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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韩玫 ...

  •   兴朝十八年,初春。
      上午的街市人头涌动,行人往来如流,小摊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刚赶完早集的王家嫂子往挂面摊里一坐,叽叽喳喳和老板娘聊起来,谁家的丫头看上了谁家的小伙子,谁家的小伙子又在谁家的寡妇门前徘徊;一群被打发去上学堂的半大小子,走到茶馆门口就再也迈不动步子,眼巴巴望着说书人眉飞色舞地讲故事;守城的兵卒刚换好岗,正嬉皮笑脸开着玩笑,看到每日来送换洗衣裳的小娘子,忽地换上一副严肃面孔,站得笔直,装作正经模样——真是好一派升平气象。此时,一顶高大的轿子兀自出现在尘土纷扬的街市上,倒显得更加气宇轩昂了些。随着轿子不慢不快的行进,顶上挂着的丝绦有节奏地晃动着,沉稳又不失尊严。
      瞧这轿夫四平八稳的步子,家丁齐整干净的打扮,就连那侍奉在侧的小厮穿得衣服也是订好的料子……这些都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轿子里坐的人便是本地头号富商家的公子——韩玫。京城这方地界流传着两句俗话,一句是“东西南北中,韩字在当中”,另一句叫做“柴米油盐酱醋茶,韩姓子弟不知价”。这第一句话说的是在当地最有名望的五大家族中,这韩家是最富有的。这第二句话就更有名堂了,因为这一地带所有的生活必需品,诸如米面、油盐之类的买卖与流通,全由韩家掌管。这韩姓子弟自然是不需要上街去购买这些物品了,也就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东西的价钱。
      再说这韩公子,唤作玫,表字晟贤。虽说年纪刚满十八,实际上却是韩家的当家。其实韩家成为名门望族到韩玫这里也只两代而已,他爹韩老爷混迹商场多年,在为韩家攒下了万贯家财之后,终于厌倦了尔虞我诈的商场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韩老爷年岁已大,年轻的时候太拼命,不懂得快活,终于盼到儿子长大成人,便带着韩夫人游山玩水去了——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韩晟贤母亲早已亡故,而韩老爷极爱夫人,又担心朋友或者别有用心者为他介绍女子续弦,便没有将夫人已经不在世的消息公之于众,知道这事的也只有与韩家极为亲近之人。至于韩老爷本人,因夫人逝去而伤透了心,竟看破红尘出家做道士去了。
      韩少爷起初对于父母先后离他而去着实伤心了一阵,之后却突然一下想明白了,觉得这世上的光景没有什么是长久的,良辰美景也罢,只怕天色将晚,生命宝贵而短暂。既然如此,那么旁人的一切与自己又有何干系?人生一世,求的就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看见什么,想要什么,把它买下来就是了,仅此而已。
      说 起韩家的发家史,也算个有趣的故事。韩老爷子的出身十分普通,却在平凡之中又有那么一点不平凡,韩老爷子的爹,也就是韩玫的爷爷,除了种粮食之外,还种些草木花卉卖给富人贴补家用,韩父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鸟语花香的家庭中长大。韩老爷三十岁那年,从远方来客那里听说南海有一种奇花,便辗转借了些盘缠,远赴南海寻访奇珍异草,可奇花没找到,盘缠却所剩无几了,万般困窘之时,竟有缘识得一块沉香,不顾同伴劝阻东拼西凑、倾其所有将其买下,兜兜转转完好无损带回家乡,谁料正好赶上前朝的皇太后过生日,而这位太后是出了名的嗜香如命之人,京城这些臣子为了寿礼绞尽脑汁,一时间京城的香料价格如水涨船高。而韩老爷那块沉香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贝,一出手便卖了五百两雪花银。韩老爷就凭着这五百两银子,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做起了香料生意,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韩家的触手遍布各个行业,直至今日的盛况。用韩老爷自己的话说就是“人们对香的喜好,乃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有如蝶之恋花,木之向阳。”韩府上下自然都是遍体生香,更不要提韩晟贤的姑姑,当今的慧贵妃能够荣宠不断,自然也是托了这体香的福。
