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别糟蹋他了行么！》幻想混淆

2、小气的暴君

　　你可知，“一眼”的代价？
　　一眼万年不忘，心思不转。
　　一眼命途陡转，宿命沦陷。
　　在乱红纷飞里，无意间，一个回眸，瞥见了兀自绽放的你，就此断送了这辈子的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没人能够否定玉始帝的功绩。若非他，天下七国并列，彼此征战不休，维持着一个动荡的局势，对外却毫无防御力。想当初，八方妖魔肆扰于各国内，使得民不聊生，各国皇室却因疲于征战，而无力保护他们的子民。远方妖国、下陆鬼国都对人间这块肥土虎视眈眈，想见，若非玉始帝一统天下，南征北伐，击退诸军，华夏民族会被那些强大种族消灭也说不定。
　　然而再多的功绩，也无法抹去玉始帝身上的污点。滥杀无辜、抢占官妻、焚书坑士、大兴宫室、苛捐杂税……不是荒唐，就是给百姓的本就劳苦生活添加负担。“暴虐”二字将是他永远的注释。
　　可以想见，未来千年里，他将被地无数次提起，或被大加赞扬，或被无情鞭挞。
　　简洁的史书又怎么能描绘出他年少时的风华？后人又怎知他曾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微微一笑，百里冰川都要融化……
　　“这里便是玉漱殿了，小水儿且速去速回，小犊子在这里给你把风。”新认识的年轻太监，他低低的尖声细语，将她发散的思维调回。
　　江若水抬眼，望着那对她而陌生的建筑——玉漱殿，原本并不存在于大玉宫内，因为原本不存在一位功绩无数，晚年却要被囚禁的皇帝。
　　江若水若有所思，撩起浅粉色的宫装衣袍，跨入其中，那动作透着明显的江湖人的潇洒不羁，令小犊子双手交握于胸前，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
　　江若水只花了三天的功夫，就让这禁宫之中长大的少年，将自己视为好友知己。
　　殿内并没有她原先料想的破败，虽不见金碧辉煌的帝王气派，但雕龙陋凤的家居、锦绣团簇的装饰、精致风雅的山水园林、木偶般沉默而忠诚的奴仆一应俱全。在这里度过晚年，对于寻常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那人又怎么会是寻常人呢？少年时就懂得卧薪尝胆，忍受韩信之辱，青年时机关算尽，行使诸葛之谋，中年时权倾天下，不管为皇为后，都是权力中心人物。如今，屈居于此，必然觉受奇耻大辱吧？
　　江若水自跨入其中的刹那起，就模仿起了玉漱奴仆的姿态——含胸驼背，轻步无音，从身形到脚步都透着沉沉的幽灵般的死气。是以一路上，都没有人对江若水这个不速之客产生怀疑。奴仆们屡屡跟她擦肩过去，却无人叫住她。
　　她甚至还用麻木的强调问路上遇到的奴仆：“陛下呢？”
　　奴仆举起僵硬的手指，指示了方向，“在‘独妍居’。”随即低头离开。
　　玉漱殿的空气凝滞，使得人莫名地觉得压抑难受，每个人的背上似乎都驮着一百石的大米，各个直不起腰，连刚进来的江若水也觉得呼吸不畅。她无法想像一代帝王如何忍受在这里的生活。
　　玉漱殿不比乾宫雄伟宽广，才走了三四十步，她便看到了，那刻着“独妍居”三个朱砂红大字的汉白玉石碑。字的颜色太红，显出一丝凄厉的味道，让江若水皱起眉头。
　　不过，未入园子，她已闻潺潺的清灵水音，隐约嗅到冷而清雅的花香，让人想起疏影横斜月黄昏的江南水乡之景，不由心生期待。
　　入园就见一泓水光潋滟，映着黛瓦的白围墙与烈烈绽放的无尽江梅。或白如皓雪，或绯如朝霞，或粉如蜜桃，千娇百媚，各领风骚，却都叫人想起稹妍——那个前世不见，今世突现的神秘祸水。
　　“稹妍，当真是凌寒独自开的绝影么？”江若水喃喃自语。
　　记忆里，那姑娘总是素衣墨发，清澈隽永，令人惊鸿一瞥，毕生难忘。她又是那么的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勾魂摄魄于不知不觉间。
　　可是难道就没有破绽么？
　　精于骗术的江若水，其实是看出了少许破绽的，可她莫名地不愿意相信。
　　若梅花□□，这世间，还有什么芳华可以崇信？
　　江梅林中，一个佝偻的白色背影若隐若显。素白的衣衫，素白的头发，已然不见曾经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可江若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莫、誓，你——在做什么？”江若水淡漠的嗓音有些滞涩，好像舌下压着黄莲的切片，言语间苦味延伸。
　　玉始帝的背影僵硬了下，慢慢的，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遵循了自然规则，垂垂老矣的脸。色素浅淡的皮肤早经松弛，像一串串梨花垂挂，堆积一处。那双曾经洞若观火的点漆眸业经昏花，色泽灰白，覆着一层翳，视物定然已不清，视线游移，却找不准江若水的位置。
　　最后他放弃了，垂下头去，风轻轻地吹起他素白的鬓发，并带来一句仿佛再自然不过的话：“寡人在等一个人。”
　　“稹妍吗？值得吗？”江若水假装漠不关心地问，压抑着疾风暴雨式的情绪，缓缓走来。
　　玉始帝答非所问，“你是当年的‘小骗子’吗？”
