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劫》千山日月

4、禁x书

　　认识上官蓉后，韩晟贤的生活似乎有了些变化，若要问有什么大的变化，他也答不上来，无非还是查验货品、联系买主，同形形色x色的商人打交道，就必然需要出席各种各样的场合。韩晟贤虽是个二世祖，却因过早独立，心智十分成熟，明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道理。何况韩老爷离开时将毕生成就全部托付与他，韩晟贤为了不辜负父亲的信任，兢兢业业，是万不敢懈怠的。
　　往常得了什么宝物，韩晟贤总是会戴在身上显眼的位置，尽情享受着他人的赞美。上官蓉虽是宝物，韩晟贤却没有半点炫耀之意，恨不得他的眼中也只容得下自己，恨不得成为他的天、他的地！韩老板因为生意繁忙，与上官蓉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舍不得带他出去，却更舍不得不见他！从此，韩晟贤几乎天天都约着上官蓉出来，与他一同乘轿、一同视察、一同监工、一同进食，俨然有同寝共食之意。上官蓉却是个恋家的，与韩晟贤玩上几日，便要歇息小半个月，只在家呆着，不外出的。韩晟贤知道上官蓉玩心大却是懒得很，为了时常去上官家走动，经常整天泡在饭局里，一连谈下数桩生意，换来之后的几日清闲。
　　韩晟贤通常在卯时二刻起床，简单梳洗之后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或者练练剑法。韩晟贤自幼习武，起初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后被武师发现有练武潜质，年仅12岁便被韩老爷送上白云观习武。两年后下山时已经学会了江湖上负有盛名的“白云七十二剑”。后来韩晟贤继承家业，少了很多练武的时间，功夫不如往日精进了。商场如战场，从商多年，即使韩晟贤没有昧着良心做事，仍旧免不了仇恨纠葛，高手自是打不过，若只普通的寻仇，韩晟贤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辰时，韩晟贤擦擦汗，换了身衣裳，在花园的凉亭中与管家一起吃早饭，顺便听管家说说拟定的日程。早饭清淡却制作精良，韩晟贤对食物比较挑剔，与味道比起来，更在乎食材的珍贵与否。韩晟贤早上吃不多，害怕因为吃得太饱而显出疲劳之感。
　　韩晟贤人长得漂亮，是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的，对于常人来说，似乎有点太过于讲究了。吃过早饭，韩晟贤才叫来心灵手巧的丫头，为自己通头梳发，之后韩晟贤再换上精心挑选的外衣，还要根据衣服的形式、颜色选择适合的配饰。打扮得当后，韩晟贤准备出门。这么一折腾，就快到巳时了。
　　韩晟贤的铺子挺多，靠近都城中央的就有十来家，一日之内肯定是巡查不完的。韩晟贤每日上午只去一家视察，先查看开门是否准时，店内的布置是否得当，再翻看上个月的账本，找掌柜和伙计问话，有时候还会与店里的客人闲聊几句，问问他们是否满意。韩晟贤非常在意细节，做事从不囿于身份，事必躬亲，这样的精神也在不知不觉地感染着他的手下。凡是为韩少爷工作过的人无一不敬佩韩晟贤，无一不是敬业的老实人。
　　中午，韩晟贤从不会独自进食。或是和朋友约好，或是与生意伙伴一同进餐。韩晟贤酒量不错，能说会道，出手阔绰，很多桩生意都是他在饭桌上谈成的。
　　至于那些不甚亲近或者更难对付的生意人，韩晟贤晚上的时间就是为他们留着的。韩晟贤常常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这京城里著名的去处。投其所好是诀窍。人都有七情六欲，杯中美酒不断，温香软玉在怀，就算是个钢筋铁骨的人也化作了绕指柔，哪里有韩晟贤搞不定的生意。当然也有志向高雅之人，韩晟贤依旧可以投其所好，与之品茶、下棋、论剑、作诗、听琴。可不能小瞧了韩公子，虽出身商贾，擅长的东西可是不少。到最后，韩晟贤往往与那些雅士成为了志趣相投的朋友。韩晟贤虽喜爱茶的清香，却也不会厌恶酒的辛辣，对于那些在酒桌上解决的生意人，韩晟贤只觉得他们是自己的发财手段，所以不会对他们流露出半点鄙夷之色。
　　自从有了上官蓉，韩晟贤觉得生活有了变化，但是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变化。韩晟贤喜欢上官蓉，这点他很确定。起初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时兴起，被这种出尘之人的气场吸引，久而久之，韩晟贤发觉自己仿佛真的动心了。那种眼里满满地只容得下一天一地一人的感觉是韩晟贤从未有过的。从来都是别人巴结着自己，竭尽全力要讨好自己，但这次换成了自己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好另一个人！韩晟贤觉察出了自己的改变，竟觉得十分有趣。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作息时间，已被人整理好，此刻正放在上官蓉的桌上。