      正如月不会长圆,韩老爷这一生虽当得起“传奇”二字,可最大的遗憾却是家中人丁稀薄。韩老爷老来得子,直到四十五岁才有了韩晟贤这根独苗,而韩夫人也因为高龄生产的缘故身体一直虚弱,没过两年就去世了。说韩晟贤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也不为过。可即便如此,五岁那年韩小少爷生的一场怪病又几乎夺去了韩老爷的全部希望。幸好吉人天相,独子逢凶化吉,自那次之后便再没经过什么大灾大难。
      这韩公子素来聪慧,天生一颗七巧玲珑心,最重要的是,他继承了韩父异常灵敏的嗅觉,而正是这一点才让韩家得以在香料业立足。韩家势头正盛,免不了遭人嫉妒,韩老爷出家的算盘打了多年,故而很早就将韩玫带在身边,一点一点教他辨香料,教他识账本,教他做生意。真可谓“虎父无犬子”,韩晟贤天生就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几年过去就能独当一面。多亏了儿子的能干,韩老爷才能在韩晟贤十六岁那年,潇洒地一挥衣袖,只给独子留了几名心腹,便将这偌大的产业都传给了他,自己过着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去了。谁能想到韩家的新主子虽然年纪不大,经验却已经十分丰富,再加上年轻人的气焰,手段强硬、雷厉风行,便将他爹的产业越做越大,不仅成为了控制这三省市场的富商大贾,还凭借着亲姑姑是贵妃的关系,摇身一变成了皇商。韩老爷的传奇已然结束,新的传奇开始了。

      轿子依旧不徐不疾地走着,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却突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朝那富丽堂皇的轿子望去。平常不大出门的人想看究竟是哪位达官贵人有这样大的排场;经常出门的人对此场面已经十分熟悉了,想看的却是今天韩公子又去了哪里查账;青年男子们羡慕地瞧着公子的小厮、家丁们又穿了哪种新潮样式的服装;年轻的姑娘们都眼巴巴地盼着风吹开帘子,能够看那公子一眼。
      这不,帘子动了,却不是风吹的。
      时值盛夏,在轿子里慢悠悠、平稳稳地坐着,远不如在外面吹风来的凉快,韩大公子在轿子里闷了一路,扇子也扇了一路,却还是觉得闷热,便抬手将帘子掀开透透风,帘子这么一掀,人眼自然而然向外望去。
      想不到帘子后面一下子露出个人来,一直盯着车帘的姑娘们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刷的羞红了脸。有些姑娘便趁着转身的当儿,偷偷向那轿子中送去一泓秋波,更有些大胆的姑娘竟直勾勾向那轿中望去,好奇地打量着韩少爷究竟是什么模样。原本安静得有些异常的街市瞬时又弥漫着窃窃私语声和时不时传出的兴奋笑声。
      ——且看这韩公子相貌如何?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明眸皓齿、鬓若刀裁,这些个形容年轻公子哥的词全能在他身上找着对应之处。窗口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小姑娘们再往下看去可就看不见了,自然不知他发上束着一只镂空花叶纹的碧玉发簪,身上穿的是绛紫色锦缎长袍,腰缠香囊、玉佩,手持描金扇,脚著缎面方形菱纹绮履。
      对于这大街上女子们此等放肆行为,韩公子却早习以为常了一般。既然想看就让她们看去,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韩公子用扇子挑着帘子,如此望了一会儿,稍微透了透气又觉得有些无趣,便准备闭目养神,休息一晌。
      就在帘子即将放下的那一刻,他的双眼突然捕捉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不远的人群中,有一个穿青衣的女子,那女子身量苗条,脚步轻快,头顶松绾一髻,斜插一只细木簪,周围人群的骚动也丝毫影响不了她,只是安安静静不徐不疾地走着自己的路,像一朵杏花,在纷纷扰扰的尘世中安静地在枝头绽放。这种心无旁骛的女子必定是有趣的,其内心不是静如止水就是已然有另一人常驻于斯
      这女子让韩玫眼前一亮,那撑着帘子的手便不急着放下了,背影如此清丽的女子不知长什么样子,不如跟上去瞧瞧。便嘱咐轿夫走得快些,好拉近与那女子的距离。
      街上小贩的叫卖依旧:“公子,瞧瞧这扇面,先不提这扇骨,这画工,就猜猜这年头。嗨,哪怕叫那史官来看,哪个敢说这不是前朝遗物的?”
