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终章·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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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光，悄然而过。
永夜城中的所有居民都知道，他们的掌权者并不是魔族，而是一个看上去柔弱温和的普通人类女孩，以及，一位模样清隽的白衣男子。
可是，就是这两个看上去极普通甚至毫无力量的人类，却用他人所没有的勇气，大胆承受着众人的质疑，用他们的琴声，以及神奇的造梦法术，一点点驱散了永夜城那终年不变的黑夜，从此以后，她到过的地方，再也不曾有过一位居民因噩梦而苦。
所有居住于永夜城的魔民都知道，那个帮助了他们的人类少女，总穿着一身如血的红衣，侧坐在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狼背上，纤细指间，提着一盏蓝光幽幽的琉璃灯，她的身后，白衣男子默然而立，仿佛一个能够持续至永远的无声守护。
五年，足够发生许多许多的事情。
听说夜明城新换了一位极为开明的女主人，听说，夜安城的大阵因为阵眼消亡而力量减弱，或许终有一天，那个困锁在阵中的无寐侯将再度带领他的强大军队纵横于北溟。
只不过，所有的这一切，都再无法打破长留殿中的一世寂静。
那位拯救了永夜城的红衣女子，不曾走出长留殿，已有月余。
……
殿阁肃穆，隐有冷香浮动。
云横垂头守在那张曾经属于怀光侯的寒冰床边，静静凝视着那个已然沉睡不醒的红衣少女。
她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更加苍白了，多了一些令人怜惜的脆弱。她的身边，放着那盏光芒隐隐的镇魂灯，雪狼静静地趴在床边看着她，银色的眼中隐约竟似含泪。
这一回，已经严重到沉睡一个月而无法清醒了么？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慢步上前，轻触少女冰冷的面颊。
了无生命的冷，他却仿佛触电了似的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难掩的苦涩。
这一次她再醒来，大约，也该到了那个极限了吧。她曾说过，一个月之后的今日，便是她再度苏醒的时候，也不知，她的估计是不是真的准确，毕竟，成为饲灯人的几年以来，她像他以前那样子，一直在近乎于疯狂的透支着生命。
那些曾经美好的往事，早已化作长留殿中千年未变的清冷与孤寂，只能隐约在梦中触摸，却又如同易碎的琉璃，碎去了，就遍寻不见。
再炽烈燃烧着的生命，都，总要被这一殿的孤冷化作尘灰。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云横终还是伸出手去，抚上她已然消瘦苍白的脸颊，一声轻叹，辨不明个中意味，似欢喜，又似悲恸。
这些年里，他这样碰她，都只在梦里。
其他时候他就只能这样沉默的看着她，看着她，眼睁睁的，见证着她在无尽的孤寂中悄悄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陆梦的睫毛微微一颤，张开双眼，入目之处，一片空茫。
“云横，”她张口，话音由于久不开口而涩然：“这一回，我又睡了多久？”
“一个月，”云横慢慢坐在她的床边，就这般静默的看着她，眼中几许深沉的情感翻涌而过，只留下纯粹的担忧：“我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阿梦。”
陆梦默然凝视着面前的云横。
良久，她轻轻一笑：“原来，你也会害怕。”
“我当然怕，很怕，”云横低声道：“我害怕你不在了，这座宫殿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
“云横，”陆梦忽然轻轻打断了云横的话，看着他的眼中，隐约带着请求：“能不能拜托你，把他带出去？”
云横一怔，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她身旁的镇魂灯上，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将那盏灯从她身边拿走。
陆梦微微一笑，垂眸道：“谢谢你，云横，我沉睡的时候便有种感觉，夜歌他，似乎快醒了。”
“你说什么，可当真？”云横一怔，忽的抬头看向清浅微笑的陆梦：“是不是，你期盼这一刻，期盼了很久？”
“那是当然了，”陆梦弯唇笑了，笑容中带了三分调皮，七分喜悦：“没有想到吧，他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醒过来，那个时候，卓掌门可是下了断言的呢，等到他醒来，至少还要百年。”
“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云横看着陆梦，诧异不已。
“不管怎么说，我都做到了啊，”陆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小孩子一般的得意：“卓掌门都做不到的事情，都，被我……做到了呢。云横，这几天，你暂且带着他吧，这一次他，倒是因祸得福，不破不立，他的灵魂应该，应该……再也不用依附于镇魂灯存在了，也就，不用再被幽都王制约。”
云横垂眸看着陆梦，却只见少女微微一笑，道：“这次，我能醒来的时间，不长了，你先，带他走，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沉睡的样子。”
“……好。”云横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转身走出了长留殿主殿。
临走之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婉转的低吟，百转千回，带着难解的清愁，无尽的思念，一时间，他竟是听得痴了，怔然提着灯立在原地，久久未曾醒过神来。
他忽然认了出来，那是一曲来自江南茶庄的采茶的小调，很久的以前，他在檐下听过她抚琴清唱，却不料，不过几年时间，一切便已成为了这般模样。
原来，她一直在思念着自己的故乡，那片曾经美丽过的大荒。只是，如今却只能深锁于北溟苦寒之地，无尽乡音，只能在梦中寻访。
云横叹息着，慢慢走出长留殿，镇魂灯光芒忽的变成一阵清澈的水蓝，烛芯微颤，似一滴将坠未坠的泪。
***
夜歌觉得，自己仿佛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中走了很久，很久。
他努力的想要寻到出口，便一直向着天边远处那一点微弱的星光奔跑寻觅，然而，那点光芒却当真仿佛星辰一般，只能远远看着，却从来都触碰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将那一抹星辰握在手心。
周遭的黑暗仿佛便在这一刹那尽数褪去，变成一间令他分外熟悉的卧房。
他认出，这是长留殿的侧殿，而在他的身边，正有一位白衣男子，垂头看着书本，神情平静安详。
“你醒了？”云横听闻声响，诧异的放下了手中书卷。
“我，这是……”夜歌刚刚开口便察觉不对，他居然，已经不是那个让人厌烦乃至于绝望的孩子声音了么？
