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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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的一次别墅轰趴，季川洋曾被狐朋狗友们围绕，追问他的理想型。
彼时那群纨绔子弟玩得够疯，轮流举着啤酒对瓶吹。苏棠因母亲加班而不愿独自在家，被季川洋带在身边照看。作为邻居家的小孩，又是在场唯一只喝橙汁的未成年人，她理所当然地被那群人撇到一边，自己抱了只巨大的充气鸭子漂在泳池边缘。
人群起哄时，她听到他这么形容——
“理想型？漂亮，温柔，讲礼貌的姑娘吧。”
这也是苏棠第一次见到舒和时，心中忽然冒出的形容词。
***
苏棠与舒和的初见是在去年暑假，十七岁的生日的后一天。她因学校志愿的选择问题跟苏女士大吵一架，百无聊赖地找了个咖啡厅坐下玩手机，偶然间看到一则同城用户发布的动态。
那位用户叫做“四月人间”，看上去是位拥有几万粉丝的小网红。她发布了一张自拍合照，配上“初到星城，请多指教”的文字。照片中有两个女生，她们姿态亲密，更主动的那位显然更成熟，约莫是个大学生，她笑容肆意，亲密地揽着她的朋友。
而另一位女生则像是被硬拉来自拍的，她背着一只猫咪印花的帆布袋，笑容局促。闪光猫胡须的特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那张怯生生的脸上。
苏棠看了许久。放大，缩小，再放大。
那是一张与苏棠如出一辙的脸，上面摆出的却是根本不属于苏棠的表情。
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惊愕，苏棠当下只有一个念头。她立即联系了发布合照的网红方菲，迫切地想要跟照片中另一位女生见面。
当天下午，苏棠见到了照片中的人。她们约在一家普通的咖啡厅见。苏棠临时给她买了礼物，迟到五分钟。来到预定的位置时，女生已经等在那里。
向那个女生走去的短短半分钟，苏棠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女生留一头乖巧的学生短发，穿着朴素的背带裤和卡通鸭图案T恤，背着曾出现在合照中的那只灰扑扑的帆布袋。她不知早到了多久，却什么也没点，甚至没在玩手机。她侧着身子从窗口往外望，静坐未动，不像沉思，也许只是在发呆。
察觉苏棠朝她走来时，她像一台才接上电的老旧机器般慢慢地扭头，怔愣数秒才扯起嘴角，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好，我叫舒和。”
细声细气，温柔独到。
“你好，我是苏棠。”
点完饮品，两人相对而坐。她们的长相几乎一致，打扮与神态却截然不同。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一个妆容精致，一个素面朝天。苏棠感觉自己好似坐在一面镜子前，凝视人生轨迹另一端的自己，心境玄妙。
不过她一直维持着良好的教养和仪态，一见面就将两只提袋递过去，“我给你带了小礼物，另一份是送给你朋友方菲的，谢谢她帮我联系到你，可以请你帮我转交给她吗？”
舒和仿佛很困扰，她捧着装满冰水的玻璃杯，手指颤了颤，重新包紧覆满水汽的杯壁，“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今天就要……走了。”她似乎觉得这样的应答不妥，末了又改变主意，接过纸袋，“抱歉，还是让我转交吧，我可以把礼物寄到方菲家。”
苏棠并不在意礼物的去向，搅动杯中冰块，随口问：“今天就回源城吗？几点的车？我送你吧。”
“不、不用麻烦了，”舒和慌忙摆手，“我一会儿就走。”
苏棠扫一眼周围，她身后仅有一只干瘪的帆布袋，“也没见你带什么行李呀。”
“哦，哦，”舒和嘴唇翕动，不自觉地舔了一下，“我……一会儿还要回方菲那儿拿。”
“是吗。”苏棠略微歪过脑袋，静默地观察她。
舒和一直显得很局促，就连话语中出现了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没有意识到。
苏棠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显然她的孪生姐妹更是如此。她们的饮品上桌时，苏棠见她悄悄松了口气。
舒和从桌子中央的金属筒里抽出两根粗吸管，先递给苏棠一根，再拆自己的。她点了最普通的珍珠奶茶，喝之前用吸管搅拌两下，舀起一颗半透明的茶色珍珠，将杯子推到阳光下。精美的玻璃切面折射各色的光，她像是看到宝石一般自言自语，“好漂亮。”
在咖啡香气馥郁的午后，舒和很少说话。苏棠也只是粗略地提起了自己最近正在忙的事。听闻苏棠下午还要去上钢琴课，舒和的眼瞳才溢出些许不一样的神采。
“我小时候也学过钢琴，学了五年呢。但……”舒和停止回忆，用笑容代替句点，不再多言。
早前在跟舒和的那位网红朋友方菲聊天时，苏棠便从她口中听闻了只言片语。与自己的经历相结合，苏棠不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们是从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一对双胞胎，家乡在源城，不知晓彼此的存在。
