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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十六夜·蝶梦(下) ...

  •   黑色影子惨叫着一点点碎裂成粉末,随着他的陨落,因了法术而抽出新芽的树木慢慢的,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卓君武走上前来,低头看了一眼早已死了一般倒地不动的君朔,面上突然闪过一丝震惊之意。

      “这是,噩梦之轮回?”卓君武忍不住轻念出声。

      即使是在夜歌曾经暴戾的时候,也从来都不曾用过这个残忍的造梦法术。而如今,在这一刻,他居然用了出来,并且,毫不迟疑,只为控制面前的一个魔族。

      这是一个玉石俱焚的法术,在夜歌力量全盛之时,同时操控数万人绝非难事。中了此法术,不管人类还是魔族,魂魄强制与□□分离,且永生永世坠入无间地狱,饱受噩梦凌虐之苦,其代价,自然便是夜歌自己本身的性命。

      这个法术,可是就连三百年前,无寐侯兵临永夜城下的时候,他也不曾用过的啊!

      卓君武忍不住转头看向夜歌,他能够感觉得到,禁锢着自己的饲灯者锁链,已然脆弱的摇摇欲坠,几近于无,夜歌居然还勉强留了最后一口气。

      他有些诧异于这法术所导致的后果,看了看地上已然无法维持孩童样貌的夜歌,再看看一旁法力全无,脱力呆滞的陆梦,忽而便是明白了。

      陆梦为了缠住荧惑侯灵体所使用的觉醒技能,其原理便是强行催动周边万物体内的生命力至最强,使得植物生长瞬间加快生成藤蔓,而夜歌恰恰好身处流沙海阵阵眼之处,在用完法术的刹那,竟是奇迹般的被催动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然而,即便是如此,那一点类似于回光返照的生命也无法维持太久。

      卓君武的手慢慢按上剑柄。

      现今时候,饲灯者的灵魂制约对他而言几近于无,只要再上前补上一击,他便能够逃脱这十数年的孤寂,真正得到属于他的那份自由与解脱!

      他被困在这座孤冷的宫殿之中,已然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快忘记了自由的滋味!

      一击,天国与炼狱,只在这简简单单的一击之中!

      卓君武几乎控制不住体内叫嚣的,对于自由的呼唤,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慢慢走到夜歌面前,缓缓举起了剑。

      剑光如寒芒掠过,无声的冰冷凝于剑尖。

      忽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响起,卓君武微微一怔,不由得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做出这等事后补刀的举措来。

      抬眼看看,却见陆梦的天音金针不知何时已然顶住了他手中的剑刃,令得他的剑尖停在夜歌胸口上方一寸处,势头惊险万分。

      陆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夜歌挡下一击,好在卓君武这一击便仿佛随意一刺,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不然凭借她这般法力耗尽力气全无的身体,由不得还要受些内伤。

      卓君武慢慢收回了剑尖。方才的打斗之中,他已然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法力。

      也还好,如此。

      陆梦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片空茫茫的悲伤包裹住,不知何去何从。

      她想读一次妙手回春,抑或是逆转丹行。可是,刚才的觉醒技已然耗费了她所有的法力,她如今一个治疗系的法术都用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夜歌在男孩与镇魂灯之间来回变换着样貌,琉璃灯芯中的光芒,也慢慢由幽蓝转为灰暗。

      看到那盏琉璃灯的时候,她忽然想明白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那些她曾经遗忘了的小小细节,此刻,却仿佛魔咒一般,在她耳边无限回旋着,放大到让她的整个脑子几乎因之而炸裂开来。

      夜安城中,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雪狼小呆从天而降,甚至,对结界的破解方法知之甚详,毫不迟疑的,就保全了她的一条性命。

      倘若君朔的梦境有部分事实,夜安城的结界,唯一还存在的设立者便是夜歌这个不老不死的灯灵,自然而然,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结界破绽之人。

      ……

      在她受了重伤,被厉南一剑刺穿胸口的那个夜晚,她感觉到有温暖的气息慢慢涌入体内。

      还有,那一夜卧房中幽幽的蓝光,不灭的孤灯。

      云横那一晚本就是晕迷在屋外,根本不可能进入这屋中为她点灯疗伤。

      那么,唯一可能的原因,便是这盏琉璃灯,悄悄地在那间卧房之中陪她一夜,用自己本体的力量压住了她那足以致命的伤势。

      ……

      她被君朔追杀之时,掌灯使又是那样巧合的突然出现,甚至,毫不迟疑的信任她,将那盏镇魂灯递到她手中。

      怀光侯夜歌,从来不能踏出长留殿一步,唯一能够出去的方式,便是化作灯形。

      这是他授意掌灯使的么?

