亲”这个词则从未在季川洋的口中出现过，这大概与那些隔三差五出现在隔壁的不同女人有关。

　　而这座房子里的吧台，大约是季川洋父亲早年就与许多女性有所往来的证据。是以，季川洋从未将通往地下室的门锁打开。

　　地下室灯光昏暗，特意设计成酒吧的模样，适合发生一些因“冲动”而起的故事。苏棠进门时没有闻到尘封许久的灰尘味，大概是季川洋提前雇人打扫过。

　　苏棠没有来过他的地下室，忍不住好奇，东瞧瞧西摸摸，随手捧了一盏电子蜡烛，跳上吧台椅。

　　“就我们两个人？”

　　“嗯。”

　　“调酒师呢？”

　　季川洋瞥一眼快要滑下她肩膀的细吊带，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外套，给她披上，而后站到吧台内侧，从身后的酒柜中选了一瓶未开封的波本威士忌，“就在你面前。”

　　苏棠睁大眼，“你真的会吗？”

　　“大学时候跟朋友学过。那位朋友前几年回国开酒吧，如今分店都有三家。”

　　苏棠仍然不信。

　　季川洋戴上手套，目不斜视地打开波本威士忌，将酒缓慢淋入量酒器，再倒进玻璃杯。

　　琥珀色的酒液只覆盖杯子底部的一点点，连一口都不够。接着，他切开一颗新鲜的青柠，将汁水挤入杯中，又填入冰块搅拌，倒入气泡水。杯中的酒奇迹般地形成渐变的金色，一颗梅干掷入，第一杯酒被送到苏棠面前。

　　季川洋的手法干净利落，不带半点花哨的炫技。他见苏棠没动，在桌面轻点两下，“别的调酒师不如我了解你的口味。”

　　苏棠低头，飞快地抿一小口。无数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腔，而后如烟花般炸开，她尝到酒精的苦，却被波本威士忌独有的榛子香气分散注意。甜味覆盖她的味蕾，而与之相伴的小青柠又为贫乏的甜增添了一点酸涩与清香。

　　她嗜糖如命，尝不得苦，又对甜味十分挑剔，说要喝酒不过心血来潮。比起味道，色彩对她的诱惑更大。季川洋深知她的脾性，为她送上的大多是酒精含量不高的果酒或奶酒。颜色鲜亮的酒被装在形状各异的玻璃杯中，每一支都被擦得透亮。

　　苏棠将酒一一尝过，用手支撑下巴仰头望着季川洋。他生了一双修长漂亮的手，苏棠还是第一次见他戴手套的模样。

　　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黑色手套紧紧包覆他的手指，开口仅到手腕。摇酒时手套下隐约的青筋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令苏棠移不开眼。

　　不知何时，吧台已然摆放了一整排的酒。每一杯的分量都不大，没有一杯相同，像彩虹。

　　苏棠的身边有空位，季川洋却不急着坐过来。他褪下手套，叠在一旁，手肘支在吧台，伏低身体，隔着一片晶莹的玻璃杯与她对视。

　　“想知道它们的名字吗？”

　　“每一杯都有名字？”

　　“嗯，”季川洋拿起一根长柄吧勺，敲敲最远处酒杯的杯沿，“它叫玛格丽特，它的邻居是龙舌兰日出，那杯叫纯真玛丽……”

　　他一杯一杯地跟她介绍，伴随着金属敲击玻璃的不同脆响。最后长匙来到苏棠面前的高脚玻璃杯，悬在半空，并未落下。

　　这是他调制的最后一杯酒，苏棠尚未品尝。

　　酒本身没有任何点缀，通体透明，浮着一枚冰球。如果细看，能够发现冰球只有一层壳，中间包络着某种流体，顶端封着一片粉白交杂的花瓣。

　　苏棠显然对颜色普通的酒兴致缺缺，“这是什么酒？”

　　“俄罗斯伏特加，纯度很高，几乎没有别的味道，”季川洋捏起高脚杯，晃动酒液，“换言之，就是……很凶。”