舒和早在两岁时就被本地一对和善的夫妇领养，一度以为自己就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养父母生活优渥，将她宠成小公主，满足她的一切愿望。直到十三岁，养父母意外去世。她被所谓的亲戚们当成一颗破烂的皮球踢来踢去，谁也不肯要她。
苏棠则在源城的福利院度过了人生的前五年，跟男孩子打架是家常便饭。她曾被收养，又被送回福利院，直到五岁时遇上苏女士，被带来星城这座大城市，她才从一个乡野丫头摇身一变，成为千金小姐。
从现在看来更为幸运的苏棠难以启齿她对钢琴课的嫌恶，那是舒和梦寐以求却已然难以触及的东西。
在这场下午茶的尾声，舒和难得向苏棠提出一个问题。
“你知道星城哪里能看到漂亮的海吗？”
苏棠以为，舒和此刻的神情至少会流露一丁点向往，可她没有。像是面对一个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她毫无期待，憋了很长的一口气，迟迟不吹。一瞬间，苏棠感到这个女生并非在憋气，而是单纯地停止了呼吸。
“你想去看海吗？”
舒和点头，“嗯。”
“我知道有个地方，人少，沙滩很干净，海也很美，”苏棠报了个地址，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带你去吧，回源城的车票可以改时间，我打车带你来回一趟，再送你去车站。”
舒和摇头，眉眼弯弯的，“不麻烦你啦，你不是还要上钢琴课吗。”
苏棠想说钢琴课算什么，她根本不想学，都是苏女士逼的。然而当她与舒和视线交错时，她闭上了嘴。
她的孪生姐妹，整个下午都表现得无比僵硬和拘束的女生，终于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得偿所愿的微笑。
平静而又脆弱，如同肥皂水吹出来的彩色泡泡。
“很高兴能在今天认识你，苏棠。”舒和站起身，拥抱了她。
苏棠没能说话，只是发觉舒和的后颈处有几块类似胎记的深色皮肤，皱巴巴的，圆点状，零星的几个被头发遮住，不太明显。拥抱过于短暂，苏棠没有细想。
舒和连同苏棠的那份一起结了饮料钱，而后将椅子挪回原处，对苏棠摆摆手，“再见啦。”
“等等，”苏棠拉住她，拿起搁在地上的两个纸袋，放进她手里，“别忘了给你的礼物。回去记得打开看看，再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舒和迟疑片刻，“我会好好地把礼物带给方菲的，谢谢你。”
目送舒和走出咖啡厅，提示钢琴课还有半小时的铃声响起，苏棠烦躁地按掉，趁舒和还未走得太远，她追了出去。
苏棠对这个孪生姐妹十分好奇，但初次见面有些仓促，她无法了解更多。苏棠没叫住舒和，而是隔了十米的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
舒和提着两个纸袋走入快递站点，出来时手中空无一物。
心中的不安愈发蔓延，苏棠又见舒和上了一辆长途公交。她慌忙疾跑过去，脚腕倏地扭转，下一秒，右足扭转的诡异角度令她猛地摔在地上，脚鞋跟脱胶。
舒和乘坐的公交车启动，喷出一截黑魆魆的尾气。
刺耳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开始嚎叫，是司机到点接苏棠去钢琴课的催促。她置若罔闻，直接关机。
双生子间的奇妙心电感应在这一刻突然灵验，苏棠清楚舒和要去什么地方，也明白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接连两个绿灯让公交车消失在视野中。
苏棠挥开路人伸向她的手，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她甩掉碍事的细高跟，一瘸一拐地冲向路边，截胡一辆别人刚要拦下的出租车，不管周边人的怒气与谩骂，跌坐进去，摔上门。
***
儿时，在源城那所破烂的福利院度过的那些时光中，她也很向往大海。源城丘陵遍布，是海风无法企及之地。
她小时候只能通过一台四四方方的电视机看到大海，自那时起，她就开始想象海风送来的湿润咸香，浪潮拍打礁石的寂静回响，泡沫送到岸边的贝壳沙砾，以及夕阳洒在海面上四溢的金光。她觉得，她喜欢有关大海的一切。
成为“苏棠”之后，她真正来到了临海的城市。然而星城与海相接的地方在遥远的郊区，来回车程两小时，她极少有机会去看海。所以季川洋家的泳池成了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在许多年前的那次别墅轰趴上，苏棠听到季川洋面无表情地说出自己的理想型女生，心想：那些形容词与她完全相反，而她也不会为他改变。
苏棠闷闷不乐地抱着充气鸭子的长颈漂在水面上，只想伸手去够泳池边缘的橙汁解渴。然而没等她碰到泳池瓷砖，充气鸭子先一步从她脚下滑走。
地转天旋之际，数不清的气泡从她口中逃逸。池水灌入的酸涩与缺氧的眩晕感使她恐慌，她极力地扑腾手脚想要浮出水面，却越来越不听使唤地下沉。
思绪涣散的短短几秒间，另一道影子纵身跳入水中。
熟悉的手臂将她一把捞起，她于粼粼水光中看到了月亮。
在那次派对上，年少的苏棠第一次尝到了溺水的滋味。被季川洋救起后，她紧紧贴着他衣衫湿透的身体，抱着他的脖子不放。双肺犹如被烙铁灼烧挤压，疼痛自喉咙蔓延至全身。后来，那种疼痛成为了光临她噩梦的常客。
苏棠深知溺水的无助与痛苦，因此她绝不允许汹涌美丽的大海以这种方式杀死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作者有话说第2章 Chapter 02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