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与鬼同梦》浊河刑铭

8、春晖如血(一)

　　萧卿是在头天夜里发现自身的奇怪变化的，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至少修为有了些起色，内视时看到淡金色的玄功在经脉中缓缓流淌，萧卿内心止不住的欢欣鼓舞，他十分想将这个喜人的消息分享给同行的孟扬疾，但想想之前两人间的争执，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孟扬疾从昨晚开始就再没说过话，此时也是像只幽魂一样轻飘飘地在前面走，萧卿趴在魍魉背上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叫住孟扬疾，“孟……兄。”

　　孟扬疾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叫不出口就不要叫，不情不愿的做给谁看。”

　　萧卿现在是真觉得孟扬疾脾气太坏，不由得怀念起当年一同游历的伙伴们来，萧卿叹了口气，“你让它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孟扬疾挑了挑眉，挥手间驱散了怪石般的魍魉鬼，看着萧卿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身萧家白校服，大片大片的血迹干涸成深褐色，孟扬疾难以忍受地皱起眉头，从乾坤囊里拿出一身黑袍递给萧卿，“前面有口潭子，把你自己收拾一下。”

　　萧卿看看孟扬疾一尘不染的华服，再看看自己，一下子有些自惭形愧，不过他没有接过孟扬疾的衣服，而是对着孟扬疾抱拳道：“虽然因为一些原因，我忘记了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今为何与孟兄你一块从石棺中醒来，但萧某自觉对得起天地良心，素来不做草菅人命之事……”

　　“呵，你的意思就是我做事对不起天地良心咯？”
　　孟扬疾讽刺地笑笑。

　　萧卿顿了顿：“不敢苟同。”

　　“那你要怎样？杀了我为姜家人报仇吗？”孟扬疾脸色慢慢沉下去，黑黝黝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刚苏醒时萧卿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他所受的教育一贯是嫉恶如仇，杀人偿命的道理。但在魍魉背上闷着的这几个时辰，萧卿把事情前因后果回想一遍，且不说姜琛如何那么巧地碰上他俩，就是那树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有的桑梓千桃也仿佛在明明白白地打着萧卿的脸说：“你看，一切早有预谋。”

　　现在看着孟扬疾难看地神色，萧卿缓缓摇头：“我为何要杀你？姜家内斗在先，养鬼聚魂的事也是蔡云南做的，你不过是将鬼怪提前放出，说到底还是姜家自食祸果。”

　　显然孟扬疾没想到萧卿将事情看的如此透彻，冷哼一声：“原来你也不傻嘛。”

　　闻言萧卿只有苦笑一番：“梅花山庄后山垂直陡峭，尽种些邪树阴树，一看便知是人为改过风水的。萧某不才，以前虽没见过鬼修施法，但怎么说鬼修都是修仙界的一支，教学的师叔这种基础还是说过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孟扬疾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脚下朝着萧卿踱了两步，萧卿深吸一口气：“我想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我不知你与昨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崇景君蔡云南有什么过节，但我不希望看到有更多的普通人成为你们斗争下的牺牲品，再者，我身为萧家子孙，理当醒来第一时间回破月峰看看。孟兄，你我就此别过罢。”

　　“呵，八百年了，萧卿，你还当破月峰是你萧家的？”孟扬疾看到萧卿背影一震，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你是真忘了啊，你爹要是泉下有知还不得哭得涕泪纵横啊。”

　　“萧家怎么了？！”萧卿一把抓住孟扬疾的衣领，孟扬疾面无表情地掰开那双用力过猛青筋爆起的手：“当年苦芥山之乱，你萧家作为先头部队损失惨重你可还记得？！”

　　“你父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宁死不屈，让夜叉拖入饿鬼道分食殆尽你可还记得？！”
　　“你闭关时家中长老传去遗训让你做萧家家主，你却拼死要上战场你可还记得？！”
　　“你…….”

　　“够了！”萧卿面容扭曲，一时无法接受的不是父亲已死萧家败落，而是自己对孟扬疾说的每一句话都毫无印象，他的父亲，还有那些长老师叔们，甚至整个萧家，当年无不以他为荣，而如今他却可耻地将他们全部遗忘。

　　孟扬疾看到萧卿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
　　“你不能离开我身边，除非我不再需要你。”

　　怒气上涌，萧卿之前的伤口再次崩裂，刹那间又濡湿了衣衫，而气血上涌也让毫无准备的萧卿昏死过去。孟扬疾轻轻伸出手臂捞起萧卿，喃喃自语道：“你可还记得？你都不记得了。”

　　萧卿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泡在温凉的潭水中，孟扬疾盘腿坐在一边的山石上把玩一只白色的纸灯笼，红袍黑发的伞神毕恭毕敬地替他撑着伞遮挡阳光。