　　韩晟贤今日视察商铺十分满意，便想中午同上官蓉一起用饭，顺便送点东西给他。坐在轿子上，不禁又想起了那次有趣的经历。
　　那日二人上街，上官蓉打赌赢了韩公子的钱，心里高兴，脚下飘飘悠悠的，跟个小孩子似的。走着，走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不由自主地看向韩晟贤，对目光敏感的韩大公子也心有灵犀一般，回头看着上官蓉。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对这两人来说，这本是极为普遍的情形，但在其他人眼中，这两个花样男子本就十分显眼，此时又同时露出了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无数人的眼光就在须臾之间聚集到了这个地方。
　　＂高个儿的那个，就是号称'冷面富商'的韩玫韩公子么？＂一个路人问另一个人。
　　“可不是嘛！”那人答道。
　　＂长得可真俊啊。＂
　　另一个人又说：“真是奇怪，韩公子竟然笑了！”。
　　“他很少笑吗？＂这位又接着问。
　　“是啊，据说从十五岁他当家以来，就很少笑过。他出门这么多次，从来都是一阵风似的，那架势厉害得大家都不敢正面仔细去瞧，更别提见到他笑啦！于是街市间就有传言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笑得不好看，又甚是爱面子，才从不对外人笑。”
　　开始发问的那人又说：“长得那么俊俏，笑起来能不好看吗？”
　　“说的也是。不过这次咱总算是大饱眼福了！”
　　人群虽离得远，声音却不小。其实这话倒是冤枉韩晟贤了，他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只是在工作的时候十分严肃罢了，一方面为了体现自己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处处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另一方面，是为了在下人面前体现自己的威信，否则他年纪轻轻的，怎能服众呢？至于平日里和那些贵公子在一起时，韩晟贤绝对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一双弯弯的凤眼，笑起来时甚是好看呢！
　　韩晟贤依旧一脸春光无限地向前走着。身旁的上官公子听了刚才的谈话内容，想起时常围着自己团团转笑嘻嘻的韩晟贤，跟他们所说的模样简直相差太大，觉着自己有义务揭露他“真实”的那一面。
　　上官蓉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你来追我呀。”上官蓉大喊一声抢走了韩晟贤手中的描金扇子跑了。韩大公子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是抽风了么，当着这么多外人，怎么跟自己开起这种玩笑来，也毫不怠慢地向前追去。一路上人头攒动，两个人跌跌撞撞，不留神便撞倒几个行人，踢翻了几个摊位。韩晟贤本就存心让他，心想让他玩一会儿就算了，没想到跑了这半天他竟然还没玩够，低头一看，自己的紫金袍竟都沾上了尘土，一双x飞凤样式的靴子也蹭满了泥土，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后一带。上官蓉本身就轻，再加上脚下不稳，向后一仰，就倒在了他的怀中，嘴里还哈哈大笑着。一对上他那双笑弯了的凤眼，韩晟贤竟一下子呆住，刷的一下脸就红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快，快把扇子还我！”韩晟贤夺过扇子，立刻打开，呼哧呼哧不停地扇动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喂，小气鬼，游戏而已，你不是生气了吧！”。
　　在前面快走着的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红着脸不理他。
　　见他不答话，上官蓉更是毫无忌惮地大笑着。
　　转身看见笑到肚子疼的人，韩晟贤无奈地一把抓住上官蓉的手腕：“走了走了，看人多把你挤着了。”
　　有幸目睹这一幕的人们，竟都有些兴奋，添点油，加点醋，就把这事哄的一下传开了。日后，就有了“‘冷面富商’回眸一笑惊为天人，与如花公子当街嬉戏”的传言。对于这句传闻，保持无所谓态度的韩家不愿特意施加干预，不过倒是碰巧改善了韩公子的一贯形象，他以更加亲民的姿态又为自家的产业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收入，这便是后话了。