再一回头，却只见镇魂灯静静地放置在他醒来的床边，灯身尚且完好，只是，那灯芯中燃烧的蓝色火苗已然不在，他知道，正是那一点火苗化作了他如今的身体。
看看身上，他不甚讶异的发现，那件本来偏大的黑裘已然合身，他，再也不是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了。
“你睡了五年，”云横看了看夜歌，平静地说道：“阿梦还在沉睡，她有句话要我告诉你，这一回醒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天屠魔，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老不死的灯灵了，你的寿命，亦如天屠魔那样，倥偬几十年。”
夜歌努力整理着脑海中混乱的记忆，他忽然发现，无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也在此刻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中，却不像是他做灯灵时造梦那样，只能强迫的去看尽所有人的记忆，而是，林林总总，只有一人。
他讶异的发现，那竟是陆梦的全部记忆。
为什么，陆梦的记忆会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
夜歌心中闪过一个猜测，这个猜测亦让他蓦然从床上坐起来，轻微的喘息着。
“她在哪？”夜歌略带些急切地问道。
“长留殿主殿，她还在沉睡，这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云横回答道，说到后来，一抬头，这才发现夜歌早已不在原处。
……
长留殿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就好像，他只是小小的睡了一觉般。只是，这一回，他敏感的察觉到，长留殿中似乎再也不似原本的压抑死寂，而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柔和。
夜歌推开自己原本的寝殿，忽觉有一丝近乡情却之感，只遥遥看到冰床上有一个沉睡的人，那人却又似水月镜花，看不清，触不到。
此刻，万般风雪，都不及他心中冰冷。
他慢慢走向寒冰床上，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冰床上沉睡的女子，容貌一如往昔，只是身上的水绿换做红衣，仿佛，真的是在睡着似的，唇角含笑。
“阿梦，我回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呼唤她，第一次没有带着点调侃的叫她的绰号。即使，早已知晓她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到，也终是在心中带着一丝小小的奢求，希望她在下一刻睁开眼睛，看一看他长大后的样子。
他默然坐到床边，竭力平稳住自己的心情。
这一回，他终于能够毫不吃力地将她抱在怀里，不是那些虚幻的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他自己。
“为什么，我总是追不上你。”
她还在的时候，他只能维持着男孩的样貌无从改变，等到他终于长大，她却又不在了。
他还是灯灵时存在数千年，却从来都不觉得时光流逝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而此刻，他不过只有数十年的寿命，他却忽然觉得，太长，长到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得住，不会像上一回那样亲手将它结束。
她利用饲灯人的灵魂联系，将自己的一切记忆与剩余的力量全部给了他，用自己的离去换得他的重生，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他想不想再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云横慢慢走进卧室，只默然看着眼前场景，不语。
“她最后醒来的时候，还对你说过什么吗？”夜歌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颤抖。
“她说，她一直替你守着永夜城，只不过，还有许多事情，她都没做完。”云横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
“永夜城……”夜歌轻轻念着，少顷，苦笑：“是啊，她说的没错。不管我是不是以前那个脆弱的小灯灵，我也还是怀光侯。只是不知，如今这样力量十不存一的我，又能守住永夜城多久。”
“多一天，是一天而已，”云横答道：“总有些逃不脱的责任，令人无奈，却也催人进步。”
夜歌沉默良久，将怀中的陆梦放入床榻，微一迟疑，在她额心落下轻轻一吻。
“我懂了，她是要告诉我，不管多难，也要努力活下去，”他轻声说道，转身，出门：“她已经代替我承受了这么久，如今，这个承担责任的人也该换成我了。”
云横静静站在卧室的门口，看着那个孑然的背影，一时间，竟是想到了许多，许多。
他想起了这五年来，如曾经的夜歌一般困锁于长留殿中的她。
那天她初初醒来，披着暖裘，倚在天台的围栏边看向远处的雪山。
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依旧是那一丝他所熟悉的清丽微笑。
他冲动的问她，是否后悔于那时的一次相救，她却是毫不迟疑的对他说一声，从未悔过。
那时，她依旧是一痕浅笑，愁绪淡至几乎不可见。
“云横，小时候我在梦里，一直看着这座长留殿，夜歌却总对我说，这座宫殿很冷，很寂寞。那时候我还不信，有一座这么漂亮的宫殿可以住，他怎么还会这么不知足的觉得无聊又寂寞的，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听见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好笑，带着一丝怀念：“而如今，等我真能住在这儿的时候，我才明白他那时所说过的话原是真的。”
“这里，真的好冷，好冷……”
不，谁说长留殿注定了清冷悲伤。
云横想要反驳，却在沉默许久之后，选择了将此事变为永久的秘密。
五年前，镇魂灯碎裂之时夜歌最后的梦境，陆梦闭目施法不曾看见，云横却看见了，并且，依旧记得。
正因记得，此刻，眼见这情境，方觉此间心情，复杂难辨。
漫天烟花，十里红妆。不是那本就存在的彩色光带，而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华丽之极。
雪山中的长留殿，第一次褪去了它本有的哀凄，雪色换红妆。
而她在那梦境中，一袭嫁衣，笑颜如花，在天与地的见证下，成为长留殿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他的新娘。
依旧是熟悉的长留殿，只是在这一刻，它并不寂寞。
【完】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终章·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