　　苏棠觉得他意有所指，不想顺着他的话继续，转而问：“冰块里面的是什么花？”

　　“球根海棠，”季川洋眸中含笑，将酒杯推至苏棠近前，“所以你应该能猜到这杯酒叫什么。”

　　——棠棠。

　　季川洋张嘴，无声地告诉她酒的名字。

　　苏棠面颊一烫，连同他的视线都快要无法承受，下意识地拿起酒杯就要往嘴里灌。

　　季川洋按住杯子，“这酒很烈，要先把冰球敲碎，让里面的糖浆溢出来，把酒变甜。”

　　手背擦过他的指尖，苏棠小心翼翼维持当下的姿势，撅着嘴嘟囔：“你就是在变着法子说我很凶。”

　　季川洋举起手，状似无辜，“我哪敢。”

　　“哼。”苏棠抢走他手中的长柄吧勺，碰了碰面前的不规则酒杯。声音意外地清脆，她灵机一动，拿起每一杯酒啜饮，按照酒的颜色排序，将所有酒码成一道彩虹。

　　勺底碰撞杯沿，敲击声忽高忽低，断断续续，有时是“叮”，有时是“咚”。苏棠胡乱试了八杯酒，敲响的旋律逐渐归于熟悉。她清清嗓，坐端正，煞有介事地朝他行一个礼。随后，零散的音符连成曲，像泉水流经布满青苔的山岩，像花朵绽放于静谧的房间。

　　也像此时此刻，她不加遮掩地追逐他的视线。

　　当最后一个音符化作涟漪消失在酒盏中，苏棠放下长柄吧勺，“《小星星》送给你，当作……你送我鸡尾酒彩虹的回礼。”

　　地下室烛火摇曳，弥散酒精与水果的芳香。

　　苏棠已然微醺，她仰视着她的月亮，一个劲地对他笑。

　　而月亮一如既往地回以温柔的对望。他托住她几乎要贴上大理石台面的脑袋，说棠棠，生日快乐。

　　她晕乎乎地嘀咕，季川洋，我已经成年了哦，以后你不许再说我是小孩了，我会生气的。

　　“一沾到酒就醉，偏要点这么多。”季川洋来到她身边，拢紧快要滑脱她肩膀的外套，扶她坐正。

　　“我才没有喝醉，苏女士喝酒这么厉害，我肯定也千杯不醉。”苏棠争辩。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在吧台摸索，随便拿起一杯酒就要表演一口闷。

　　季川洋头疼，及时夺过她手中的高脚杯，将冰冷的杯壁贴上她的额头。

　　苏棠一哆嗦，气呼呼地睁眼，“干嘛？”

　　“让你冷静一下。”

　　苏棠显然不服，当即就扑过来抢他的酒杯。眼见她就要得逞，季川洋蓦地扭转手腕，用另一只手捏住酒杯，趁机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只留给苏棠一声冰块击打杯壁的残响。

　　球状冰块还未完全化开，五十四度的伏特加一线入喉，凶猛无比。季川洋不由得闭上眼，适应苦酒留给口腔的灼烧感。

　　可下一秒——

　　一双手倏然攥住他的衣襟，猛地将他拽下椅子。嘴唇刺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上来，又紧随一片湿润与温热撬开他的齿关，卷走了他含在舌尖的海棠花瓣。

　　季川洋回过神，握着苏棠的肩膀将她隔开。

　　后者眼神懵懂涣散，粉白相间的花瓣粘在她的下唇珠。她后知后觉地舔了舔，咀嚼一阵，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好苦。”

　　季川洋无奈地压下脾气，揩去唇边的血迹，问她：“有没有哪里疼？”

　　苏棠扒拉一下嘴唇，慢吞吞地摇头。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歪过脑袋，突然伸手碰了碰他嘴角的伤口。

　　“苏棠。”季川洋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话中带着隐怒。

　　苏棠委屈地挣开他，瘪着嘴小声说：“你也太过分了，季川洋。和我同名的酒，你怎么能一下子喝光呢，总得让我尝一口吧。”

　　苏棠：我醉了，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