      原来,他这么相信,她能够护住他脆弱易碎的本体。

      ……

      倘若这一切都不是她在自作多情,那么,他究竟悄悄保护她,保护了多久?

      陆梦压抑着喉中泛起的苦涩,慢慢将夜歌的本体抱在怀中。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镇魂灯上,由滚热,化作一片如同冰雪般的清冷。只是是怀中的那个孩子,却仿佛再也不会睁开眼睛,触手之处,只有淡淡黑裘的虚影,以及,镇魂灯冰冷的表面。

      不知何时,云横已悄悄走出了偏殿,却只是看着陆梦那虚弱苍白的背影,抿紧了唇,慢慢垂下了眼帘。

      “我现在才明白小歌心中的打算,”卓君武压低了声音叹息道:“他将所有造梦的法术全都传授给你,等到,他发动了最后的轮回之梦,便将他所有的法力尽数托付给你或是小梦其中一人,甚至,包括这一整座永夜城。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碎裂,是以,便提前将一切事情,全都安排得妥当。”

      “可是,为什么,是我……”云横有些不懂,喃喃的念了几遍。忽然,他眼中一亮,紧接着,又是一黯。

      “所以他才非要把我和阿梦一起关在侧殿里,等到……他不在的时候,这是在托付我,照顾好她,只可惜,这一回,怕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失算了。”

      云横苦涩一笑,轻声道:“卓掌门,看来,我是输了呢,输得这么彻底。”

      “本来还想要在一切结束,我们从长留殿回来之后对她说一句,嫁给我,无论你是否记得。现在看来,只能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小歌自身为幽都王所控无法凭借自己心意行事,他既然选中了你承继他的造梦之力,便是因为,信任你能够承继他,给永夜城以新生吧。”卓君武轻叹一声,看向不远处那个单薄的仿佛失了魂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空旷与疼痛:“所以,不要辜负他的期望,还记不记得我那时和你说的那几句话?”

      “我记得,”云横点了点头,忽然间,有了几许恍然:“卓掌门,你那时说的,是真的吗?”
      “那时小歌亲口说的,岂会有假,”卓君武轻轻一笑,只是那笑容中总是带着些许沉痛之意:“当年他在幻境中传承你力量之后便曾跟我说过,你做到了他从来想做,却无法做的事情,他想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够像你说的那样,用一个美丽的梦境保护住你的夙影村。”

      “原来,他根本就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云横喃喃自语,显然的,他正努力梳理着自己心中的震撼:“哪怕是身负樊笼,哪怕此身终有一天将沉沦于黑暗,也依旧相信着,他有一颗向往着光明与温暖的心么?”

      这是陆梦在清冷的树洞中,无意中说出的一句梦中之言,不知为何,云横却记住了,甚至记忆犹新。

      “是,就是这样的意思,”卓君武轻笑一声,又看了看陆梦的背影,语气中似是有着些自嘲:“在这一点上,我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透彻,当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云横不再答话了,说得再多,也终只合一声苦笑。

      陆梦默默抱着夜歌已然淡至无痕的身体,不知如何开口,只因她知道,一旦她开了口,便真的是止不住的要哭得停不下来了。

      忽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垂下头,她却只看见夜歌那一双美得惊人的眼睛。此时,那眼中早已褪去了曾经的悲伤与孤寂,余下的,竟是淡淡的欣喜与幸福。

      她能够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丝浅浅的,温暖的力量慢慢沿着她手腕处的血脉进入丹田,仿佛有魔力一般,安抚着她隐含暴虐与狂躁的周身经脉,与此同时,镇魂灯芯处仅剩的一点浅蓝,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变成毫无生命的死灰。

      “你在做什么!”陆梦下意识的想要甩开夜歌,却不料夜歌用足了力气,她一时间完全无法甩开他,只能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他,眼泪悄然落下,将她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不要动,”夜歌轻声道:“有我的力量压制,你,活到知天命,足够!”