　　回忆完毕，正巧到了上官宅，下了轿子，上官蓉轻车熟路地直接走进了上官公子的书房。正在看书的上官蓉，一抬头见是他，只随口说了一句＂唔，你来了。＂就又沉浸到书里去了。
　　说到爱看的书，两人的口味可是大不相同。韩晟贤平常读的，无非是诸子百家，儒家经典，历史传记类的书，因为从这些书中他可以学到一些经商的事例和规则，对于韩家的产业大有裨益。至于上官公子嘛，可就要轻松有趣得多了。唐传奇，志怪小说，话本，尤其是江湖奇闻，侠客传记，都是他的最爱。韩晟贤为了满足他的这个小爱好，就让随从们铺天盖地地去搜罗这样的小说。这不，今天又给他带来了一本。
　　看着上官蓉坐在书桌上读书的“不雅”动作，早已见怪不怪的韩晟贤宠溺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你爱看的这些书都有什么好看的，怎么，比我还好看吗？＂
　　“那是自然，起码书对着谁都是一幅笑嘻嘻的欢迎阅读的面目，不像你韩大公子天天板着一副脸，对别人那么冷淡。”说完还学起他查铺子时做给下人看的样子。
　　听见上官蓉的抱怨，韩晟贤道：“呦，这是嫌我冷淡了？既然这样，那我这个大冰人还是主动远离你，你也别看我给你带的书了罢。”
　　听到这话，上官蓉立马从书桌上跳下来，挡住韩晟贤的去路，拽住他的手说：“好哥哥，我错了。你就看在我年龄小，不懂事又爱乱说话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看着面前那张因为着急皱到一起的小脸，一双大眼睛还使劲地对着自己眨来眨去，韩晟贤就是真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了，只得说道：“你呀，记住以后只能和我这么蛮横，日后若是对待别人也是这种态度的话，怕是要吃大亏咯”。
　　“人家知道嘛，你看我这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相处得自然，才顺着自己的性子，不加掩饰，对外人哪能像对你一样呢？好哥哥快把书给我看罢！＂。
　　那边拿着书的人却听得呆住了，没有预料到竟然得到这样的剖心置肺的回答，心下十分感动，转头避开蓉儿的注视，眨了眨眼。便把书拿出递给他，又刻意恢复刚才轻松的语调说：＂这就是那本你心心念念想看的书，也不知道是跑死了几匹马，才用这么短的时间给你找到。＂
　　蓉儿迫不及待的接过书，只见书上写着五个大字——本朝仙侠传。
　　这本《本朝仙侠传》可是大有来头，虽然名字写的是“本朝”，其实作者是前朝人，讲的也是前朝的侠客、仙人的故事，最奇的是，作书人缥缈道人在出家之前原本是武功盖世的大侠，因为种种原因看破红尘投身道教。虽然远离红尘，却仍然继续扶危济困的壮举，集毕生经历写成这一本惊世骇俗的《本朝仙侠传》，之后便在历史上消失了。没人能够确切地说出他的去向，有人猜测他也如同他书中所写，羽化飞仙，升入天界了。
　　韩晟贤看着蓉儿捧着书爱不释手的样子，觉得之前付出的辛苦都值得了。上官蓉又调笑道：“多谢多谢！韩大少真是厉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可是禁x书啊，你就不怕我告密吗，让官府把你抓去坐牢？”。
　　韩晟贤拈起一缕蓉儿的头发，在手中轻轻摩挲，说道：“怎么还跟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似的，净爱瞎想！我自然放心你。”
　　“就因为我长得好看？”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韩晟贤。还没来得及等到回答，就接着说：“你也还和以前一样以貌取人啊。若是有天韩大公子栽在这上头，可别怪小弟我没有提醒你啊！”
　　难得蓉儿如此高兴，话说了这么多，韩晟贤也被这暖洋洋的气氛感染，口无遮拦地就说：“正是，能栽在像你这样的美人怀里，我心甘情愿呐！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上官蓉白了他一眼，说道：“说话就没个正经，怎么跟个纨绔子弟似的！家里就没人管着你？”
　　“我娘早没了，爹爹出家了，姑姑是皇宫里面的贵妃。我是独子，你觉得我家里还有别人吗？”往日为外人编造的谎言竟全然无踪，韩晟贤平淡地道出实情。
　　“那你的妻妾呢？”上官蓉忽然有点后悔提到这个话题了，想要转移话题，便接着问道。
