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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三夜·伴梦(上) ...

  •   又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梦。

      这场梦境中,陆梦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如同童话般纯净的宫殿外。

      雪花静静由九重天阙飘然而下,落在她的眉梢手心,一片沁凉。她的面前伫立着蓝白相间的主殿,那殿阁坐落于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之上,映衬着那一轮清辉隐隐的圆月,宁静中透着一丝清冷。

      这是一处分外壮美,却又不乏秀雅的所在,虽是寒冰处处,陆梦却感觉不到太深的凉意。

      她沿着宫殿外的台阶拾级而上,脚步顿在一处天台之上,一路上,都不曾遇见其他人,连动物都不见一个,整座宫殿犹如坟墓一般的死寂。

      绕过一处白玉栏杆,陆梦忽然看到天台上静默望月的黑衣孩子。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不由得便有些好笑。

      不用说,这孩子是夜歌无疑。

      也不知是个什么运气,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做着有关于这个男孩的梦,这不,才间隔了几个月,她便又看到了他,在一个不经意的梦里。

      “这里是……?”陆梦慢慢走上前去,鉴于夜歌是她举目之间,所见到的唯一一个活着的,陆梦想了想,还是悄然站到了他的身后。

      雪花仍旧在飘然的落着,将她的头发斑驳成点点素白。

      夜歌回头看她,依旧是冰冷中含着哀伤的目光,却,少了几分排斥,更多的,是意外。

      “这是我的梦,”他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你竟会进入我的梦里,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陆梦摊了摊手:“所谓的孽缘?”

      夜歌低下头去,看上去,似乎是有些不解萦绕于心。

      “不应该啊,一个人类,为什么拥有入梦的能力,甚至可以看破我的梦境。”

      “就是睡一觉,就跑到这儿来了。”陆梦抬头望天:“所以啊小歌,我是真不知道。实在不行,你下次做梦的时候,提前通知我一声?”

      又是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夜歌闷闷的盯着陆梦看了一会儿,才重又移开了目光。

      陆梦又跟着夜歌想了半天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这等艰难的问题,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干脆既来之则安之了,将长长的裙摆一系,手脚并用爬上了夜歌面前的白玉栏杆,舒舒服服坐在宽大的栏杆上看风景。

      “不过,这里这么美,好多好多雪!”四处看了一会儿,陆梦便被那雪山的景象迷得完全移不开眼去:“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呢。我住的地方冬天很短,根本不会下雪的,说起来,这所谓的雪,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冷嘛!”

      “因为这只是个梦。”夜歌淡淡回答,盯紧了坐在自家栏杆上毫无形象的陆梦,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蹙。

      陆梦眼看着夜歌那副打定主意无视她到底的样子,忽然道:“嘿,夜小歌,你要不要上来一起看雪啊?坐在这里的感觉可比站下面好多了!”

      夜歌只能继续沉默。

      他在这城堡里住了几千年,都没干过这种明显很掉份的傻事情。

      “你在那里看,雪山不还是雪山!”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至少没有栏杆挡着我看雪山啊,”陆梦不服气的说道:“呐,不信你就上来看看!”

      夜歌黑线着扭过头去。

      不一会儿就有两只小手扯上了他的脸颊用力向外拉。

      “我说,你就笑一笑嘛!”陆梦努力拉着夜歌的嘴角使之上扬,然而,试了几次,却依旧宣告失败:“瞧你,整天板着个脸,跟个小老头似的,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跟你无关。”夜歌皱着眉头将自己的脸从陆梦魔爪下抢救出来。

      “谁说跟我无关,你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而你作为我现在唯一能看到的一个活着的,我要保证自己看的高兴点嘛!”陆梦振振有词的说着自己的一套歪理:“而且我的年纪明显比你大嘛,个子比你高,所以你要听我的!”