      青衣人脚步一顿,似乎是被方才的叫卖声吸引了,又折回去走到小贩身前。
      韩晟贤此刻与那青衣人的距离说不上近,也算不上远,恰能看全前面之人是怎样的体格形容,隐约听得清说话的腔调如何,虽不能十分看清容貌细节,却仍是为那一回首惊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她”竟是个男子!怎得如此眼熟!
      片刻之后韩晟贤方才回过神来,禁不住细细打量那人一番,瞧他衣着朴素,除了那发簪之外,全身上下瞧不见别的饰物了,就连腰部也只束了一条青绿色细带,就算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一副耳坠子总还是戴得起吧。再低头打量他的鞋子,一双方头缎面岐头履,步伐也比女子迈得更大些。
      怎么就认错了呢?倒是他自己大意了。不过近看起来,更觉这青衣人体态纤瘦轻盈,气质淡雅清馨,可自己不曾认识此等人物,那种分外熟悉、想要亲近的心情又从何来?
      ——说不定是旧识也未可知,且让我靠近听听他说些什么罢。
      韩晟贤一直掀着帘子也不曾觉得手酸,只叫那随从过来说了几句话,轿子便静悄悄靠近那卖古董字画的小摊,停在旁边的小贩前,不动了。旁边是位卖青枣子的小商贩,韩晟贤吩咐侍从与那小贩攀谈片刻,买上几斤青枣,自己却偷偷朝那不远处的青衣人望去。
      那小贩刚刚吆喝得十分卖力,见一位翩翩公子折返而来,瞧他打扮虽然朴素可形容气度却十分不俗,便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让他将自己摊位上摆放的物品买去一半才好。
      “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套酒杯可大有来头,不瞒您说,是小人从刚倒台的那位御史家弄出来的……唉公子您别瞪我啊……小的哪里敢偷?是从他家下人手里买来,买来的!您就放心的收走,小的我打包票绝不会出问题。”
      那青衣人拿起一只酒杯,笑了笑,摇摇头,欲转身离去。
      “哎哎哎,公子别走啊,再看看别的吧,这扇子绝对是好东西,前朝皇族用的东西,卖您十两银子一点也不赚。”
      青衣小哥又笑了笑,摇摇头,随手翻了翻小贩摊上摆放的物品,目光忽然停留在了某个物件上面,逡巡审视着,不愿离去——是一幅不甚起眼的画轴,埋在成堆的“宝物”中,画轴外部似乎还染上过什么颜色,想必因为年代久远,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脏兮兮的。那公子利落地打开画轴,瞄了一眼落款,继而完全展开铺平,细细打量一番,对着画面怔了片刻,道:“这幅画我要了。老板开个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好。
      韩晟贤看着那小老板说了个数,青衣小哥连价也不砍,利落地给了钱后就抱着画走了。隐约看见那副画上画的是大朵大朵的花,样子像是芙蓉花。可芙蕖怎会有雪青色的?
      呆了半刻,方才发觉片刻之间那人已经走远了……韩晟贤只得加快速度,继续向前走。既然那人没有走回头路,韩大公子觉得,只要一心一意往前走就定然能赶上。
      那人的模样气度却仿佛一朵莲花盛开在心里,香气四溢,挥之不去了。
      “愿得金屋以筑之”——就像一束焰火,嘭地一下,这句话毫无征兆地就在韩晟贤心中冒了出来——若有朝一日,可得偿所愿,使伊人在侧,岁月静好,黄金屋又何足惜?当用南海水晶造屋以筑之!
      韩晟贤却不知道,自此他生了这个念头,却是一生一世都要与那人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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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韩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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