　　“谁告诉你我娶妻了？”韩晟贤忽然正视蓉儿的双眼，“十八岁哪里是娶妻的年纪？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眼下我韩某的生意蒸蒸日上，娶妻的事就先往后搁置吧。”停顿了半晌，韩晟贤又接着道：“其实，就算是到了适婚的年纪，我本身也是不想娶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韩晟贤用眼睛死死盯着上官蓉，像是要把浓浓的情愫通过眼神传给他似的。
　　正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上官蓉似乎没意识到这炽热的眼神，叹息道：“真是可惜了那些大姑娘了，成天眼巴巴地想嫁给你，还做着成为韩少奶奶的梦呢。”
　　韩晟贤回答道：“我不娶她们也未必就是坏事。她们对我的爱意，又有几分真心呢？”
　　安静了半晌，只听道：“那你对她们可有真心？若不付出真心，怎能收得真心呢？其实，我觉得韩公子你对人一点也不冷淡，也没有不懂风情，相反的，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心肠特别好的人，很随和的。”说到这，蓉儿看着韩晟贤笑了。
　　这真实的话语在韩晟贤耳中却像惊雷一般，他真的非常想脱口而出“我的一番真心全都在你身上了啊！”但是多年经商形成的理智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只能按捺住自己想一把将他死死抱在怀里的冲动，只是把手轻轻放到他的肩膀，柔声道：“真心必得真心来换，你我之间，便是诚心实意。我将公子看做至交，公子的喜怒哀乐，便是我韩晟贤的喜怒哀乐；公子的所欲所求，便是我韩晟贤的所欲所求。只盼公子也能以诚心待我。”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凝重了，韩晟贤害怕自己操之过急。
　　话锋一转，韩晟贤又道：“况且，你我之间的默契，女人又怎么能懂呢？”
　　看着若有所思的蓉儿，韩晟贤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他的额头，细细摩挲。
　　这时，屋外一阵吵闹打断了屋内的两人。一看，原来是上官蓉的弟弟上官芫在和丫鬟小厮们放风筝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少年心性，也在所难免。
　　原来这上官家没有老爷夫人，只有兄弟三人。大少爷上官蔷，就是上官蓉的大哥，今年二十有一。二少爷就是上官蓉了。小少爷上官芫，蓉儿的小弟，年方十五。说起上官蓉这位大哥，韩晟贤其实并没有见过，听蓉儿说自家大哥是外出办事去了，过几个月便回来，据说做的也是买卖人的营生。至于上官芫，韩晟贤见得可就多了，他是一个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瘦小纤细的少年，长得十分可爱。虽然已经十五有余，似乎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还保持着几分孩童的稚气。现如今在教书先生的教导下学习，十分大方得体，灵秀可人。
　　看见弟弟摔跤，等不及丫鬟伸手扶他，上官蓉已经先一步将小弟扶起来了。为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低头看他摔伤了没有。上官芫倒是不甚在意，本来只是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摔得倒也不疼。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抬头一看自己兄长旁边站着个高大的身影，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赶忙起身行了个礼：“韩大哥。”
　　韩玫本就喜欢这位知书达理的小弟，便一把将上官芫的手拉过来，道：“弟弟不必多理，这一跤摔得不重吧。”韩晟贤调笑道：“不过，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带你哥去外面吃东西，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赶过来，害怕我们不带你去啊。”
　　原来，韩公子本来打算是在把书交给上官蓉之后就带他出去吃饭的，不曾想到两人说了这些话，便把吃饭这事搁在了脑后。又怕上官蓉不愿外出见人，正巧借这机会带这兄弟两人一同去好了。
　　上官蓉知道上官芫对外头发生的事儿总是十分好奇，老想着见识见识，外加上他自己也的确是有些饿了，便没有反对。于是韩大公子便一手牵着小弟，一手拽着蓉儿，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宅邸。三人共乘一轿，向着城中最大的酒楼去了。

　　啊，河x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