      “……”夜歌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出真实年龄为好。

      “没什么让我笑的事情罢了。”眼看着陆梦又要过来继续蹂躏他,夜歌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忙不迭的回答道。

      “谁说没有!”陆梦振振有词:“你看,即使你是在梦里,怎么说,你也面对着这么一片宫殿呢!这么好看的宫殿,要是我啊,能住在这儿一晚上都能笑醒了。”

      “呵!”夜歌讥笑一声。

      “说起来,上次做梦的时候我还能看得到场景情节,为什么这一次看到你就只有我们两个,外加这么一座宫殿了?”陆梦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没什么。”夜歌淡淡回答道。

      “啊,难不成你能自己编出梦来啊?”陆梦想了一想,忽然说道:“这个场景,就是你特意编出来的对不对呀?”

      夜歌怔了怔,少顷,还是点头默认了。

      “这种能力好棒啊!”陆梦开心的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积雪,以及,那座素雅的宫殿:“这里好美,如果,我以后还能看到这儿该多好啊!那样我就是再做上几个月的噩梦我都愿意!”

      夜歌怔了怔。

      深陷于噩梦之中的痛苦,估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却说,她愿意再做上许久的噩梦,只为了,再看一看他已经看了几千年的这座宫殿。

      “你,不怕那些噩梦?”夜歌忍不住问道。

      “当然怕啊,”陆梦撅了撅嘴,下一刻,却重又露出微笑:“不过啊,我能看到的又不只有噩梦,还有很多好梦啊!只要想到下一个看到的有可能是美好的梦,那些噩梦其实也没什么的。”

      夜歌呆住了。

      如果,就像她说的这样……

      那他这绝望至死寂的命,会不会,也不像他所认定的那样坏?

      ——是的,他一直在给别人不停的制造噩梦,竟是从来都忘记了自己也可以为自己制造出一个好梦来。

      即使是一点虚幻的幸福,于他而言,也足够了。

      “就像现在,能在梦里面看到这么漂亮的雪山和宫殿,不是也好开心的吗。”陆梦继续笑着说道,又说了两句才注意到她的听众根本没有认真听,忍不住不大乐意的抱怨了一句:“小歌,你怎么又在发呆啊!”

      夜歌依旧没有回过神来,陆梦只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

      夜歌那茫然无焦距的眼神慢慢聚集起来,盯着陆梦脸上挂着的那一抹大大的笑容,心中尽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我,只是用了一个造梦的法术啊!

      明明,我从来没有修改过你的记忆,为什么,你还是愿意这样开心的对我笑而不是惧怕我?

      “刚才想到了一些事。”夜歌稍微放缓了语气,静静凝视着女孩大大的,晶亮的眼睛,难得的,他的目光中竟是带了些类似于温暖的情绪。

      原来,一个笑容的力量,竟是这般大。

      大到,让他在自己无尽绝望的世界之中,寻到了一丝希望。

      ***

      神农居。

      轻纱幔帐之间,陆梦慢慢睁开了眼睛。

      来到冰心堂,也有几个月了。她只做过两次与卓掌门有些关系的梦境,甚至,她在梦中都不敢问关于卓君武的事情,也就不知道,那个叫夜歌的孩子究竟跟身为弈剑掌门的卓君武有些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原原本本将梦中事情说与甘草听,这也是她被留在冰心堂,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荣誉和关爱,也都是因为她的这些梦境。

      那些,常人看不到的梦。

      明晃晃的光线入眼,陆梦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坐在自己床边微笑着的甘草。此时,绿衣少女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

      几乎每一天早晨,她都能看到甘草守在自己床边,听着自己讲出梦中的故事。

      “阿梦,你看到关于北溟魔族的事情了吗?”甘草的声音清澈中带着稚嫩。

      这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却偏偏担负了一整个门派的重任,眉目间也就带上了几许坚定。