      “我不,你把力量收回去,收回去,我不想要!”陆梦惊喊出声,紧接着,声音转为几近卑微的恳求:“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让我,欠你太多……”

      “是我,亏欠你,”渐渐模糊的幻象中,夜歌似是微微一笑,随着力量的消散,他的原型渐渐破碎开来:“在消失的时候,有,有人真心为我难过,我,很开心。”

      “别说了!”陆梦忽然抽回手,缓缓闭眼念了句口诀。

      一幅幅破碎的梦境飘然在众人眼前出现,云横和卓君武只是愕然地站在原处看着,慢慢的,竟仿佛看尽了夜歌的一生。

      毫无温暖,冷冰冰的宫墙,取他人之绝望为力量,承继无尽的噩梦与记忆,至此永生沉沦。

      直到她在一个不经意的夜晚出现在他的梦里,呆呆的小女孩,好奇地偏头打量着他,如同一只飘然飞进他梦中的蝴蝶。

      梦境中他们共同长大,她向他讲起那一处他从未踏足过的大荒,他带她看遍了整个永夜城,乃至于北溟。

      自从她出现,他的梦境中,再无苦厄。

      一幅又一幅画面飘然掠过,定格为最后,也是他心中隐藏最深的一个梦。

      那一刻,卓君武和云横齐齐失了声,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

      直到陆梦的一声断喝突然响起,打碎了这一切虚幻的梦境。

      陆梦的双眼蓦然张开,接连两个法术技能几乎在同时成型,分别作用于自己与夜歌的身上。

      “血祭术!”

      “七星唤魂,启!”

      既然,短时间之内无法快速地回复法力,那么,燃烧生命,又何妨?

      七星阵法出现在夜歌周身,强行将那些散佚的梦境碎片迫回镇魂灯芯处,在最后的时刻阻止了镇魂灯碎裂。与此同时,陆梦忽然觉得有一丝微妙的力量沿着阵法进入自己体内,仿佛自己的生命,已然因为夜歌传入她体内的那些力量而与这盏镇魂灯联结到了一起。

      “咦?”卓君武也诧异的皱起了眉头:“怎么我和小歌的灵魂维系突然不见了,难不成……”

      他走上前去,细细查看了一下抱着镇魂灯瘫倒在地的陆梦,眼中惊讶之意更甚。

      镇魂灯中尚有一息微弱的蓝色火苗存在,很明显,便是暂且保下了本元。

      “这怎么可能,一个七星唤魂,竟然让你取代我,成了新的饲灯者?”

      云横抬眼看看,脸上却有了些犹豫。

      如今时候,镇魂灯受了重创,短时间内,是绝对不可能再变形的。

      而此时的饲灯者,所有的生命与力量皆与镇魂灯共通,以己身生命之力温养镇魂灯灵,及至饲灯者无法承受其力量反噬之时,便是又一次的灯毁人亡。

      正想着心事,云横忽然看到陆梦拿起镇魂灯,慢慢走向骤然空旷了不少的长留殿主殿。

      “阿梦,你要去哪里?”下意识的,他便拉住了她,问出声来。

      “没关系的,”陆梦回头,恍惚向他一笑:“我想,自己静一静。”

      望着那水绿长裙的背影慢慢远去,云横只是叹息着垂下眼去,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他忽然有种感觉,她,怕是要代替曾经的夜歌,成为被这座美丽囚笼控制住的人了。
      ***
      陆梦独自一人,在长留殿主殿之中闭门三日。

      卓君武已然为寻药而离去,只有云横默默守在殿门外,伫立等候。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些什么,或许,只是期盼着她能够忍住这一次伤痛,至少,也要出来一次,让他再看她一眼。

      这不过是他心底深处,一个卑微的近乎可笑的渴求罢了。

      却不料,三天之后,她便提着镇魂灯,再度出现在了长留殿门口处,换了一袭艳红如血的长裙,行走间,平添了几分艳丽。

      “阿梦,你出来了?”云横迎上去,却只见陆梦眼中一片肃穆,不见任何情绪。

      “你来得正好,”陆梦回头,似是轻轻一笑:“既然怀光侯已不在,我们两个,就代替他守好永夜城吧,等他醒来的时候,起码有个交代,至少,也该还给他一个真正的永夜城。”

      云横的唇微微一动,想问她,是真的不在意以前的事情了吗,这句极简单的话,他却说什么都问不出口。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用受幽都王的控制,”陆梦见云横犹豫,便只是轻轻的劝说道:“就好像,你以前在夙影村所做的那些一样,为他们造一个美好的梦,这并不难。”

      云横于是再不说什么。

      其实比起永夜城,我更担心你。

      而这句话,他却是说什么,都不敢真正讲出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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