　　“……”江若水目露惊讶，心底蕴育的风暴骤然散了，“你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了。”玉始帝淡淡的说，然后忽地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已经掉了三颗，其他的也略微松动，但他却迅速而流利地继续道，“你当初骗走了寡人珍爱的家传青蟠刻印墨玉扳指和二十四羊脂玉骨玄色蜀锦折扇，寡人又怎么会忘记你？！”
　　沉默……莫名的搞笑。
　　“你还记着这种小事啊。”江若水无可奈何地笑了。
　　她想起来了，这个威名赫赫的皇帝，本质上却是个极度小气，而且记仇的男人。“睚眦必报”是他的座右铭，得罪他的多半没有好下场，江若水却凭借自己多年的江湖经验和机智，成为了例外。
　　“你什么时候还给寡人？”玉始帝不依不饶，还摊手，露出那素白而纹路复杂的掌心。
　　“……”江若水憋下一口气，方道，“早就被我当掉了。”
　　“那可是青蟠的传国之宝啊。”玉始帝惋惜地叹道。
　　“可如今青蟠国已经不复存在了，留着传国宝，又有什么意义呢？”
　　“留个纪念也好啊。”玉始帝的脸上是老年人才有的对往事的无限留恋。
　　“那把扇子又有什么来头？”江若水问道。
　　“你行骗前都不做功课么？”玉始帝的语气里透着鄙薄，擅长处理信息的他，十分看不起江若水这种随机欺诈的愚蠢行为，“觉值钱就骗了，对么？”
　　“……可我貌似猜错了，那把扇子没卖出我想象中的价钱。”江若水并无后悔之意地说。
　　“那是自然，比起那枚扳指，任何物品都显得庸俗低贱至极。”玉始帝说，年迈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少年般的骄傲得意，慢慢又变成对往昔时光的浓浓怀恋，“不过那扇子是寡人及冠时父亲赠予的，特属例外。”
　　“哦。”江若水顿了顿说，目光在梅花树之间飞，三四瞬后方找到下一个话题，“你的记忆怎么丝毫不见衰退？”
　　他满头白发如霜如雪，又被这宫苑所拘禁，就算痴痴呆呆也是理所当然。
　　“寡人的记性本来就极好。”玉始帝的唇畔勾起一丝微妙的笑容，自豪中，又透着深切哀然。
　　江若水望着他，肯定地说：“记性好，未必是好事。”
　　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只有活水潺潺，落花下坠……
　　“在我的记忆里，莫誓，你是个近乎完美的人。”江若水突然开腔，却没看着他，而是注视着水面上漂浮的妃色花瓣。
　　玉始帝有些惊讶，想不到小骗子会这样刻意地找话题。他懒得计较其中缘由，轻轻地笑了，“寡人老矣，形貌丑陋，叫卿失望了。”
　　江若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吞入腹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玉始帝好像猜到了她的动作道：“寡人差不多已完全失明，卿还是直言较好。”随即，他又低声呢喃，“小骗子，你明明是个骗子，怎么能不爱说话？”
　　江若水却也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穿绿衣。”
　　“是啊，还被你嘲笑说，以后肯定会被戴绿帽子。”年老的玉始帝回忆起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咬牙切齿。松动的牙齿彼此重重地啮合在一起，发出“嘎嘎”的危险之音，让人担心下一刻会有牙齿飞出薄唇。
　　可不就是吗？若非稹妍出现，你的帽子不知道要又多绿，简直比春季的稻田还绿！而且还不止一顶！但是稹妍出现了，你保住了尊荣，却保不住幸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稹妍到底是来救你，还是来毁灭你的？
　　“怎么不说话了？”玉始帝有些奇怪。
　　“在想你，年轻时候的样子。”江若水毫不避讳地说。清清澈澈山中溪流般的嗓音里，杂着不可言传的情愫。那情愫曾被百般压抑，如今终于重见天日，却已然物是人非，再没初见时的强烈，洗尽铅华似的清淡。
　　玉始帝呆了呆，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脸，还是很松弛，他确定自己没有返老还童。
　　江若水默默地望着他，眼眸中明明是雪发鹤颜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脑海里却浮现了碧衣清绝浅笑倾城的少年人。那时的他就像绝世的翡翠美玉，莹莹润润，波光流转，看得人心惊。
　　可他如今真的老了，转眼抬眸间再也没了那转瞬即逝的危险气息，有的居然是认命与衰弱。
　　玉始帝转移话题似地道：“前些日子，寡人王弟鸿雁传书过来，说又见到了那昔日在青蟠国中，骗光我俩钱财重物的江湖人了，居然是个女子，且至今不老，恍若仙神。”无神的眼睛似乎看着她，“卿知寡人如何回书么？”
　　“如何？”
　　“寡人说，寡人早就看出她是个女人了。寡人还说，你怎知道她不是妖孽呢？”
　　江若水呆了呆，“你觉得我像是妖孽么？”
　　“谁知道呢……”玉始帝仰着头，灰白的眼睛倒映不了蓝天，“总觉得你、稹妍都是特别的，你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像是、不属于这个凡土世界。或许、真的皆为仙人吧？”他停了又停，顿了又顿，起初不敢确定，最终却说服了自己。
　　江若水看着玉始帝，胸中的怒火妒火无名之火一齐燃烧，脑子闪过俩字：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