      陆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梦中所见简略叙述一番,临到末尾,她才迟疑补充道:“掌门姐姐,对不起,那个叫夜歌的孩子心防实在是太重了,我,不大敢问关于卓掌门的事情。”

      甘草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不要着急,如果那个孩子真像你说的那样脾气古怪不易亲近,那么现在他的表现,至少说明了他并不讨厌你,而他能够梦见你所说的那座宏伟的宫殿,这也就说明他在北溟的身份不低,应该是某位权贵人物的后人之类,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如今我们八大门派对于北溟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幽都王麾下有九大魔侯,其他的几乎是一概不知。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尽量记下你梦中有关于北溟的事情,至少,将来的战争中我们也可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殆。”

      陆梦其实不大听得懂甘草在说些什么,只能捡了自己明白的部分——掌门姐姐让她多引得夜歌开口,他知道的不会少,那些话能够帮掌门姐姐很大的忙。

      不知为何,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

      清冷的长留殿中,一袭黑衣的男子在寒冰床前静静等候,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血色红裙的俏丽少女。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蜷在黑裘中沉睡的孩子才慢慢睁开眼睛。

      卓君武的手悄悄握住剑柄。

      他知晓以怀光侯的脾性,每一次从连番噩梦中醒来,他都会斩杀一位掌灯使以泄愤,或者应该说,是掩盖自己内心的脆弱。他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在他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守在一旁,阻止他过激的行动。

      然而,自从他被困在这座清冷宫殿之中,他都没有成功过,一次也没有。

      一声轻叹自卓君武口中逸出。他静静望向夜歌,不料,那个孩子眼中竟是完全没有一丝阴鸷神色,有的,只是淡淡的迷茫。

      “卓叔?”夜歌微微张口,叫出了那个他本以为自己将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称呼。

      “小歌,你……”卓君武愣了愣,正等着夜歌下令杀人,却不料,对方只是慢慢皱起眉头,一副疑惑难解的样子。

      掌灯使的目光中带着些恐惧。

      她自然是知道主君这喜怒无常的脾气,虽是努力忍耐着,也依旧是不自控的微微颤栗着。

      夜歌抬了眼眸,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微光之中,他的表情如雾如梦,蒙眬不清。

      “你出去。”他忽然看了掌灯使一眼,目光倏忽如刀戟般锐利。

      掌灯使微微一颤,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也不敢在这座可怕的大殿中停留更久,忙不迭的提起裙子跑走了。

      夜歌将掌灯使那惶急的模样尽数收入眼中,重又垂下眼眸。

      那瞬间,他的微笑中仿佛带上了一丝酸楚的落寞。

      “呵,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夜歌低声呢喃了一句,少顷,目光投注于一直静立不动,沉稳如松的卓君武:“卓叔,爱是什么?”

      “每个人对于爱的定义都不同,”卓君武虽说有些意外于夜歌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不过,他能够问出这句话,似乎也不算是坏事:“对于我来说,就是相信自己心中存留最深的一份情感与记忆,守护它,不惜倾尽一切,不求感天动地,只求无愧无悔。”

      “亲人,爱人……”夜歌牵起嘴角,饶有兴味的咀嚼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词。

      然而,他刚想像原本那样冷笑一番,笑到嘴边,他却忽然觉得心中一窒,讽笑就这般不经意间,变成了苦笑。

      他甚至不明白,怎样才算是爱人。

      他一直嘲讽着那些平凡生命的所谓情爱,甚至不惜残忍的将之加以利用成为自己获取力量的方式。

      可是,自诞生以来,他都从来逃不过心中那份愈加深切的渴望,渴望着微笑,渴望着爱。

      多么矛盾的行为!

      “不过,我想……对于你来说,就是,你不忍心为她制造哪怕一个小小的噩梦。”

      卓君武的话很快便再度传来。

      夜歌怔了怔。这句话让他许久都不曾说话,只是默默望向长留殿那渐次被暗影吞没的青花纹柱,思考着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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