　　见萧卿醒来，孟扬疾冲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萧卿看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不知何时竟然完全被治愈，只有那块嫩红的皮肤能看出些许端倪。他还没傻到以为是自己自愈能力超强造成的，萧卿左右张望没发现周围有给他穿的衣服，于是踩着石潭边的软沙站起身来想朝孟扬疾那边走过去问他要自己的衣服。

　　“噫！”
　　伞神举起华服的宽袖遮住脸，突然惊声叫了起来，孟扬疾瞥了一眼呆住的萧卿，忍不住出言讥讽：“萧大侠这样在姑娘面前赤身裸体还真真是对得起天地良心啊。”

　　萧卿总觉得遮哪都别扭，扑通一下又跳进石潭里，只冒出个脑袋冲着孟扬疾，“我……她并非是生人啊。”

　　“女鬼就不算女的吗？”孟扬疾玉雕似的面容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语气平板只是尾音轻轻扬起，让人听得出他在反问，而不是自言自语。

　　他这副不咸不淡，貌似不经心的样子才最渗人，萧卿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在水里浮浮沉沉半天，闷着声音说：“你别光看着，先把衣服给我……”

　　不打算继续再逗他，孟扬疾示意伞神将一个小巧的竹篮子放在石潭边。萧卿看了看从华服袖口露出来的那节苍白纤细的手腕，窘迫非常地道谢，“劳驾……姑娘回避一下。”

　　伞神转过头去征询孟扬疾的意见，见孟扬疾点头方才化作一阵红烟消失在风中。萧卿站在石滩上等风吹干身体上的水，他现在可没有多余的内力去做蒸干全身这种奢侈的事。孟扬疾似乎被太阳晒得有些懒洋洋，半眯着眼撇了撇萧卿的下半身，并报以人身攻击：“看来萧大侠也不是哪里都天赋异禀嘛。”

　　萧家本就是武修世家，门生大多正直豪爽，不拘小节，萧卿小时候虽然被奉为天才，但却从不摆架子，同辈的师兄师弟也爱跟他玩，一起光屁股洗澡抓鱼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年幼不懂事的时候，真等到成年了被同性评价“那活”这还是头一遭。萧卿一时间有些尴尬，但作为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他此时一言不发：“不知孟兄的又是如何？”

　　孟扬疾：“自然伟岸。”

　　这话说的……萧卿也不知道说他过于自信还是臭不要脸。苦笑着翻出竹篮里的白袍展开，竟是与孟扬疾身上那件同款的华服，领口袖边用红色的丝线细细地绣满卷草纹，下摆则是一片红花石蒜，萧卿有些为难地看着孟扬疾：“这衣服太过复杂，我一介武夫还是要穿方便些的，你把我之前的衣服还给我罢。”

　　本来心情还不错的孟扬疾听闻此言脸色一瞬间又沉下去：“怎么？嫌弃我这鬼修给你的衣服？你之前的衣服我扔了，这件你爱穿不穿！要方便？光着走最方便。”

　　本着我不跟你瞎计较的原则，萧卿三下两下把中衣和外袍都套在了身上，走到孟扬疾身边低头看他问：“我的刀呢？”

　　这次孟扬疾没再说什么扔了之类的，从身后拿出暮阳刀放在萧卿面前，语气不似之前平淡，带了些调侃的味道：“你们刀客，不是常常说什么刀在人在，刀断人亡，你怎么还活着？”

　　萧卿接过刀背在身后，一袭华服背把长刀怎么看怎么奇怪，偏偏萧卿毫无所觉：“我已经死过了，现在我又活过来了，我相信一定有办法能再铸暮阳。”

　　“那你现在要去哪？”

　　萧卿低头沉思，他始终不肯相信萧家已经没落的事实。起初，他的确是打算要回趟破月峰一探究竟，但现在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本来死气沉沉的丹田开始复苏，这是一个好兆头，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找回丢失的修为。孟扬疾明显知道很多当年的事，萧卿想听他说更多可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只能站在孟扬疾面前发呆。

　　“当年听闻人人都管你叫武痴，我看你也没痴到哪里去，修为丢了可一点都不着急。”孟扬疾站起身垂手站在旁边：“破月峰是个好地方，估计早就成了别家的仙府洞天了，你现在去了又能做什么？”

　　萧卿默然，孟扬疾句句戳中他心中的痛处。孟扬疾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苦芥山祸根还是蔡云南，你莫名其妙丢了修为他绝对难脱干系，他当年若是不做乱就没有后来的一系列糟心事。你觉得是找到破月峰眼巴巴地看着有家不能回好，还是找到蔡云南让他把事情原委一字不漏地交代清楚好？萧大侠，走点心罢。”

　　这还是孟扬疾第一次跟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萧卿思来想去有些心动：“可我现如今跟个废人一样，就算找到蔡云南又能把他如何？他什么都不说我还不是只能把他看两眼。”
　　孟扬疾心里松了口气，表情也趋于柔和：“你可听说过移神换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